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應照我 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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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秋高千回百轉的“哦——”了一句。 他說:“我可不是什么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藕花街上的館子本少爺都坐了個遍,你們女人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不過了。”他不老實的去挑芙蕖的下巴:“你說你心里沒鬼,但你的眼神可不是這么告訴我的。” 芙蕖也不是養在閣里的千金大小姐。 藕花街上的那些胭脂俗粉,在她眼里屬實上不了臺面。 蘇秋高一個清官家里庶出的三公子,既無錢財,也無權勢,藕花街上也就只能就附著些二流的貨色,真正清醒的館中魁首,可看不上他身上這三兩油水。 芙蕖冷冰冰的一抬眼,說:“巧了,男人心里想什么,我也最清楚不過了。蘇公子,您是已經在議親的人了,給彼此留份顏面吧。” 第56章 假如芙蕖有耐心,她可以慢慢蟄伏,就如同當年潛入太平賭坊那般,耗上幾年的時間和精力,總有能釣上大魚的一天。 但如今形勢不同了,她沒有時間,她等不了。 謝慈人在燕京城,身為朝廷忠臣,短暫消失個三五日,或許鬧不出大亂子,但時日一久,十天半個月的搭上去,燕京城里就該有人坐不住了。 謝慈辦事向來手腳利落,他在白府里很可能將事情推進的很快,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走,所以,她在蘇府必須應和著他的節奏。 人站在岸上,是永遠無法摸清湖中暗涌的。 只有親身下到水里,才能一探究竟。 芙蕖把蘇秋高當成了魚,想抓進手里仔細看看,他身上到底藏著什么秘密,令白家小姐非嫁不可。 今日是個機會。 可惜,機會稍縱即逝,蘇慎濃聽說這邊起了亂子,親自過來了。 “三哥,你扣我的人干什么?” 蘇慎濃一進門,那些等著看熱鬧的外男們各個往后面散了。 “你的人?”蘇秋高把頭頂上的書取下來,目光在兩個女人之間轉了一圈,笑得離譜:“我的傻meimei喲,你確定她是你的人?” 至此,芙蕖已然確定,蘇秋高認得她。 蘇秋高從未下過暗場,芙蕖從未進過明場。 芙蕖日常行走于坊中,皆以面紗示人。 他見過她,到底是什么時候的機緣? 蘇慎濃拉起芙蕖的手,鄭重對蘇秋高道:“我曾真的受恩于她,人生難得一真心,三哥,她就是我的人。” 芙蕖聽到“真心”二字,心里一顫。 她哪里還有這東西,即使有,也一滴不剩全給了謝慈,蘇慎濃竟還能從她身上品出幾分真心,到底是她裝模作樣的太好,還是蘇小姐涉世未深自欺欺人? 蘇秋高讓開了門口,不再阻攔。 芙蕖任由蘇慎濃牽著她回秀樓,只聽蘇慎濃問道:“你和我三哥從前認識?” 那是一種女孩兒間很貼心的詢問,遣退了所有下人,閨閣里只留了她們兩。 芙蕖笑了一下,眼睛里溢上傷情:“蘇姑娘,你忘了我是出身哪里?蘇三公子在東面藕花街上,可是人盡皆知的貴客。” 蘇慎濃悵然嘆氣:“原來如此……我那哥哥,唉。” 芙蕖不著痕跡地將手指上的墨抹去,只留下淡淡一抹痕跡,她對蘇慎濃說:“三公子其實是個規矩人,我在坊里伺候時,不曾與他有過接觸,今日一件,幾句話間,只覺得他與尋常紈绔不同。聽聞蘇大人為官清廉,治家嚴謹,怎么三公子的性子如此乖戾?” 芙蕖嘗試著從蘇慎濃口中得知些什么。 蘇慎濃倒不介意給她透露些家事:“我三哥,他也不是生性就這么怪的。我爹不是個沉溺女色的人,他少年時與我母親定下了婚事,門當戶對,性情相投,我母親身體不好,難以受孕,他們婚后近十年子嗣艱難,我前頭有兩個哥哥,都因先天不足,而未活到成年,即便如此,父親也從未起過納妾的心思。” 芙蕖:“那你三哥是哪來的?” 蘇慎濃道:“我爹第一次納的妾,是先帝爺賞下的。那時候我們大燕國力正強盛,南秦稍遜,為求庇護,他們年年向我朝進歲貢,除了銀錢珠寶,偶爾還有女人。那年,南秦向先帝貢了一對姐妹,先帝便把其中一個女人賜給了我父親。” 皇上賜,不可辭。 蘇戎桂將那女人領回來安置在府中,沒過幾年,便生下了三公子,蘇秋高。 芙蕖皺眉道:“如此說來,你府上還有個姨娘?” 蘇慎濃:“那位從南秦來的姨娘,十余年前便病逝了,現只余下我爹兩位偏房的親戚,占了個姨娘的名頭養在后院里。” 芙蕖往深處想。 蘇戎桂那妾室是南秦進貢的女人。 蘇秋高是那女人的兒子。 意欲與蘇秋高結親的姚氏,身份可能是南秦的某位神秘公主。 令芙蕖越想越心驚的,不僅僅是其中的聯系,而是時間。 一切的起始都在十幾年前。 姚氏藏進白府。 南秦進獻女人。 現在做最壞的打算,其實這是一場預謀了十幾年的陰謀。 芙蕖對著尚一無所知的蘇慎濃,心想——“你們蘇家,怕是真攤上事兒了。” 蘇慎濃仍沉浸在自己的愁緒中,她道:“我三哥,四歲時就開蒙了,據說年幼聰慧,特別討夫子的喜歡,可惜到了我記事的年紀,他便已經不怎么正經讀書了,父親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到頭想開了,也不指望靠他光宗耀祖,我還有個弟弟,可體弱多病,八歲了還養在母親身邊,捱不住讀書的苦,將來能平安康健就是我們家最大的心愿了……我們家,到了我這一輩,恐怕真的無人能承襲父親的志向了。” 蘇慎濃的這份擔憂很在理。 可一個家族的鼎盛能否代代延續,靠的不是有建樹的子嗣,而是根基。 蘇戎桂根基若正,他在朝至少還能撐幾十年,下一代不行,還有再下一代,等個孫子輩的人才還是能等得起的。 可若他根基不正,在這種時候,和南秦攪上不明不白的關系,別說世代鼎盛了,他自己都可能晚節不保,身敗名裂。 芙蕖寬慰了蘇慎濃幾句,下晌傳晚膳時,飯吃了一半,上來了個丫鬟,手中托著漆盤,上面兩道菜品,奉上了桌面。 蘇慎濃好奇道:“誰叫你送來的?” 丫鬟道:“方才三公子親自去點了兩道菜,吩咐我送給姑娘,說是他今日玩昏了頭,言語輕佻冒犯了您的客人,特地賠罪的。” 蘇慎濃示意她放下,輕言細語嘀咕了一句:“他倒是客氣……” 丫鬟將菜放置到她們面前,介紹了一嘴:“蟹釀橙,三脆羹。” 蟹釀橙是在掏空的橙子里用黃酒蒸的蟹rou,橙催蟹又肥。 三脆羹是由嫩筍,枸杞,小蕈烹成的爽口菜肴。 蘇慎濃讓布菜的丫鬟給芙蕖盛了一碗羹,道:“平日里家中不做這兩道菜的,難得一次,想必是三哥吩咐的,嘗嘗?” 芙蕖沒動湯勺。 蘇慎濃先嘗了一口,道:“似乎不是我們家廚房的口味。” 侍立在面前的丫鬟笑著道:“是三公子從外面帶回來一位娘子,借用了咱們家廚房,做出了這兩道菜。哎這位姑娘怎么不肯嘗嘗,三公子讓我等著姑娘您的點評呢!” 屋里的幾雙眼睛瞬間齊齊向她望過來。 芙蕖慢慢執起白瓷的湯勺,撇一勺湯抿進了嘴里,再從袖中拿出絲帕,抹干凈嘴角,道:“三公子真是有心了……”她抬眼,問那丫鬟:“三公子是不是還留了那位做菜的娘子在府中,等我前去一敘?” 丫鬟笑著:“姑娘竟然都知道。” 蘇慎濃不笑了,目光凝在了芙蕖的臉上:“你們打什么啞謎呢?” 芙蕖將盛著羹湯的碗推開,說:“蟹釀橙,三脆羹,這兩道菜品民間不常有,是前朝宮里傳下來的,菜譜不全,做出來或多或少都欠那么點意思,燕京城里唯有一人,能做出正宗的口味。” 蘇慎濃:“誰?” 芙蕖道:“太平賭坊的老板娘,施婳。”芙蕖搭了一下蘇慎濃的手,說:“我不得不去見客了,蘇姑娘,借你的胭脂妝粉一用。” 她的態度忽然之間變得冷冽,像是要去赴一場鄭重的約。 蘇慎濃帶著她進里間,問:“抱歉,我不大明白,我三哥為何請了那賭坊老板娘做這兩道菜端上桌,他是什么意思?” 蘇秋高默不作聲將施婳請進了府,實在出乎芙蕖的意料。 太狠了。 此人甫一照面,便下狠手,不是想弄死她,就是想把她從府中趕出去。 這也印證了他在害怕。 他害怕芙蕖在蘇府里翻出他們家的秘密。 芙蕖洗凈了臉,換了身衣裳,坐在妝鏡前,借了蘇慎濃的一對玉耳鐺,她要見老板娘,自然不能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蘇慎濃看著她一點一點的裝扮上,仿佛戴上了一層面具。 屋子里安靜的過分,芙蕖想說幾句話,讓氣氛變得輕松些——“你還記得,你曾經見到過一具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尸體嗎?” 蘇慎濃點頭:“記得。” 那都是幾個月前的事兒了。 她當時嚇壞了,連續幾天睡不安穩。 芙蕖說:“我是在賭坊里討生活的人,生死都捏在老板娘的手里,沒那么容易脫身。謝慈偽造了我的死,讓太平賭坊的人信以為真,所以我才能真正恢復自由身。” 蘇慎濃在這種情況下得知了當時的真相,一時百感交集:“他肯為你花費那么細致的心思……” 芙蕖:“可現在東窗事發,瞞不住了,蘇姑娘,我今日跟老板娘回了賭坊,可能以后你我便無緣再見了,就此道個別吧。” 蘇慎濃皺了皺眉:“你愿意回去嗎?” 芙蕖歪了歪頭,并不說話。 她重新恢復了明艷的面孔,可眼中卻失去了神采,蘇慎濃覺得她的神情好令人心疼,一咬牙,問道:“謝慈到底去了哪里?我去找他救你好不好?” 謝慈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并不需要蘇慎濃幫忙傳話。 芙蕖撫平了衣袖上堆折的輕紗,道:“不必,就這樣吧。” 走在蘇府的花園中時,芙蕖內心還在感嘆,蘇清高辦事可真絕啊,一把就拿捏住了她的命門。 當然他自己的路也走絕了——謝慈對他的手段,可能要比以往更血腥。 蘇府招待客人的前廳,再見暌違已久的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