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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照我 第34節

    營帳里燃著的燈將兩個人的身影投在帳上,既清晰又模糊,層層疊疊的血平白給她們填了幾分旖旎的情調。

    荊韜抹了一把臉,他途中遇了埋伏,險些被絆在山里回不來。

    誰料他帶著兄弟在直面北鄂賣命奮戰,而這位舊人之子,謝小侯爺,竟帶著女人公然在軍營里廝磨胡鬧。

    簡直……

    神鳧充當了大將軍的嘴,丹田蓄力,憤怒地吼道:“簡直太不像話!謝老侯爺怎會生出你這種兒子,卑劣、無行、寡廉鮮恥!”

    第27章

    謝慈撫掌而出:“罵的真好聽。”

    神鳧被他的沒皮沒臉驚呆了,干這種事情被抓了個現行,他竟然絲毫不覺得理虧么?

    荊韜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吵起來,丟人現眼,他用馬鞭敲了敲神鳧的鎧甲,道:“身上一股子腥臭味,回去洗干凈了再來。”

    神鳧低頭聞了聞自己,冷哼一聲,離隊走了。

    荊韜掀簾入帳,見芙蕖仍站在軍帳中,且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皺眉對謝慈道:“我不反對你把她養在自己帳里,但是我們談論軍務見不得女人在場。”

    芙蕖站起身。

    謝慈趕在她張嘴告退之前,開口截道:“她是我帶來的證人,別慌著走。”

    荊韜轉頭,他身上還帶著剛從戰場上撤下來的肅殺意味,鷹一樣銳利的目光在他們兩個人身上滑過:“證人?什么證人?”

    謝慈并不立刻回答,而是話鋒一轉:“大將軍此次計策似乎不太順利?”

    此時,荊韜已站在了沙盤旁邊,注意到了謝慈用柳葉鏢做的標記。

    他盯著那些大大小小的村莊,有一瞬間,像是陷入了沉思。

    謝慈“唔”了一聲,從荊韜的身側繞過:“讓我猜一猜,您在路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伏擊,是吧?”

    他不見得熟知兵法,但他是謝侯的血脈,好歹算是將門之后。

    在謝家舊部的眼里,謝尚是北境的土皇帝,謝慈便相當于在外流落多年的土太子。

    盡管多年不見顯得生分,但終究是有情分在的。

    只要他肯聽,荊韜愿意和他論上幾句。

    “北鄂這次玩的挺大,可見也是餓狠了,聽說了那些黃金,要錢不要命來的。我此番出營,在東北十里地外,遭了埋伏。北鄂的伏兵來的古怪,他們半只腳都踏進了國境,可一路上不僅沒有驚動任何崗哨,甚至連山上的村民都沒驚動,說神兵天降有點抬舉他們,像是憑白從地里鉆出來的泥鰍。”

    荊韜說著,已經在沙盤上他們伏的地方插進了一枚鮮紅的棋子。

    “我們北境這些年軍不好過,民也不好過,除了莊稼難種,饑一頓飽一頓,還有北鄂人時不時蝗蟲過境似的搶掠,山上的百姓早已和我們打成一片,有吃有穿互相幫襯著。我們是他們的背靠,他們也是我們插在山里的眼睛。”

    謝慈順著荊韜插旗的方向看去。

    那正好是一處地勢險要的臨淵之地,打伏擊的好地方。正北、正南、正西三個方向,各有一處村莊,將之半包圍在其中。

    按道理,北鄂人在那里活動,是不大可能瞞過當地村民的。

    謝慈狀似尋常地問道:“怎么,這三個村子里都沒人了?”

    荊韜立刻否認:“怎么可能,這仨可是大村,根據下頭報上來的黃冊,這三個村子加起來能有千數人左右。”

    謝慈:“活的?”

    荊韜:“當然,死人是要從黃冊上除名的。”

    三個村子。

    近千人。

    全都合上了。

    謝慈閉了下眼睛。

    芙蕖猛地站起身上前一步。

    荊韜何等敏銳,覺出了他們的神情異常,道:“小侯爺,你來北境,到底是為了什么?”

    神鳧早已換完了戰甲,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鉆進帳里旁聽。

    聽荊韜推算出謝慈來此別有目的時,又炸起了一身的警惕和敵意。

    事到如今,差不多該和盤托出了。

    謝慈道:“我來,為一樁兩年前的舊案。”

    荊韜請他入座詳談,既要提公事,就不好再顧念私情了。

    謝慈:“兩年前的秋冬之交,北境點了一次烽火臺。”

    荊韜道:“北鄂人那年死了老首領,新主剛上位急著揚威,想撞一撞我們這塊石頭,自不量力罷了。”

    謝慈:“朝廷裝模作樣派了陳王世子和兩萬兵馬來支援。”

    荊韜回憶起那時的情景,表情頗有些一言難盡:“你也知那是裝模作樣,我這地兒廟小,伺候不了那兩萬金尊玉貴的世家兵,他們連山都沒進,扎營在山腳下,美酒女人作陪,夜夜笙歌……我好歹才拴住我手底下這幫小子們,沒當場造反。”

    謝慈一層一層的梳理當時的情況,道:“拘當年呈進朝廷的戰報,陳王世子帶兵在北境外,剿滅了北鄂的一隊主力騎兵,堪稱用兵如神,憑一己之力,扭轉我軍敗勢,力挽狂瀾。”

    荊韜揮手:“我沒寫過這樣的戰報。”

    北境全軍都歸他統籌,哪怕是陳王世子也不能例外。

    他說沒寫過,謝慈相信。

    謝慈道:“但是戰報上蓋著您的印呢。”

    荊韜:“他還有膽子偽造本將軍的印信?”

    那有什么不敢的。

    他更畜生的事都敢做。

    謝慈眼下要立刻確認一件事情:“陳王世子真的親往戰場?剿滅了敵軍主力騎兵并割下他們的頭顱?”

    荊韜在他的注視中,緩緩點頭:“是。”

    神鳧終于忍不住了,插嘴道——“什么主力騎兵啊,虧他有臉!當年主力騎兵盡數被大將軍牽制在滄水塞內,陳王世子不過是閑著沒事漫山溜達時,偶然撞見了一小撮試圖偷襲我們糧倉的雜碎,他兩萬人打一千人,事后也好意思彪炳自己?”

    神鳧這次禿嚕出嘴的話,倒是令人覺得十分痛快悅耳。

    荊韜抬手制止神鳧亂插話,問:“當年的事有問題?”

    謝慈回頭看向芙蕖,招了招手:“證人,把你知道的,說與大將軍聽聽。”

    霎時間,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芙蕖。

    芙蕖上前幾步,走到正中央,說:“兩年前,陳王世子那筆戰功,名不副實。他根本就沒有撞上北鄂的騎兵,他砍下的一千人頭,是屠了北境的三個村莊的百姓。他用北境平民百姓的血,鋪就了自己的功績。兩年了,他人在燕京城里逍遙,可北境同胞的冤魂恐怕還未得到安息吧。”

    芙蕖的嗓音是女人特有的柔和,在北境并不多見。

    帳中出了荊韜和神鳧,侍立在冊的還有幾位副官和校尉。

    他們聽著芙蕖說完話,很久之后,心里才猶如被錘下了一記重拳,轟地一下。

    荊韜單手按在桌上,傾前身子,問:“你是證人?你如何作證?”

    芙蕖:“陳王世子,陳寶愈,他親口所言。”

    荊韜:“他于何時何地說的此話?”

    芙蕖:“燕京城的藕花街——秦樓楚館,銷金圣地。”

    帳里幾個男人看著芙蕖的目光唰地又變了,尤以神鳧最為明顯。

    芙蕖不用猜就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

    她并不在乎。

    芙蕖道:“大將軍完全不知此事?”

    荊韜捏緊了手指,硬生生將椅子的扶手捏碎了一截。

    芙蕖:“看來事情比我們最初預測的要更復雜。”

    荊韜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將自己的根系扎進了北境的群山里,別看北境地廣人稀,可已然成了他后花園的領地,別說死個人,就算少只雞,都能鬧騰到他這個大家主的面前。

    死了一千百姓,不露半點風聲。

    謝慈道:“有漏就有補,有缺就有填。殺死一千人,再悄摸摸偷梁換柱,正趕上你們當時前線和北鄂戰得焦灼,無暇顧及他們背地里的小動作。大將軍,您家里頭鬧了耗子,可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把洞打在哪呢!”

    謝慈這話說的難聽,且絲毫不留情面。

    但荊韜無可辯駁,就連他手下的神鳧,這回都閉上了嘴巴。

    荊韜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沙盤上,喃喃道:“一千人,三個村子……”

    他今晚碰上的那些詭異至極的北鄂伏兵。

    或許不是從地里鉆出來的泥鰍。

    而是早就在他家里打洞的耗子。

    荊韜轉動眼珠,盯著謝慈:“謝小侯爺是為了查清此案而來?”

    謝慈垂下眼喝茶,是為默認。

    荊韜氣血翻涌了一陣,卻轉瞬又冷靜下來,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像是不著痕跡的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念叨了兩句:“好啊,好啊……”

    謝慈帶著芙蕖回到他們自己的帳里。

    荊韜今晚有的忙了,估計一時半會也顧不上他。

    有了前車之鑒,謝慈進帳壓根不點燈。

    營地里的火光透過帳子,足夠他們在昏暗中看清彼此的模樣。

    芙蕖遠遠地靠在門口,神色格外疏淡,她徹底冷下臉時,其實很有幾分冷意,主要得意于那雙黑白純粹的眼睛,像望不見底的深潭,可此時無燈的環境中和了她那份不好親近。

    謝慈:“過來。”

    芙蕖原地踟躇了一瞬,才緩緩移過去。

    謝慈一把扣了她的手腕:“你還沒想開?”

    他坐,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