明月應(yīng)照我 第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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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空無一人的園子里,謝慈本不奢望有人能恰好經(jīng)過,他低頭望著橫貫了整個輪子的裂縫,陷入了沉思。 一片石榴紅的衣角恰在此刻出現(xiàn)在長廊的另一頭,芙蕖腳下沒發(fā)出任何聲音,謝慈余光一閃,瞬間覺得比木輪車壞掉還要更麻煩的事情出現(xiàn)了。 芙蕖站在他身后,托著兩側(cè)的扶手,用力將車撤了下來,謝慈避之不及,一個“別——”字還掐在喉嚨里,車輪重重落地,輪子以原本的裂縫為中心,迅速向四方裂開,發(fā)出一聲刺耳的碎裂聲,輪子塌了一半,勉強還支撐著車身和人的重量,但再也經(jīng)不起別的摧殘了。 芙蕖也呆了:“你別動!” 她彎身查看了一下輪子的受力,說:“你等我,我找東西挪你下來。” 謝慈便見她一路小跑遠(yuǎn)去了。 芙蕖這一去,謝慈以為她很快會回,可沒想到,半個多時辰也不見回轉(zhuǎn)。 一個時辰過去,日頭都走到西邊了,染了漫天絢爛的云霞。 陳寶愈出現(xiàn)了:“你還賞景呢?你女人跑了!” 謝慈:“……什么?” 陳寶愈走到他面前,道:“你的女人,半個多時辰前,到馬廄牽了馬,自己一個人出城,往南邊去了……難道不是你允準(zhǔn)的?哎等等,你這輪子是怎么回事?” 謝慈一側(cè)臉:“你家動?xùn)|西,你問我是怎么回事?在下長得也不似那般肥腸滿腦以至于壓壞你們家椅子吧?” 陳寶愈退后一步:“你等等,我去給你換新的。” 謝慈便目送他也離去了。 又是一個時辰,金烏西沉,謝慈早想明白了,那死丫頭反復(fù)無常的性格是真的,可她并非真的不想去揚州,而是不想受他的牽制。她想一個人去。 混賬東西還跟他耍起心眼來了。 陳寶愈這一去遲遲未歸,謝慈懷疑他不是去換新的,而是找人現(xiàn)做了個新的。 果然,天剛擦黑的時候,陳寶愈推著新車回來,打磨平滑的木板上,還有些細(xì)碎的木屑沒有掃干凈。 謝慈嘴上不說,但一個兩個都記在心里了。 陳寶愈臉上笑得燦爛,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慈忽然拍了拍陳寶愈落在自己肩上的手。 陳寶愈動作一頓,停下來,細(xì)聽他要說什么。 謝慈問道:“我聽說有一種藥,服用之后會讓人的氣血有虧,日漸虛弱,但并不傷及根本,停藥之后便會一如常人,我知道從前宮里有,你沒有沒有辦法弄到方子。” 陳寶愈道:“我知道你說的是什么,當(dāng)年武宗后宮的那些女人們搞出來的。咱們那位武宗陛下是軍中出身,不僅行事一股子莽漢的氣質(zhì),房事也是。那群嬌滴滴的貴女們哪受得了這個,此藥便在后宮中流傳開,都學(xué)會了裝病避寵。” 陳寶愈說起那些荒唐事兒,直搖頭,道:“先帝登基后,將宮中的此藥盡數(shù)銷毀,絕了女人們玩的欺君把戲。那是禁藥,現(xiàn)在基本不常見了。” 謝慈道:“不常見,那就是還有。” 陳寶愈說:“有是有,我可以想辦法給你打聽。” 謝慈點頭:“多謝。” 陳寶愈沒問他要干什么,總之是有戲看了。 ** 芙蕖誆了謝慈一把,沒用他的人,獨自跑出了揚州,一路未曾歇腳,跑出了五十里山路,才停下,在鎮(zhèn)子上借宿一宿,順便仔細(xì)研究從揚州一路往徽州的路。 誰料這一打聽,便打聽到了一樁奇聞怪談。 傳言揚州郊外近些日子不太平。 起因是農(nóng)戶趕在外面散養(yǎng)的白鵝不見了,等找到時,白鵝頸部一道豁口,一口rou也沒少,只是放了全身的血。第二日,又少了一只鵝,也是以同樣的方式放血而亡。 那傷口一看便是人為用利器割斷的,農(nóng)戶氣急敗壞,發(fā)誓要找到那偷鵝的賊,于是喊上了全村的伙計,帶著棍棒一起去逮賊。 出事就出在這上頭了。 幾個去逮賊的大小伙子氣勢洶洶的去了,卻一個個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回來了,說什么山上也夜里有吃人的妖怪,是個小姑娘,臉比月亮還要蒼白,嘴唇比血還要紅,抓著白鵝的脖子,生飲鮮血,還長著一對白森森的獠牙。 那幾個小伙子恍惚了約有一整天。 芙蕖一聽便知道是姚氏那小女兒放出來嚇人了,白合存上京竟然還把她帶在身邊。 那女兒是個關(guān)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丫頭,活到十一歲,連生人都沒見過。 翌日清晨,芙蕖在村里外面的大樹下,找到幾個湊在一起納鞋底的婦人,她們最能聊這些稀奇古怪的閑話,芙蕖捧著一筐果干混進(jìn)去,不消半個時辰,就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們在揚州城郊外那偏貴人的別莊附近轉(zhuǎn)悠,那個女孩露面是在一條竹林小道中。 芙蕖不知自己到的算不算及時,與銀花照夜樓那群殺手搶人,可不輕松。她能打聽到的,人家一定也能打聽到。芙蕖趁夜,往郊外的竹林小道上尋去。 又是一個滿月夜。 芙蕖騎馬在泥土路上仔細(xì)查探,勒馬停下時,面前緩緩落下一片竹葉,打著旋兒,無風(fēng)自動。 伸手接了這片竹葉,芙蕖借著月色,仰頭看去。 高高的竹節(jié)上,有漫天無數(shù)的竹葉,正脫離了竹竿,紛紛揚揚似雪片似的,飄落下來。 對銀花照夜樓稍微了解一二的人,便會知曉他們這是在警告行人,莫要靠近。 芙蕖霎時心涼了半截,不理會什么警告,縱馬便沖了進(jìn)去。 風(fēng)聲過耳。 芙蕖伏在馬背上,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幼年往事。 白合存年輕的時候,也是胖胖的,圓滾滾的身體,芙蕖印象中與父親極少親近,父親似乎更喜歡母親,每次到她們娘兩的房中時,都很嫌棄小芙蕖礙事。 芙蕖從小生的一顆七竅玲瓏的心思,知道自己遭人嫌,便怯怯的不往前去湊,心里越發(fā)的不喜歡這個和她搶娘親的爹爹。 娘親過世之后,白合存也沒有對她有很多關(guān)愛,芙蕖悄悄快哭暈在自己的房間里,一連幾天不吃不喝,也不見自己父親來關(guān)照一句。 所以,芙蕖從不承認(rèn)那個揚州的家,那個僅剩的親人與自己有什么牽絆。 可是他現(xiàn)在馬上就要死了。 至少應(yīng)該見最后一面吧。 芙蕖憑借直覺,嗅著最濃的殺意,在竹林中橫沖直撞亂跑。 當(dāng)銀花照夜樓的殺手悄無聲息的從上方落下試圖控制住她時,芙蕖便知人應(yīng)當(dāng)就在此處不遠(yuǎn),而且還活著。 芙蕖手中攢了一把竹葉,在馬背上仰身避過偷襲,竹葉似刀向四面八方綻開了花。 刺客用刀鋒來擋,竟迸發(fā)出火光,震的刀身嗡鳴發(fā)顫。 芙蕖馬不停蹄,人已經(jīng)掠了過去。 刺客們回過神,蜂擁追來上來。 芙蕖利落的竄出了竹林,上了另一側(cè)的山路,便見白合存一臉是血,正從灌木中撲出來,倒在她的馬蹄下。 一把刀追著白合存的后心刺來。 另一把刀半空中橫過,架住了致命一刀。 那兩人都是銀花照夜樓里江湖刺客的打扮,但顯然,立場不同,一個想要人死,一個想要人活。 而且芙蕖聽到他們在彼此格擋間的對話。 一人道:“他今天必須要命留下。” 另一人道:“不行,東西不在他身上,他現(xiàn)在還不能死。” 眼見他們這是要起內(nèi)訌,芙蕖見機彎身,將白合存撈到自己的馬背上,掉頭狂奔。 芙蕖壓著白合存的頭,一路被銀花照夜樓的刺客攆在后面追,他們身手雖然詭秘,但僵持的時間一長,終究跑不過寶馬。 芙蕖只聽身后遙遙有人傳話:“白合存,你不顧你女兒死活了?” 原本趴在馬背上安靜裝死的白合存停了這話,忽然直起了身體,抻著脖子往后邊望去。 芙蕖也順勢回頭看了一眼。 那位姚氏的小女兒已經(jīng)落到了刺客們的手里,封住了嘴巴,拎在半空中,脖子上架著刀。 白合存雙手抱拳,沖著芙蕖不斷作揖:“感念女俠救命之恩,可我女兒在他們手里,恩人您還是將我放下吧,我不能棄了我女兒獨自逃命啊!” 芙蕖冰冷的眼睛往他臉上一瞥,雙腿一夾馬腹,馬便竄得更快了,身后揚起飛揚的塵土,白合存不安的在馬背上扭身,芙蕖亮出手里的刀,往白合存肥膩的臉上蹭:“白大人您這綠帽子戴的倒是心甘情愿,那么喜歡給別人養(yǎng)孩子呢?” 第83章 孩子哭著求救的聲音隱隱在耳邊。 白合存見她當(dāng)真不管孩子的死活,便明白此人不是來救他的,而是另一方勢力的催命符,他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出來,掉進(jìn)了另一個火坑了。 白合存當(dāng)下就想下馬回去。 芙蕖哪里容得他胡來,她摁著他的頭,道:“你夫人把你藏得好好的,你何故想不開跑出來找死?” 白合存愣愣的問:“你又是誰的人?我夫人?”隨即他又猛地?fù)u頭,否定了這個荒唐的猜測,道:“不,不對,我夫人怎會不管她親生女兒的死活?” 芙蕖聽著他一口一個夫人,只覺得十分刺耳。 她不客氣道:“你怎么現(xiàn)在才想起要上京告御狀,早干嘛去了。歇了這條心吧,你自己不可能活著走出揚州。帶好東西,跟我去徽州。” 誰料白合存一聽說徽州,非常緊張:“不,不去徽州,我不能去徽州!恩人您行行好,還是放我回去吧!” 他在馬上掙動不已。 芙蕖無法正常前行,見身后追兵沒跟上來,停在道旁,拿了一捆繩子,揪著肥rou大耳的白合存下馬,三兩下把人結(jié)結(jié)實實捆在了樹上。 馬鞭在她的手指上繞著,想抽他的意圖非常明顯。 白合存見狀差點不敢睜眼。 芙蕖忍下暴躁,尚還能心平靜氣的說:“徽州出了事,原知府私通南秦,做偽證陷害朝廷忠良,新任的知府大人馬上走馬上任,皇上的欽差也會同到徽州。你與其千里迢迢上燕京,不如就近去徽州。至于你夫人姚氏,她身為南秦公主,隱姓埋名混入我大燕朝國境,居心不軌,將會別遣送回國。你去了徽州,見著了她,還可以好好道個別。” 南秦這一手玩的太過分了,按理說,不是簡單將人遣送回去就能算了的事。 一國尊嚴(yán)不可冒犯,皇上理應(yīng)有所警告,向南秦討個說法。 但他們的小皇帝心里虛,怕是沒那個底氣,一旦與南秦開戰(zhàn),朝中沒有可用之將帥。 白合存聽了這話,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混江湖的草莽等閑說不出這么規(guī)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