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應照我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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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做事從來留三分,雖然命吉照一路跟隨,卻也只叫她暗中悄悄護著。 所以,無意中竟然正好撞上門一樁陰謀。 芙蕖轉身望著謝慈,道:“我去瞧瞧蘇小姐。” 謝慈提了燈,言簡意賅道:“一起。” 走在路上,芙蕖始終想不通。 林深夜靜,謝慈幽幽嘆息。 他今天嘆得有些多了,芙蕖單這一會功夫就聽見了兩回。 謝慈開口道:“我jiejie那個人,不會輕易露馬腳的,蘇小姐在她面前還是嫩……誘餌是故意用來引魚上鉤的,蘇小姐萬不該今晚就急著來見你。” 一語點醒夢中人。 芙蕖只覺得喉口發悶:“……是我害了她。” 她作甚非要把蘇小姐拉下水呢。 謝慈道:“蘇小姐早就在局中,我jiejie想要用誰,從來不把對方當成人看,你要和她斗,千萬別念什么人情舊意,已經走到了這個份上,最終結局,只能是個不死不休。” 他最后一句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到了蘇小姐的院子里。 她的房間仍緊挨著謝太妃的小佛堂。 芙蕖和謝慈到的時候,謝太妃竟早已在里面了,隔著一扇門,芙蕖便聽到謝太妃溫吞道:“蘇小姐,別怕,有本宮在呢,誰也傷不了你……你好好想想,看清楚推你那人長什么模樣了么?我站在樓閣上遠遠瞧見了一二,怎么覺得是個女的?蘇小姐,你說實話!” 這哪里是安慰,根本就是逼問。 不,是在墻強迫她指鹿為馬。 謝慈走在前面,一掌推開了門。 咣當—— 夜里的風順勢灌了進去。 端坐于床榻前的謝太妃,轉頭一見謝慈,忽然柔柔地笑了:“你回來啦?” 蘇慎濃擁著被子,躲在床榻上,芙蕖一雙眼睛打量她渾身,一頭烏發散在肩上,但并未濕透,只有發梢沾了些水。 還好…… 芙蕖此刻也松了口氣。 謝慈的面色森冷:“我倒是從未料見,謝府的后院竟然還會發生這種腌臜事?” 謝太妃起身,在蘇慎濃的榻前轉悠了一圈,道:“是啊,蘇小姐在謝府中住的好好的,今日你一回府,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弟弟你還是想象,該怎么向蘇家交代吧。”她在深宮里淬煉多年的氣勢說拿捏就拿捏:“蘇小姐,好好想想,到底推你的人是誰?” 蘇慎濃蒼白著一張臉,對上芙蕖的目光。 芙蕖看清其中的無助。 蘇慎濃在求救,但她無法開口。 芙蕖的目光掠過謝太妃,緊緊地盯著蘇慎濃,道:“蘇小姐驟然受驚,需要休息,想必從小嬌生慣養的姑娘受不得這般刺激,一時神志不清瘋言瘋語也是有的,對吧。” 這幾乎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蘇慎濃望著她愣了片刻,目光游離的投在謝太妃的身上,忽然雙手抱住耳朵,豁出去般的,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別問我……” 謝太妃倏地轉身,發上簪的金步搖甩出劇烈的弧度,她對著芙蕖瞇起眼:“一個奴才,什么時候府里有你說話的份了?” 芙蕖絲毫不懼,傍在謝慈的身側,手指著自己的腳下,道:“這個地方叫謝府,謝家的主子說可以,我就是可以。” 謝太妃一生起落,淪落到了如今的地步,任何色厲內荏的囂張和挑釁都無法真正戳她的痛處。 但是,芙蕖做到了。 謝太妃幾步上前逼近:“你說誰是謝家的主子——本宮是父親原配嫡出的長女,哪怕嫁人了生子了,本宮都是謝府根上的主子,將來謝府的祠堂里,必須供著本宮的牌位,這是父親生前便許我的……繼室肚子里生出的小鬼,你算個什么東西啊?” 謝慈抱袖站在一側,聽見最后那句話的同時,正對上謝太妃陰狠掃過來的眼神。 他笑了笑,道:“我算個男人啊……” 謝侯費盡心思也想弄到手的謝家唯一男丁,倘若他有半分仁孝之心,現在或許還能與謝太妃和解幾分,可惜他沒有。他繞著謝太妃轉了一圈,不緊不慢道:“你的牌位想進祠堂,完全可以,隨時都可以。我和你不一樣,我才不進祠堂呢,我要活著站在祠堂里,等把你們一個個都送走之后,再一把火燒了你們家的祠堂,你到了地底下,見到父親,記得和他說,你們謝家要永遠絕后了。” 第39章 謝太妃簡直要氣瘋了:“萬萬沒想到,我當年一腔善心,憐憫的竟然是個白眼狼,早知如此,真該早早掐死你算了。” 謝慈冷淡道:“掐死,你們謝家又不是沒做過,jiejie,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情?” 北境帶回來的虎皮小毯子仍在謝慈的書房妥善安置著。 他們都忘了,謝慈并不是繼夫人生出的唯一孩子。那個溺死在荷塘里的女嬰,他們都不記得了。 提起那條短暫托生在謝府里的生命,謝太妃終于冷靜了幾分,她望著謝慈的目光忽然轉為哀傷:“是我錯了……原來你我的反目,從二十幾年前就埋下了種子。” 那也只是顆脆弱的種子而已。 并非所有的種子都有機會破土成芽,人這種動物命里犯賤,精心呵護反而更容易夭折,只有用恨澆灌,才能在那些陰暗的歲月中兀自長得遮天蔽日。 謝慈一招手。 吉照立刻上前給蘇慎濃披上衣裳,扶著她離開了這間院子。 謝慈:“蘇小姐既然是我的未婚妻,自當由我安置招呼,以后就不勞長姐費心了。長姐,您畢竟是先帝的嬪妃,既然燕京城里呆不慣,不如還是回南華寺去清修。據我所知,您有一個故人,正在南華寺里盼著您去陪她呢。” 南華寺的女尼們,那日叫他料理了個徹底,死的死,抓的抓,現在只剩一位慧智大師獨守禪房,明鏡司重新撥出了一部分人手看守南華寺,禁止任何人上香或探訪。那里又成了一個絕佳的幽閉之地。 謝慈從來狠得下心來。 他說:“等哪天長姐薨逝了,弟弟一定依照長姐的心愿,在謝府祠堂立了牌位,迎您回家。” 謝慈帶著芙蕖退出了后院。 今日的翻臉,意味著謝慈親手將最后的血緣牽絆從身體里活生生地剜了出來。 芙蕖特意走在落后他兩部的地方,望著那從廊中穿行而過的背影,心想,他以后就和我一樣了。 他便只有我了。 芙蕖并沒有因為這個認知而高興,因為她曉得,她陪不了他到最后。她也會死在他的面前,早早的離開他。 她心里正暗自傷感,前面謝慈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 芙蕖的也急忙剎住了腳步,裙擺綻開了一朵花,又安然落了下去。 他什么也不說,令人心里有些發慌。 芙蕖想打破這種尷尬,絞盡腦汁想了很久才道:“你為什么說你……謝家要絕后,你將來不打算要個孩子么?” 謝慈凝視著她的眼眸,忽然極認真的發問:“將來我若有了孩子,他會因為我這個父親而覺得歡欣么?” 芙蕖道:“當然會。”她說:“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都會因你而覺得此生可期,你會一生平安何樂,子孫綿長……” 謝慈打斷道:“那你呢?你那時候會在哪里?” 芙蕖心里的難過一點一點地滲出來,她說:“我也不知道。” 人死以后應該會有來生吧,她想。 她會轉世投胎到哪里呢? 萬一機緣巧合,會不會托生到他妻子的肚子里,下輩子當了她的女兒? 那可就太糟糕了,又是一生扯不斷的緣分。 她胡思亂想著,再恍然回過神,謝慈已經走遠了。 仍舊是書房的方向。 芙蕖在廊下坐了,捂住臉,直到夜里的涼意沁透了心肺,激得她咳了幾聲,她才如夢初醒,緩緩走向那燈火煌煌的書房。 謝慈一直在等她。 芙蕖掩上門。 謝慈坐在椅子里,抬眼問:“丫頭,你想不想當皇后?” 芙蕖的第一反應是心里一聲咯噔——他難不成終于想開了要造反? 但隨即,理智一股腦的涌上來,將她那不著調的猜測按了下去。 且不說謝慈不可能有那份念想。 即使有,也不會娶她這樣出身的野丫頭當正妻。 她道:“怎么忽然說起這個?你心里在籌劃什么?” 謝慈說:“皇上是時候準備他的終身大事了,他年紀與你相仿,你若是愿意,一切交我來辦。” 他好像是說真的。 芙蕖恍恍惚惚問:“你需要我在宮里替你辦些什么事?或是盯著誰的動向?” 她還是不敢相信。 謝慈道:“你心思怎么總是那么多,我只是單純的,想把你嫁出去而已。” 那一瞬間,芙蕖只覺得心里的滋味非同尋常,卻來不及細細品味。 她匪夷所思:“把我嫁出去?” 謝慈:“權勢才最是養人,嫁給誰都不如嫁給皇上,你那么聰明,一定能讓自己活的好好的。只是你要記住,不要愛他,也不要給他生孩子,別去相信什么無子無德的鬼話,拿捏住你皇后的位置,什么都有……” 他還真是說真的,甚至連后路都給她規劃好了。 芙蕖手一伸,端起觸手可及的茶杯,舉高過頭頂,往地上狠狠一摔。 碎瓷迸了一地,謝慈終于閉嘴了。 芙蕖張了張嘴,似乎有很多話在舌尖滾過,又難以啟齒,最后硬邦邦憋出一句:“你不娶妻,我也不嫁人。” 謝慈問道:“你想看著我娶誰,你幫我挑一個?” 芙蕖又歇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