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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71節(jié)

    沈階想以這種方式給簪纓敲響警鐘,讓她學會心狠。

    卻是在被救醒后,他方得知,女郎人去了山陽,藥卻送往了陵川。

    當時如有一潭冰水兜頭澆在他身上,沈階周身冷寒,才驚覺自己犯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錯。

    居謀臣之位,錯料主君之心,是才智不足。

    一意孤行以死凌逼,是犯上。

    他們曾約法三章,其中一條便是不可以他自家私心左右主君想法。沈階一心想讓簪纓走上高位,姻緣圓滿,人生無缺,可粉飾得再好聽,那也是他不可說的私心。

    早在蒙城他自作主張逼迫姜娘撿起那把刀時,簪纓已明確告訴過他,下不為例。

    他割腕后死了便罷了,可他活下來,就知道簪纓很可能不會再要他了。

    他忽然心生茫然。

    傅則安、嚴蘭生、呂掌柜等幾個人稀稀疏疏地經過沈階跪著的必經之路,隨女君走入堂中,看見沈階,神色各異。

    簪纓目不斜視邁進門內。

    “女郎,沈階知錯。”沈階眉眼低埋,張開干澀的喉嚨認錯。

    第134章

    那扇門在沈階眼前闔上了。

    簪纓從進院到進屋, 沒給他一個字。

    沈階跪著,纏裹厚紗的右腕隱隱作痛,他抬起狹長發(fā)紅的眼睛, 望著那關閉的門扉, 嘴唇緊抿。

    幾位佐僚走入堂中, 知曉內情的,一時都不知說什么好。

    自古耿臣死諫,面對的多半是不聽良言的昏君。沈蹈玉那么精明一人, 又是這些人中跟隨女君時間最久的, 他一死輕易, 卻將女君置于何地?

    不過正因為沈氏與女君識于微末,交情非比尋常, 眾人拿不準女君面如平湖之下真實的想法, 是要棄用沈階,還是繼續(xù)任用。謀士之間關系微妙,無論求情還是排擠,都由不得他們開這個口。

    衛(wèi)覦最是若無其事, 進了門便挑中一張胡床的位置, 坐下時, 無聲地勾動手指,讓簪纓也歇一歇。

    “雖說眼下治疫有方, 仍舊不可掉以輕心。”簪纓在衛(wèi)覦身旁的幾案后坐了,嫩黃色紗袖拂過他衣料上硬朗的護腕, 與衛(wèi)覦交纏的手指這才松開,示意先生們都坐。

    這小小廳舍, 儼然成了一處議事堂。

    簪纓道:“三川郡內人員來往繁雜, 只怕周邊城縣還有溢散。山陽那邊, 我留下了華之萼與董和執(zhí)理后續(xù),二郎,再從幕僚中挑幾名治事嚴謹?shù)南壬瑘?zhí)我公章文書,暫替周邊幾縣縣尹之位,每人分配甲兵五十人,當?shù)厝粲胁环撸偷鼐薪O鹿妫瑢⒅我咚幏焦_出去,藥材皆由唐氏藥鋪無償供給,嚴令各地防疫。”

    她目光明利,環(huán)視周遭,強調一遍:“若有因疏忽傷害人命者,不論是當?shù)伛憷暨€是我的人,皆以瀆職罪從重論處。”

    華之萼和董和,是當初嚴蘭生投效簪纓時,為她推薦的潁川才士。

    除此還有崔嶺,成臨,王伯凰三人,加上嚴蘭生,自號為潁川六友,在簪纓來豫州之前,六人經常相聚游山賞水,談經道之學,論天下之勢。

    嚴蘭生未離壽縣時便將這些人舉薦給簪纓,王伯凰志不在出仕,簪纓不強人所難,崔嶺和成臨寒門出身而博學洽聞,簪纓便推舉他們進豫州府臺,統(tǒng)管從豫州各郡選拔上來的寒門子。

    這些野賢起家的人,在九品官人法的壓制下,本來絕無入仕之機。得知成忠國公之女,唐氏娘子來此選才,受寵若驚,無比珍視這個機會。

    謝止將線壓在了五品以下,寒士們便如狼似虎地從謝府君手底下分奪了五品至九品的治事位置,既然向上融入不了,他們便向下,落實到治民廉政上。

    謝止與簪纓有約在先,非jian狹之輩,也有利民之心,愿意放手讓他們做,眼下也頗成氣候了。

    被點名的嚴蘭生開口之前先看了大司馬一眼。

    他見大司馬的目光正落在女君的側臉,眸不轉睛,并無插手他們議事之意,才以扇挲掌道:

    “蘭生領命。如今戰(zhàn)事方平,南北交界處的郡縣吏治一團亂麻,的確是個大問題。根源還是在上行下效,風氣不好,這些年玄學興靡,不論南北,三公以降大多崇尚無為而治,踏實辦事的反而被唾棄為俗吏。哎,高官享受,遭罪的可不就是老百姓。”

    簪纓對此深有體會。

    她到達山陽城時,得知城中的縣尹因疫情擴散,已先一日攜家小逃逸出城,留守在府衙內的,不過是幾個渾渾噩噩的胥吏。

    但凡此地縣官能在事發(fā)時及早重視,積極防治,瘟疫也不至于傳染得這樣快。

    此事不禁令簪纓想起當年發(fā)生在尹家堡的慘禍。

    尹真的生父,那還是堂堂一州長官,比縣官高出不知凡幾,就因胡人馬踏州土,戰(zhàn)也不戰(zhàn)掉頭便逃,拋下發(fā)妻與一雙年幼兒女向南奔逃。

    晉朝國士自詡俊采華章,風流百年,“風流”已見,風骨何

    在?

    嚴蘭生斂起眸鋒嘆一聲,“當官不為民作主。這天底下的規(guī)矩,是該換一換了。”

    “官場積弊,在于九品中正的選才制度。貴族不作為,寒人無出頭之日。”傅則安在衛(wèi)覦和簪纓面前溫斂垂眸,接過嚴蘭生的話頭,“女君有心廢除九品,選拔寒人,是動搖世家的根基。此事勢在必行,卻難急于一時,還需等到洛陽后,穩(wěn)固根基,再行打算。”

    簪纓明了他言下之意,她和衛(wèi)覦眼下的面對,是南北兩方世家的困局。

    南朝建康以瑯琊王氏為首的世家,對衛(wèi)覦的忌憚抵觸自不必多說,而在剛收復的洛陽中,亦有以太原王氏統(tǒng)領的北方世族。

    世家眼里輕視君權,只為門戶私計,他們既可以臣服于胡人稱帝,只要世家還是世家,未必不能歸順衛(wèi)覦。

    然而簪纓同衛(wèi)觀白早有一致的目標,便是廢除世家特權,收剿他們圈占的莊園土地,還利于民。

    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世家想當然不會讓步。

    區(qū)別只在于,南朝的世家與洛陽還隔著一條江,眼下還可以蠅營,做些爭據(jù)的小動作,洛陽城的高宗門閥們可是全暴露在北府鐵騎之下,就算再如何抵牾,明面上也不敢不老實。

    簪纓轉過頭,用眼神詢問衛(wèi)覦的意思。

    正對上衛(wèi)覦專注欣賞她的眼神,稠漆似的亮。

    簪纓心口驀地一熱,無端想起那些與他纏磨在一起的潮熱夜晚,耳垂又有些發(fā)癢。然她一張白皙如雪的面容變都未變,眸子清亮正經:“大司馬有何高見?”

    “女君的卿客才多智廣,血氣方剛,莫忘洛陽也有老將披甲。”衛(wèi)覦眼底像是有笑,知她想問什么,輕描淡寫道一句。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銳利,但有徐文遠和衛(wèi)崔嵬坐鎮(zhèn)洛陽,衛(wèi)覦從未有過擔心。

    自從衛(wèi)皇后逝后,他便對所謂世家失了一切耐心,不論南與北。嚴蘭生等人之所以顧慮重重,是在意新君的名聲,滅衣冠削士族,終究不算一樁能在青史上一筆帶過的小事。

    可衛(wèi)覦不在乎名聲。

    最不濟,不過就是動用武力,不費吹灰。

    簪纓的幕僚是臣隨主性,還愿意花費心力去想法子籠絡北朝世家,是因為這些飽讀道德文章的年輕人,還愿意將他們當作平等的對象來講道理。

    然而在衛(wèi)覦眼里,那些到了此時仍試圖為己身謀利,不長腦子的世族家主,與一群綿羊無異。

    許他們咩咩兩聲,已是統(tǒng)領虎狼之師的獸王的仁慈了。

    他的心結反而在荊州謝氏,衛(wèi)覦挑起深峻的眼褶看向傅則安,“江離公子,以你看,謝二何如?”

    那四字如敕,傅則安只覺有一種無形的迫力侵壓而來,斷過的肋骨本能發(fā)疼。

    他傴身咳嗽兩聲,神情依舊平和遜順,道:“謝郎君是個妙人。”

    傅則安被簪纓留在豫州協(xié)理政務,在乞活兵里摸爬滾打,也同謝止打交道最多。之前在建康,他同大宗出身的謝二郎雖然也來往,卻只止于泛泛之交,而到了豫州這一年,他冷眼留意謝不彌的行止,才覺世人稱贊陳郡謝氏子弟為芝蘭玉樹,是不無道理的。

    謝止明知簪纓在豫州布局,是有意建立自己的勢力,但是看在她選用的官吏將地方治理得卓有成效,并未阻攔。

    去年朝廷曾下令剿滅豫州境內的“乞活匪”,也是謝止從中斡旋,才未興刀兵。

    嚴蘭生聽后一笑,“若那時能打起來,乞活軍早在一年前便能占住豫州,豫州便盡在女君掌握,而不歸朝廷管轄了。謝二是看得通透,給南朝留下了一口喘息之機。人心戀本,畢竟是南邊的人,還是向著南邊。”

    簪纓點頭輕道:“當時兗州務在破敵,青州自顧不暇,騰不出第三只手掌控豫州。彼時未下此城

    ,眼下便不好硬奪了。”

    豫州的流民軍團兵強馬壯,占據(jù)一個豫州不在話下——但父子連心,要緊的是荊州謝刺史的態(tài)度。

    此前衛(wèi)覦攻打洛陽時,謝韜不曾落井下石,便是留有商談的余地,此時對豫州動用蠻力,反會把謝氏逼到建康那一邊。

    荊州接沿長江,占盡地利之便,輕易啟釁與之為敵,又將是一場連年累月的戰(zhàn)事。

    傅則安有句話說對了,到了洛陽并非到達終點,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梳攏。

    簪纓輕捻指腹,心中想著南北局勢,抬首瞥目。

    她看的方向仿佛是西方,又像是西窗。窗外石子徑上,第一個對她提出應廢除九品中正,為寒士發(fā)聲的人,正拖著一身病骨跪在那里。

    簪纓還記得當時的她什么也不懂。

    而這主動找上門來的青衫少年,眼睛那么亮,信誓旦旦說要幫她完成心中所愿。

    卻也是這個扎根在泥土里的寒介之士,寧可舍棄一城百姓的性命,力推她去圖謀更廣闊的天地。

    那身病骨,也是自有主張撅也撅不彎的硬骨頭啊。

    一盞微漾的茶水映出她輕鎖的眉心。簪纓回頭,接過衛(wèi)覦遞來的茶水,對他淡然一笑,呷了一口。

    嚴蘭生看著兩人間自然而然的動作,心里猶豫一下,還是趁此機會提出來:“女君,其實我有個令女君在洛陽迅速立名的法子……”

    簪纓放下茶盞道:“你說。”

    嚴蘭生覷了衛(wèi)覦一眼,難得語塞,含糊了一下方道:“是這樣,女君治疫山陽,功在一城,利在一郡,其功甚遠,且山陽的百姓深信女君為佛子轉世,又有曇清方丈作保……”

    他話說到一半,衛(wèi)覦目色已冷峻下去,定睛看向他。

    傅則安察覺到二郎的意思,眉心一緊,險些要開口提醒他,你回頭看看沈階還在外頭跪著呢。嚴蘭生硬是頂著快活剮了他的目光,把話說完:“據(jù)某所知,洛陽佛教大興,宮剎百千,南朝京都的白馬寺都是仿照洛陽的中原第一寺白馬寺而建,那里的虔誠教徒比之山陽城不知多出凡幾,尤其是達官貴人,公侯之家,十有七八醉心佛事。俗話說,眾口能爍金,何況千萬人,若女君首肯,便可派人將此事在洛陽傳揚造勢。”

    嚴蘭生看了大司馬第三眼,黏在手心的汗捻不開竹扇,“多一重身份,也不失為打進洛陽門閥勢力的一個鍥入點。”

    他說完這番話,在場除簪纓以外,所有幕僚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衛(wèi)覦。

    呂掌柜敬陪末座,之前那些什么吏治啊州府的話,他聽得糊里糊涂,只有這話他聽明白了,這小郎君是要攛掇東家扮成轉世佛子,哄弄洛陽的達官貴人呢。

    呂掌柜別的不知道,大司馬對東家護成什么樣兒他能不知?就沖方才大司馬眼睛黏在東家身上那個勁兒,只怕恨不能一人霸占了東家,怎可能允許這種提議。

    他明顯感覺到,屋內的氛圍被一種無形的冷翳壓制住了。

    只有簪纓沒回頭看衛(wèi)覦,反而認真思考起此事的可行性。

    “裝神弄鬼……”

    “非也。”嚴蘭生忙道,“曇清方丈獨具慧眼,信誓旦旦服膺于女君,必有緣由,只是女君非沙門之人,不信罷了。此舉也不是讓女君捏造什么謊言,不過是借現(xiàn)成之勢。”

    “唯一不妥的是,女君救治疫民原為一片公心,用作搏名,未免顯得……真仁真義也成了假仁假義。是以要請女君裁奪。”

    嚴蘭生除了怕被大司馬滅口,另一樁擔憂便是怕女君的道德感太高,不屑行此邀名之事。

    卻不料,簪纓思忖幾許,笑著彈了下案幾,“怕什么,傳啊。”

    衛(wèi)覦側動視線,淵海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笑容上。

    嚴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