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菲尼克斯沉默地站在車外，等著女孩洗漱完畢。

    出來之前，他不著痕跡地拿出垃圾袋，菲尼克斯早就注意到她之前扔東西的動作，只是在從中翻出了一個驗孕棒后，一切又重新歸于沉默。

    煙癮犯了，可是他在房車里沒有哪怕一根煙頭。

    他們此時停留在保留著原始風貌的自然景觀之中，天空中是大片閃爍著的星星，他的聽力很好，即便菲尼克斯刻意想要忽視那些聲音，卻還是隱隱能夠聽出她在房車內的舉動。

    良久，車門被重新打開，菲尼克斯與開門的路佳恰好四目相對。

    女人此時渾身氤氳著潮意，頭發根部還在滴水，神情克制，看不出在想些什么，開口時卻理智到可怕，“你看到了？”

    “如果你兩個月內還想不起來，放心，我會去打掉的。”

    “……”

    菲尼克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喉間干澀，完全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理應深愛自己的女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用兩個月時間便輕而易舉地為他們彼此定下了結局。

    “不用，既然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會承擔起我的責任的。”

    “——不需要。”

    路佳打斷了他的話，“既然你已經忘記了我們過去的一切，那么現在的你對于我來說便不再是我愛的那個卡斯帕·菲尼克斯，不是同一個人，便沒有必要承擔另一個人的責任。”

    “我能理解的，如果我遭遇了一樣的情況，我也不會就這樣輕易妥協。”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嬌小柔和的女孩，她眼中的堅定和執拗令菲尼克斯莫名地感到驚訝和煩躁。

    古怪的情緒在菲尼克斯的心中緩緩流淌，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為什么未來的自己會喜歡這樣的女孩。

    但明白和感同身受又是另一碼事，他最終只是沉默，默認了對方做出的承諾。

    *

    路佳和菲尼克斯分別睡在兩張床上，這一夜對于兩個人來說都是完全不同的夜晚，沒有人說話，只有路佳不停翻身的聲音。

    顯然，她已經對一個人睡感到不習慣了。

    菲尼克斯也沒有睡著，遇到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無法在短時間內習慣的。

    于是，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能告訴我，那十三天里，我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嗎？”

    翻身的動作停頓，路佳的呼吸在瞬間放緩。

    良久，她才終于開口，沙啞的女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無比落寞，但卻表現得若無其事。

    “其實也沒什么，現在想來，可能我和你之間真的只是源于吊橋效應吧，你不用產生什么負擔的。”

    菲尼克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可是聽到路佳難過的話語，他仿佛感同身受般，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他開始確信，或許自己真的會愛上眼前那個女孩，只是一切太過模糊朦朧，菲尼克斯只能在夜色中無聲地看向她消瘦孤單的背影。

    一夜未眠。

    菲尼克斯依舊是過去的菲尼克斯，沒有想起任何理應存在的記憶。

    路佳對此感到非常失望，而后決定和眼前的這個菲尼克斯先一起回上海。

    倘若他這輩子都想不起來，她得為此提前做好準備。

    “——我們平時會做些什么？”

    菲尼克斯突然開口，打斷了路佳的思緒。

    聽到他的話，路佳微微怔愣，然后才反應過來，“我們平時會四處旅行，在旅行的間隙，我們會一起看電影，跳舞，唱歌甚至玩鬧……”

    說著，路佳的眼神中流露出懷念的情緒，但她很快便清醒過來，尤其是見到菲尼克斯皺起的眉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知道這聽上去很不像過去的你，但我并沒有撒謊。”

    “我相信你沒有撒謊。”

    菲尼克斯垂下眼眸，復又抬起頭用那雙容易讓人誤會的深情眼看向她，“或許，或許我們可以試一試。”

    路佳顯得有些意外，此時的菲尼克斯對于她而言幾乎就是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完全想不到六年前的他會愿意做出這樣的嘗試。

    但她也不愿意就這樣放棄，路佳可以接受菲尼克斯對自己的愛逐漸消散，卻不能接受他突然失去了與自己相處的記憶，更重要的是，在一切發生之前，他們明明是如此的相愛。

    “好。”

    *

    電腦屏幕上放著經典的愛情電影《初戀50次》，劇情很老套，講述一個女孩每天只能保留當天的記憶，第二天就會忘記之前認識的人，而偏偏一個花花公子卻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路佳一邊看電影，一邊隨著電影中的劇情變幻情緒，像是完全投入到了劇情中去，而菲尼克斯則心情復雜地看著身側女孩的側臉和閃爍著光芒的濕潤眼眸。

    她的目光始終緊緊地盯著屏幕，明明菲尼克斯幾次注意到她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什么，但卻很快反應過來，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

    明明菲尼克斯才是忘記了一切的人，但他卻莫名地感覺到悲傷和沮喪。

    電影是一個不算壞的好結局，路佳看上去卻顯得有些失落。

    晚餐的時候，她給自己倒了一些酒，卻被菲尼克斯奪過一飲而盡。

    分明滴酒未沾，但努力保持冷靜和沉默的她仿佛被眼前的男人迷惑了，昏暗的夜晚，她忍不住朝他露出迷人且快樂的笑容，就好像他還是路佳認識的菲尼克斯一樣。

    而菲尼克斯也沒有拆穿這一切，假裝一切正常。

    吃完晚餐，路佳放起了他們曾經最喜歡的音樂，菲尼克斯的喉結上下滾動著，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她的肩膀和腰肢上，然后跟隨著節奏在狹小的空間內輕輕舞動。

    路佳跳得很好，嬌小的她仰起頭，朝菲尼克斯得意地眨了眨漆黑的眼睛，嫣紅飽滿的嘴唇上露出俏皮的笑，就好像她天生如此擅長跳舞。

    最后，纖細的雙手緊緊地抱著菲尼克斯的腰，路佳將腦袋輕輕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明明他最討厭陌生人的觸碰，可是當她觸碰自己的時候，菲尼克斯卻敏銳地意識到自己的呼吸亂了。

    或許是音樂的節奏太過強烈且深刻，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于狹小的空間內，竟沒有產生任何一點局促的感覺，而是隱秘地感受到了他從未體會過的寧靜和快樂。

    想到這里，菲尼克斯笨拙地將抱住路佳的手緩緩收緊。

    可就在此時，路佳卻好像突然清醒了過來，她突然掙脫開了菲尼克斯的雙手，在沉默過后，關掉了音樂。

    她有些懊惱地將散亂的發絲捋至腦后，沉默了許久，這才稍稍冷靜下來，“抱歉，我不該得寸進尺的。”

    “時間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

    菲尼克斯先是感到了些許失望，一向波瀾不驚的內心好像不可抑制地產生了些許波動，他很清楚，這并非是因為同情或者是憐憫。

    深夜，他依舊沉默地躺在床上，看著房車的車頂。

    即便是菲尼克斯也不由得對現實感到迷茫。

    “睡不著嗎？”

    這一夜，換路佳開口詢問。

    “嗯。”

    “……”

    路佳沉默了很久，復又開口，“你想知道那十三天我們經歷過什么嗎？”

    菲尼克斯還沒來得及開口，路佳便忍不住輕笑出聲，“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驚險的故事，我還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聽過，諷刺的是，你竟然變成了第一個聽故事的人。”

    “所以，所有的事情都要從一只沙漠松鼠說起……”

    漆黑的房車外，是璀璨的星空、吹動樹葉的風和靜寂的沉默。

    而房車內則是昏暗中娓娓道來的單薄輪廓和令他不敢置信的瘋狂故事。

    菲尼克斯不禁怔怔地盯著這道輪廓，仿佛為這個故事著了迷。

    或許，無論過去還是未來，無論他們共同經歷過什么樣的事情，他終究會被眼前的女孩吸引。

    從來都不是吊橋效應。

    *

    清晨的晨曦透過車窗玻璃照耀在路佳的臉上，她下意識地想要蜷縮在菲尼克斯的懷里，可是身旁卻是冰涼且空無一人的。

    路佳一下子便清醒了過來，突然想起她的菲尼克斯失去了應該有的記憶。

    瞬間，心口發酸，她無力地閉上雙眼，獨自一人蜷縮在角落里，沮喪而疲憊。

    只是正在此時，房車里傳來開門的聲音，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后在輕微的動作聲后，空氣中傳來了淡淡的香氣。

    路佳下意識地察覺到不對勁，她立刻扶著欄桿起身，趴在床沿往下看。

    菲尼克斯帶著圍裙，正如往常一樣給她做早餐，或許是注意到路佳的視線，他笑著抬起頭，“我把你吵醒了？”

    路佳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只覺得無比快樂和激動。

    她的菲尼克斯回來了！

    想到這里，路佳也顧不上穿衣服，她匆匆忙忙地從床上爬了下來，還沒來得及從欄桿上爬下幾格，便立刻被菲尼克斯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怎么了？”

    路佳將臉埋在了菲尼克斯的懷里，雙手抱著他的脖子，輕輕嗅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確認這的確是他之后，她忍不住用沙啞發酸的嗓子開口道，“沒什么，就是做噩夢了。”

    菲尼克斯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捧起她的臉，輕輕拂過她濕漉漉的眼眶，“好巧，我也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我回到了沒有你的過去，怎么都找不到你。”

    路佳一怔。

    “但好在……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我回來了。”

    聽到菲尼克斯的話，路佳不由得放下心來，她一邊笑一邊用力地點頭，只是很快，路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將手伸進了自己的短褲口袋摸索。

    可是，摸來摸去，夢里明明存在過的東西卻真的消失了。

    難道真的是相反的？

    “……是在找這個嗎？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睡覺的時候，這個東西壓著我了。”

    菲尼克斯不知何時將一只驗孕棒遞到了路佳的眼前，深邃的灰藍色眼眸里有的只剩下溫柔和寵溺。

    路佳忍不住喜極而泣，“對！我們馬上要有小寶寶了，它一定會很可愛的！”

    “那不重要。”

    他笑著嘆了口氣，然后將她再度緊緊地抱在懷里，就好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差點失去的珍寶。

    “我心中的最重要的人，自始至終都只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