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菜上齊了。

    廚師出來鞠躬致意，然后離開。

    這是一頓儀式感滿滿的中餐，路楠嘗過了，梅菜扣rou和糖醋魚都很正宗，只不過她前后兩輩子都受源川的影響太深，不知不覺中更喜愛辣口而不是甜口了。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br>
    吃到八分飽，陳女士示意大家去客廳坐下，開始閑聊：“我聽說，令揚最終也簽了你們那個什么行業(yè)內(nèi)共同出海的協(xié)議，就前兩天。”

    這不是疑問句。

    米林和令揚是所謂深度合作伙伴，陳女士知道這個也不稀奇。

    陳驍點點頭。

    “他們倒是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想抓?！标惻繉⒛抗廪D(zhuǎn)到路楠臉上，“今年的白酒峰會我沒去，我還聽說，這個活動是你做的方案？之后由你主導？”

    【這話其實也頗有深意?！?/br>
    【她沒去。是因為沒有從令揚拿到入場券、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去？】

    面對談起公事攻擊性十足的陳女士，路楠謙虛地回答：“方案是我個人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至于說主導，那只是因為我長期在京市，對時事政治能夠比較迅速地做出反應，所以擔一個名頭而已，一應決策還是遵照總部指示來的?！?/br>
    第455章

    陳曄舒女士盯著路楠看了幾秒， 然后玩味地笑笑：“行了，不用扯這些場面話。童昌修之前和我講過不少你的事；再說，我在京市一年多， 有眼睛， 自己會判斷?！?/br>
    她大喇喇地講起自己同源川公司的中高層私下聯(lián)系、套取情報的事情，并不以此為恥。

    仇超群偷偷瞄了陳驍一眼：哎呀呀， 陳阿姨這個脾氣可真是，做壞事都恨不得昭告天下。臭小子是不是左右為難了呢？陳阿姨和董事長打擂臺，為難的不是臭小子么？

    被仇哥憐憫的陳驍其實真的一點都不為難。

    他早就知道母親是什么樣的性格、是什么樣的人：她的控制欲和勝負欲極強，對她自身的能力也幾極為自信。

    所幸， 母親不是那種‘打不過就耍賴’的人，相反， 她在審時度勢方面十分果決。

    “童……叔叔后來傳遞給您的消息未必完全準確?！标愹斦遄昧艘幌?， 半真半假地道。

    童昌修現(xiàn)如今在總部養(yǎng)老部門， 已經(jīng)不是華東大區(qū)負責人了，陳驍無論是喊他童大區(qū)還是喊他全名，都不太恰當。

    “我知道，后來他見你不好掌控、見我放棄源川轉(zhuǎn)而找上令揚， 就生了別的心思。不過童昌修有一點沒說錯， 總部那群以沈建邦為首的老頑固就像茅坑里的石頭，不思變通、又臭又硬?！标惻柯唤?jīng)心地吐槽前夫， “縱然姓童的后來的話需要打個折扣聽， 不過路楠同源川去年九月合同到期之前，關(guān)于續(xù)約談得不是很愉快，這話， 是真的吧；他說你運氣好， 能從校招的新人中找到路楠這樣能力出眾， 而且和總部任何派系都沒有瓜葛的人才，這話，也是真的吧。”

    其實童昌修的原話是路楠被奪走策劃創(chuàng)意居然毫不在意，足可見能屈能伸、心思深沉等等。

    仇超群打著圓場：“哈哈哈，這么看來陳阿姨和路楠是英雌惜英雌呢！”

    他沖著陳驍擠眉弄眼——鬧哪樣，剛才的飯菜確實是難得的珍饈美味，但大家如果繼續(xù)這么不陰不陽地聊天，我可能要消化不良了！

    大概是仇超群的笑容實在是太尷尬了，陳女士笑瞇瞇地說：“小仇，我一定比你了解路楠。不然去年我說服公司出百萬美金難道真是為了千金買馬骨？”

    從兒子在海臨市過分倚重路楠開始，她就對路楠這個名字上了心。

    結(jié)合了解到的一切，她可比她那個時不時看輕女人的前夫要有眼有珠。

    既然陳女士把話講到這個份上，路楠就不故作謙虛了：“陳總謬贊。我能有嘗試的機會，多虧公司和驍哥的信任。”

    “他是該信你?！标惻繐P眉，意有所指地笑笑，“你有這樣的本事，如果因為公司高層忌憚就只能把榮譽讓給別人，那么這家公司還真不值得你效力?！?/br>
    陳驍無奈：“母親……”

    陳總這話挑撥離間的味道太濃了，路楠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茶：“我一貫覺得，榮譽什么是虛的，只有拿到手的實惠才是自己的。如果公司以超出等價的價值和我談判，那把虛名讓給別人我其實也無所謂。”

    陳曄舒仔仔細細地打量路楠，從她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的話一點也不違心：“就像那個花式開酒瓶的創(chuàng)意？”

    這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仇超群看了陳驍一眼：這是親媽，如假包換的親媽。小子哎，你這黑歷史絕對要跟你一輩子。

    陳驍?shù)哪樕⑽⒁话?，然后轉(zhuǎn)紅。

    路楠卻無所謂地點頭：“就像那個花式開酒瓶的創(chuàng)意?！?/br>
    當然，被迫讓出和主動交換對路楠來說意義不同，這一點就沒必要和陳女士推心置腹、交淺言深了。

    陳曄舒斜睨了兒子一眼：眼光還行。你想護著你的人，倒也一心向著你。

    陳驍苦笑。

    “既然當事人都不計較，我繼續(xù)聊這些也沒意思?！标惻空{(diào)整了坐姿，神色更為隨意，“只是已經(jīng)聊到這里，我好意提醒一下我欣賞的晚輩。路楠啊，你即將主導的這個計劃方案有一定的風險，你知道嗎？”

    路楠亦微微睜大雙眼，將面部表情切換到隱隱帶著一些憤怒：“陳總何出此言？”

    陳女士仿佛是全然為晚輩考慮的前輩，語氣諄諄：“去年源川酒在海外的銷售取得了一定成績，但是這份成績還沒徹底穩(wěn)固，你如今這么著急帶著行業(yè)內(nèi)其他名白酒一起闖海外市場，如果不成，你的前途恐怕堪憂，正好給某些人以借口將你降職；即便成了，也不是高枕無憂，你要知道，八大白酒畢竟是八家不同的企業(yè)，不可能朝著一處使勁兒的。單單說服他們和你們簽定合作協(xié)議就花了一旬的時間，四月就快過去了，路楠，留給你的時間可不多?！?/br>
    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路楠心道：米林陳總這副作態(tài)，倒是和古代算命的有一拼——‘我觀你有血光之災，想要破解，需如何如何’。

    【這么看起來，其實陳女士組了這一頓飯局，醉翁之意不在陳驍，而在我呢。】

    【好久沒有演戲了?！?/br>
    【燃燒吧，戲精之魂！】

    心里頭閃過各種中二的想法，更因為大致猜到了對方的意圖，路楠便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講。

    她挺直背脊，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又飛快松開，微微蹙眉，小幅度地看了陳驍一眼，流露出‘怎么辦，真的會如此嗎’的焦慮眼神。

    仇超群不知內(nèi)情，連忙開口安慰：“路楠你別急，陳阿姨這只是說最壞的情況呢。我和陳驍都相信你的能力，海外市場部去年從無到有你都能搞定，這次也一定行的。再不濟，陳驍是咱們的定海神針，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br>
    “希堯?。俊标惻繘鰶龅匦α?，“希堯長期在總部，真有什么突發(fā)狀況，遠水救不了近火。”

    路楠看了陳驍一眼，暗示他先不要急著開口，然后自己清了清嗓子，擺出勉強的微笑：“那么，您有什么建議？”

    “是這樣的?！标惻课⑽?cè)頭，“我大致聽說了你的方案，出國參展、國外組織活動等等沒有專業(yè)人士牽線搭橋，可是會走冤枉路、花冤枉錢的?！?/br>
    路楠詫異：“陳總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或許可以在這些方面提供幫助?！标惻康恼Z氣十分真誠。

    【對方的話說得這么明白，我不能再賣蠢了?！?/br>
    路楠再次轉(zhuǎn)頭看陳驍。

    陳驍也是一臉問號。

    更別提仇超群了，這位老兄是真懵。

    路楠就像好不容易抓到對方話語中漏洞的年輕小姑娘一般，將信將疑地開口：“可是陳總，米林去年和令揚達成深度合作，結(jié)果令揚酒出口銷量成績挺一般的。您的幫助在我看來，誘惑力可不夠?！?/br>
    “沒錯。去年米林和令揚開展的深度合作確實不太成功，根本原因是令揚的配合度不高，這才導致令揚酒出口銷量只在米國境內(nèi)有了明顯的增長，其他國家和地區(qū)依舊沒什么起色。令揚方面急于求成、資源分配不集中等等都令我感到十分被動。當然，這其中我也要負一定的責任，公司方面對白酒出口形勢的判斷不夠全面，我沒有及時給出當下國內(nèi)第二階梯名白酒綜合實力的客觀評估。”陳女士不掩飾自己的錯誤。

    她接著說：“但現(xiàn)在的情況和去年不同了，我重拾對白酒行業(yè)的了解。八大白酒出海計劃有足夠的啟動資金、我和你有同樣的白酒出口理念、我方面有實體銷售渠道……我知道你們簽署的合作方案里寫明了，源川對于本年度的出海合作有著相當大的主動權(quán)，其余品牌都要配合源川提供相應的人力物力支持。其他名白酒廠家在對外銷售方面都是外行，都聽源川的指揮——也就是你們海外市場部的協(xié)調(diào)指揮，我相信有了我的加入，你能做出更大膽、成功率更高的細案。”

    聽起來似乎挺有道理。

    但——

    “這件事情，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的，在我之上，還有總部。”路楠坦然地說。

    陳女士抬眼：“所以我才順便邀請了希堯和小仇呀，只要說服了你，就等于說服了他們。希堯和小仇沒有意見，那么沈建邦和老仇也不會反對，你也許知道，源川董事會里頭至今對我持友善態(tài)度的人也不少?！?/br>
    絕了，居然被她分析出了一條食物鏈。

    所以，兩位年輕男士真的就只是那個‘順便’而已。

    路楠相信天上不會掉餡餅：“陳總，我的意思是，八大白酒之間的合作建立在平等互助的原則之上，可是米林是境外資本，不適合參與這個方案。就算源川是發(fā)起方，也要考慮其他七家白酒品牌尤其是令揚方面的感受?！?/br>
    陳女士搖頭：“不不不，我想你弄錯了我剛才的主語，我說的是我，而不是米林公司。如果單一個我分量還不夠的話，加上ma呢？你見識過ma在米國快消品市場的人脈資源與能力，而我本人其實更擅長的是項目融資，我們?nèi)绻軌蜻_成合作，絕對是多方共贏的好事。”

    仇超群成功打嗝：“他他他不是說一年之內(nèi)不從事白酒行業(yè)相關(guān)么？”

    路楠徹底聽明白了，她口齒清晰地糾正：“ma剛才說的是不接受其他白酒品牌的聘書，同我們源川繼續(xù)保持合作則不在此范圍內(nèi)?！?/br>
    “沒錯，就是這樣?！标惻拷o了路楠一個贊許的眼神，“路楠，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十動然拒吧就?！?/br>
    路楠不再裝傻：“很感謝陳總今晚的招待，但恐怕要讓您失望了?！彼o了陳驍一個回頭解釋的眼神，并不意外地收獲對方全然信任的微笑。

    陳曄舒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被一個人拒絕這么多次。

    她確實有幾分惱怒了：“路總不必著急回答我，五一之前，我期待你回心轉(zhuǎn)意?！?/br>
    目送路楠等人離開，ma頗為不解地問：“親愛的，我看路的倔強程度不輸于你?！?/br>
    “哦，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天真吧，大概?！?/br>
    “你能說服她么？”

    “我想有點難?；蛟S我該直接去見見我的前夫。你覺得呢？”

    “你開心就好，雖然我覺得你這么做的話希堯和路一定不會開心?！?/br>
    “親愛的，做生意并不是為了開心，而是為了利益。只要利益足夠大，仇人也可以握手言和，他們應該盡早明白這一點?！标惻坷淇岬卣f。

    第456章

    路楠一行人出了別墅之后， 仇超群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建議：“今天的信息量有點大，咱們是不是找個地方坐坐？”

    陳驍看了路楠一眼，點點頭：“坐下聊聊吧?！?/br>
    “那行， 我開車。我知道有一家清吧環(huán)境還不錯?！?/br>
    陳驍把車鑰匙拋給仇超群， 隨即為路楠打開了后排的車門。

    車內(nèi)很安靜。

    仇超群專心致志地開車，陳驍不自覺一下一下地輕點手機背面。

    路楠伸手過去， 握住他的手。

    陳驍抬眼，看到她眼里的關(guān)心，笑著回握，無聲地說了一句：我沒事。

    四十多分鐘后， 三人在清吧卡座坐下。

    仇超群點了和諧酒調(diào)制的雞尾酒。

    路楠要了檸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