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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照我 第67節

    施婳看向她的眼神極為復雜,讓人的心里跟著一起亂。

    芙蕖在離開太平賭坊的那一日,曾暗地決定,將來無論死生,都不會再見老板娘一面。

    不是怨恨,而是不忍。

    平心而論,三年,老板娘待她格外寬厚疼愛,堪稱坊里的獨一份。人心都是血rou糾纏的,若說其中沒有真情,盡是假意,芙蕖說什么也不信。

    第57章

    施婳用她那染了丹蔻的長指甲,托住了芙蕖的下巴:“你十四歲那年,一輛花車送你到了我的坊中,你說你是江北賭圣姜老的弟子,想在我門下混口飯吃,我信了……你不要告訴我,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br>
    施婳再見死而復生的她,便知道自己可能是被人當猴耍了。

    施婳那是千年的狐貍修成的精,在她面前說謊和隱瞞都沒有必要。

    芙蕖索性攤牌:“是我愧對您多年的抬愛?!?/br>
    施婳冷笑:“我怎么就眼瞎沒早看出來呢?!彼浪赖亩⒅睫〉难劬?試圖從里面扒出點別的情緒,但很失望,那雙眼睛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心里有愧疚,眼里才會有難過。芙蕖在施婳面前端的一片郎心似鐵,絕不回頭。她這一生辜負的真心太多了,不止老板娘一個。

    施婳的指甲一用力,在她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深淺不一的紅痕?!澳汶x開我之前的那幾日,坊里伺候你的丫頭告訴我,你一直噩夢不斷,似有點心氣不足的頹敗模樣。我知道你可能預感到了一些不安,心中害怕。我一直想找機會與你聊聊,告訴你不用怕,我會保著你……但你不信我,你從未信過我,甚至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芙蕖摸著自己臉上刺癢的紅痕,捏住了施婳的指尖,道:“老板娘,利用兩字可不敢當,我寄居于賭坊的那幾年,可從未辜負過您的期待。”

    施婳聽得懂她的意思,也看的懂她的眼神。本以為是只柔弱可憐的小白兔,不曾想骨子里竟是只養不熟的狼。

    蘇秋高看夠了好戲,手里盤著一直玉葫蘆,非要再橫插一杠,他靠在施婳身邊道:“像這種叛徒啊,放在我們家都是要就地處決的,碎尸萬段扔進山里喂狼。聽說老板娘您馭下的手段可稱不上慈悲,若是下不了手,在下可以代勞。”

    施婳一偏頭,道:“多謝蘇公子美意,不勞您費心,我的人,我自會處置?!?/br>
    蘇秋高吊兒郎當離了施婳的身邊,又湊近了芙蕖的耳朵,道:“聽聽,你可真是害人不淺,我meimei不讓我碰你也就罷了,就連你昔日的主子,也對你格外開恩哪!”

    蘇慎濃氣喘吁吁趕到的時候,施婳正打算帶著芙蕖離開。

    蘇慎濃的手搭在門上,對上了蘇秋高的目光,傷心之情全部寫在臉上。

    蘇秋高頓時蔫兒了。

    芙蕖經過蘇慎濃的身邊,沖她輕輕一頷首,意為感念她的這份情誼。

    待到人走遠了,蘇秋高伸手在meimei的耳邊打了個響指,自夸道:“怎么樣,你哥哥我厲害吧,四兩撥千斤,兩道菜就能揭了她的真面目。你是不知道她的身份,這個女人壞的很,太平賭坊的老板娘收養她三年,她一朝跟著謝慈就想翻臉不認人,她想攀上謝慈的大腿,謝慈那是個什么人物,能正眼看她才怪……”

    蘇慎濃瞪著他,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你很了解嗎?”

    她莫名問了這么一句,蘇秋高一時沒明白,整個人顯出幾分愣。

    蘇慎濃恨的咬牙:“你到底去招惹他的逆鱗干什么呀!?”

    蘇秋高望著meimei氣急跑遠的背影,在心里仔細琢磨著她留下的話,慢慢品出其中的意思。

    ——逆鱗?

    誰是誰的逆鱗?

    太平賭坊的荷棠苑竟然還留著,也沒有安排其他的姑娘住進去,一切擺設如舊,芙蕖進了院子,迎上前的丫頭還是從前伺候她的那一個。

    那丫頭見了她,傻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的愣了好久。直到施婳冷冷質問了一聲:“規矩呢?”

    丫頭才慌里慌張的退下備茶。

    施婳要比蘇秋高聰明一些,也在男女事情上更為敏感。

    那時候,芙蕖的死撲朔迷離,都快成為京中一樁懸案了,其中少不了謝慈的攪和。

    堂堂次輔大人,謝侯爺,費了多少心力辦了這件事情,還不是為了把她干干凈凈的摘出去,其中的深意令人不得不多想。

    芙蕖若是真的折在了太平賭坊里,謝慈與她們可就真正結怨了。

    但施婳有一點想不通:“一個真正心疼你的人,怎么可能狠的下心把你安置在陷阱中,與豺狼虎豹周旋?那可是說沒命就沒命的事!”

    芙蕖撫摸著桌案上堆金砌玉的擺件,道:“心疼我?誰疼我?您是說內閣里的那位爺?他手下養的像我這樣的姑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個個都心疼,疼的過來么?”

    她說起話來還是那一副溫柔涼薄的嗓調。

    施婳仔細打量著芙蕖。

    她開著賭坊,養著姑娘,閱人無數,煙花柳巷里的風流韻事癡男怨女絕不算少,每年都有幾個傻姑娘將身心獻給了那些不靠譜的銷金客們,還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樣,執迷不悟,不撞南墻也不回頭。

    可芙蕖不像。

    一個女人心里到底裝著自己,還是裝著男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以往芙蕖下暗場,臉上掛著笑容,但她看那些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樣,嫌棄,不屑,敬而遠之。

    同現在一模一樣。

    只是現在稍稍收斂了一些,可能是念及對方的身份,也可能是年念及過往的情分。

    施婳倒是糊涂了。

    芙蕖另一只手鉗進了掌心。

    一定要穩住,她告訴自己。

    她手里牽著謝慈的命脈,要好好將他藏好。

    施婳撇開心里對這兩個人關系的猜測,還有其他更重要事情等著她查明真相。她問道:“他將你安插進太平賭坊里一定有目的,你取走了什么東西給他?”

    太平賭坊近一個月很不好過。

    首先是陳王被查,他在北境殺百姓以充軍功的案子一出來,像是攪動了湖底的渾水,他以往的骯臟都一股腦的浮上了水面。

    陳王一黨,以兵部尚書為首,斬首的斬首,查辦的查辦,京中一連十幾位官員下馬,鋃鐺入獄,這些都是明面上的。

    另還有暗地里不為人知的一些事情,比如說陳王府中抄家抄出了一堆銀票和憑據,皆是崔字號的標記。

    崔字號的地下銀莊被端了好幾處,所有人現在都在夾著尾巴等風聲過去。

    賭坊的暗場近一個月就沒開過張。

    燕京城里的權貴用手指掰著都能數一圈,背后的推手是誰,一清二楚。

    謝慈當仁不讓的站在風口浪尖,攪弄這一切。

    施婳問:“你給了他什么?”

    芙蕖低眉一笑:“當然是他要什么,我給什么了——他想辦誰,我就幫他辦誰。誰不聽話,誰就慘了?!?/br>
    第58章

    施婳聽了心里門清,芙蕖手里捏著多少人的秘密,謝慈手里就掐著多少人的把柄。

    所有人都是案板上的魚,生死只在謝慈的一念之間。

    施婳心里堵得很:“順者昌,逆者亡,看樣子謝大人是決意一條路到黑,至死也不肯回頭啊?!?/br>
    世人皆以為他jian臣,弄權,殊不知那只是他借以喘息蟄伏的偽裝。

    但他喜歡權勢是真,芙蕖也不能違心將他洗的一干二凈。

    芙蕖一側脖頸,她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雅致的味道,這原本都是她施婳手把手,花盡了心思教出來的。芙蕖用她那柔和又天真的語調,道:“怎么就是一條路到黑呢,瞧如今這情勢,勝敗還未可知呢!”

    她比謝慈更像個得志小人。

    施婳盯著她的臉,目光沉沉思索。

    芙蕖:“你一定在想怎么處置我?”

    施婳緩緩搖頭:“不,我在想,謝大人還會不會來接你第二次?!?/br>
    如果會,她要重新審視這個女人在謝慈心中的位置了。

    丫鬟戰戰兢兢端了茶上來,是芙蕖過往最喜歡的那種。

    芙蕖端了茶,說:“恐怕您要失望了?!?/br>
    茶香四溢,施婳盯著白瓷杯里清澈的茶湯,心里壓抑的怒氣終于憋不住了,長袖狠狠一掃,茶杯碎了一地,丫鬟噤聲退到了門邊。

    施婳胸口起伏,芙蕖轉頭瞥見了她眼下蓋不住的紋路。

    芙蕖拇指摸過茶杯上白雪紅梅的紋路,心里可惜,一整套的杯子就這么缺一個了。

    施婳胸口起伏:“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禍?既然逃了為什么不藏好?你以為謝慈是什么靠譜的倚仗?他自身都難保了他還能顧得上你?”

    芙蕖望著她:“自身難保?”

    施婳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喚來人收拾碎茶杯,道:“我最多留你百日,你最好想辦法給自己求一條活路吧?!?/br>
    芙蕖回到太平賭坊的消息很快在那些權貴中刮起了一陣風。

    基本上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夜里天色驀地陰了下來,開始落雨,還是絲毫不影響藕花街上的紙醉金迷。

    琉璃燈中的浮光遇上雨夜的迷離,更顯得光暈醉人。

    芙蕖推開窗,看見門前窗下到處都是護院,死死的看住了她的門戶。太平賭坊的家底還在,護院們都是以一當十的高手,看住一個芙蕖不在話下。

    芙蕖拉開首飾匣子,從中找出了一只金鈴,底下墜著長長的流蘇。芙蕖將流蘇一剪,取了其中兩根繩,攆轉擰成了細細的一股,拴著鈴鐺掛在腕上。

    襯出了她手腕觸目驚心的白,舉手投足間又是清脆的叮當作響。

    芙蕖躺在窗下軟塌上,聽著外面的雨聲,混著濕土和青草的味道,在想蘇府里的事。

    這一趟蘇府不算是白走。

    起碼見識了蘇秋高的真面目,還得知了其身世。

    她迫切的想見謝慈,她需要一個人幫她把這些事情串起來。

    但她又很冷靜的想,他不可能來。

    至少,不應該來。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軟肋,都在等著一個機會將刀刺進他的身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