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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61節

    他目光不受控制從酒桶上一掃而過,體內仿佛有鉤子生出細密倒刺,勾撓他的肝腸。

    低頭瞥了眼自己在地上的影,衛覦靴底碾上去,緊扣在身后的手背繃出青筋。

    一頭白狼忽然不知從哪道斜刺竄出,仿佛聞到舊主的氣息,連老邁的身形都輕快幾分。到了二人近前,白狼卻先用尾梢親昵地掃了掃簪纓的薄麂香靴,如同接風,而后洋洋地仰頸看著衛覦,討好他。

    衛覦瞥眼,覺得這頭老畜在挑釁。

    簪纓看見狼,倒想起件好笑的事,回頭含出一枚笑:“這里盛產紅鷹隼,自來有訓鷹養犬的風俗。我之前也想養一只自己的鷹來著,可你的狼霸道得很,鷹犬不讓近身,喏,好幾只獵犬都被它咬禿了背?!?/br>
    衛覦在簪纓轉過頭時,神色已恢復如常,靴尖不客氣地撥開狼的大尾,淡道:“想養就養,慣著它做什么?!?/br>
    簪纓聽到這語氣,桃花含情的眸子看他一眼,又看看狼,聯想到什么,忍俊不禁。

    衛覦眸底生漪,身子向前微傾,想說一句話。唇角才動,得著信兒的杜掌柜被驚動出

    來,一見衛覦大驚,“大——您怎么來了?”

    他有一年余未見衛覦了,但反應很快,不知大司馬是否要在此透露身份,叫到半道又收住了。

    簪纓簡單同杜掌柜說了說,杜掌柜聽著洛陽大勝、冀州敵襲、尹家堡結義,還有小娘子馬上要離青赴洛這種種事,怔營好幾息,垂頭看著兩人快挨在一起的手背,咽下一切疑問,比手先將人往堂里迎。

    當下寒暄不贅,衛覦不是客,不需要簪纓如何招待他。她奔勞一路,也不及洗沐風塵,休歇片刻,幾位塢主同掌事一到,簪纓便同他們談起公事,交付青州的一應事務。

    期間衛覦便坐在主案的側首,聽著,不插口。

    他習慣性地一摸襟懷,想起祖將軍送他的兵書竹簡被他留在了洛陽皇宮明堂里,隨手取了案邊一本賬冊子翻覽。

    然他的存在感實在太強,每個入堂回話的主事都不由自主往衛覦身上看,視線停留又不敢超過三息。皆暗中猜測,此氣質拔群的男子為何人,為何獨得女君青睞。

    要知這屋里的賬簿事關青州根本,皆為機密,有一些連林堡主也沾不得手,他拿來就看,一向公私分明的女君竟也視若無睹。

    有聰明人猜出了幾分端倪,更感驚愕,態度越發嚴謹。

    簪纓御下向來如沐春風,從無嚴刑峻法之事,她在這里居住一年,到了臨走,頭一回覺著自己的議事堂也有積云催壓的威勢繞梁。

    她心里覺得想笑,面上一本正經,將糧賦、田籍、兵伍、艦隊幾項大宗安排得有條不亂。

    簪纓就是串連青州各個州郡勢力的那條線,向東掌著鹽廠,通著海貿,向西與洛陽遙相呼應,向南又有豫州這半個兄弟,而今的青州是怎么著也受不了虧待。

    是以簪纓離開歸離開,青州該怎樣運轉,絲毫不能亂。眾人也心知肚明,一旦失了唐娘子這位主心骨,如今南北未定,青州又會恢復成四分五裂的三不管土匪窩。

    能舒舒服服在家進賬,總比從別人嘴里搶食來得舒坦,哪怕為了自身圖存,這些宗主焉敢不盡心盡力。

    一樣一樣地處理下來,便用去了一個多時辰。

    衛覦中間聽簪纓說得喉嚨微啞,為她添了兩回茶。

    最后一位稟事者,是簪纓從江南帶來的呂掌柜。

    他認得大司馬,看著衛覦和簪纓兩人之間雖無昵態卻自成一脈的氛圍,雖不比杜掌柜詳知內情,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心道除了此等獨步天下的英雄,也沒別人堪配東家,真真是再好不過。說完了正事,呂掌柜借著東家的光和大司馬小心搭話:

    “大司馬,咱晉人真把洛陽給打下來了!嘿,解氣!大司馬是特意來接東家的吧,仆還記得,您從前去西市給東家買酪……”

    衛覦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方漫淡點下頭,“出去時帶上門?!?/br>
    呂掌柜頓悟,一拍自己的碎嘴,拋給簪纓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是半為長輩半為從屬的神色,賠著笑扭身出去了。

    不忘給小年輕闔上堂門。

    堂內闃靜了,簪纓失笑地揉了揉微微僵酸的脖頸,“我的人都被你嚇了個遍,哎——”

    她話音未落,被衛覦托住腰臀抱上了案幾。

    幾本賬冊子囫圇地掉了下去,衛覦視若不見,抵膝貼上去,視線向下,落在簪纓瀲滟生色的眸子里。

    他眼神水亮鋒銳,呼喘著熱氣:“剛剛笑什么?”

    簪纓眼前光線一暗,全落在他的遮擋中。她沒明白話意,愣愣吃笑地推他,覺得這樣姿勢發羞?!笆裁础?/br>
    “剛才,”男人一雙英氣麗昳的劍目勾著她,扣牢她纖窈的細腰,挺胸故意擠壓她胸.脯,另一只手捏上她的后頸,像是懲罰又似給她按摩解乏,按得簪纓酸酥又松快,很快

    出了層薄汗。她聽見他用輕若羽撓的語調問,“阿奴笑誰呢?”

    簪纓恍然明了,是方才在庭院她拿他和狼作比的心思,沒藏住。

    看看這不遑多讓的霸道,簪纓忍笑低頭在他肩頭頂了一下。

    過了會,她抬起鹿兒般盈盈水潤的眼眸,凝視眼前這雙深黑色的眼睛,蘭香輕吐:

    “小舅舅,你當初對我說,我還不曾見過世間更多更好的俊彥兒郎,我還有許多選擇的余地……那時候,我理解你待我的好,但心里有些生氣,覺得你看低了我的情意?!?/br>
    衛覦呼吸微沉,定定看她。

    簪纓崴在他懷里,不是談公事時的明利口吻,找回了改掉許久的軟儂聲腔,喁喁訴說著:“可自別后,我越往遠走,見到的人、做成的事越多,越能體會到你不肯與我約定,讓我身后無牽絆,是在給我多大的自由?!?/br>
    她眼瞼紅赩赩的,冶艷而嬌美,“我想告訴你,這一年多我看過了千山萬水的風景,也結識了許多俊采有識的男子,看來看去,還是最喜歡你了?!?/br>
    衛覦眸底的漆黑四散渙開,順著鼓動的血液流進四肢百骸,把他一身的勁都酥散了。

    他攏著她的手從指尖開始戰栗,改為以腕相抵。

    他曾怕他是她少年懵懂時的誤判,怕自己蠱發時控制不住傷到她,可現在衛覦只想牢牢留住她不放。

    他目光在簪纓甜美如蜜的唇上飛掠而過,嘴里咬出一點血,強迫自己清醒些,閉眼抵住她的額頭,啞聲道:“說你想我。”

    簪纓半闔上眼,與他呼吸與共,霎動著長睫,“我想你。離開你的第一天,第二天,很難熬,因為我的眉心發癢。分別后的第一個月,第二個月,也是很難熬的,因為我怕北地苦寒,你的裘衣不夠厚……

    “春日時,我收到你寄至的親筆,說要趕來給我過生辰,我十分欣喜,卻又擔心你行軍的進程被我耽誤。初夏時,聽聞你大獲全勝,那一日我整夜未眠,那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禮物……

    “觀白,小舅舅,我拜每一座佛像時,心中念的都是你。你說,我有多想你。”

    衛覦攬緊她,“為什么這樣會說情話?”

    因為是他,她的一腔心事便皆成皎月。

    簪纓情到濃時,不是想忍便能忍住,自然地仰頭親了下他的下頷。

    衛覦受了,簪纓又貪戀地去親他的臉,吻他的嘴角,衛覦丹田里著了火,卻始終一動不動地隨她高興。

    直到簪纓迷迷吻向衛覦嘴唇,衛覦克制地仰起頭,繃出輪廓分明的喉結。

    溢出的笑音沙啞:“這里真親不了,會出事的?!?/br>
    簪纓水霧彌漫的眸子驀然清晰了,才發覺衛覦的身子在抖。

    那不是寒冷,也不是恐懼,他垂低的眼神散發著雄獸鎖定了獵物的侵掠與興奮,卻用漫不經心的笑意掩飾得溫和些。

    簪纓頓時懊惱自己,退出他的懷抱,緊張道:“對不起,你怎樣了?”

    耳聽她道歉,衛覦痛惜,松開絆著她的手,漫淡甩了兩下麻入骨里的腕子。他目含赤色,卻無進犯的舉動,溫和地看著她,答非所問說:“從沒低估過你,我是怕高估自己。”

    ·

    當晚,杜掌柜殷勤地將衛覦安排在與簪纓相隔幾排屋宇的房間住宿。

    杜掌柜是個人精,小娘子這次趕回來身邊連侍女都沒帶,在路上夜宿時和大司馬是怎么樣的,他不問,心里也有數。但只要在他眼前時,兩人只要一日沒成婚,就得分開睡,否則他心里那關過不去。

    老掌柜是用心良苦,衛覦則順水推舟,應下了。

    簪纓被白天的事嚇了一回,警醒自責,囑咐親衛好生照顧好他。

    親衛連聲答應,結果轉頭到夜深人靜,就聽

    從大將軍的吩咐偷偷弄來了兩壇酒。

    衛覦喝得很急,喉嚨不停急促滾動著,像是涸澈之魚的掙扎。一壇飲盡,再接一壇。

    過后,衛覦敞著酒水淋濕的衣襟,盤膝坐在燈下望著那兩只空壇子。

    本該是饜足的神色,卻流露一種無聲的疲懶。

    “別告訴她?!泵髦娜瞬粫嘧欤l覦還是多此一舉地道了一句。

    到了第二日,簪纓交接事畢,同衛覦趕赴洛陽。

    任氏的身孕月份大了,受不了急趕路的顛簸,簪纓就讓杜伯伯陪她徐去洛陽,留下人手護衛他們。余下能帶走的屬秩,她皆帶上。

    她的汗血寶馬已經成長得很骨相神峻了,她提出要自己乘馬,衛覦點頭沒說什么。

    兩人保持著心照不宣的默契,沿途過嶧山塢時,簪纓抽空又去拜訪了沮塢主,同他達成繼續合作的共識,而后順利地趕到巨野澤,和已經在那里等候的王叡、沈階、春堇等一行人馬匯合。

    這一路順風順水,舟車兩不誤,簪纓本以為便會如此一直到洛陽。

    不想過了濟水,衛覦安置在黃河北岸的一路斥侯突然快馬來報,道從洛陽逃逸的一股魏軍據住了青冀交界處的陵川城,在那里屠害百姓,掠糧為資。

    衛覦聽后立刻握韁望北,眉宇間滲著絲絲寒戾。

    他們所在之處,離陵川一日便至。

    “多少人?”衛覦沉聲問。

    斥侯道:“不足千人?!?/br>
    勒馬與衛覦并齊的簪纓一身紅色斜衽騎馬裝,一聽衛覦的話音,便解其意,聽到人數先松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衛覦,“我這里有五百騎,小舅舅帶著去?!?/br>
    當初入青州時,衛覦說要給她兩千騎壓陣,結果臨行時一算,足足點了三千。簪纓留了一千人在泰山郡壓服赫連堡主,一千人在尹家堡,還有五百鐵騎守鳶塢,剩余的都帶出來了。

    這些精騎皆是北府舊人,跟著衛覦作戰算是榫找到了卯,必定順手。

    衛覦望著簪纓如墨出岫的湛清眉眼,本來說好,要陪她一同去洛陽,一日也不分開的……很快,他收回視線,道:“三百足矣。你一行先去滎陽等我,若六日內我趕不回,你便聯系當地太守,護送你徑入洛陽。謝東德,點兵!”

    再向南便是兗州的地盤,耳目諜探密如蛛網,不會有胡人滲入,他也可放心些。

    謝榆應諾一聲。丁鞭是個會來事的,對大將軍笑道:“將軍心里急,末將等努努力,去一日回一日,中間用三天打下來也不是不行!”

    衛覦沒有罵人,眼里泄出些笑意,目不瞬睛看著簪纓。

    簪纓原想對衛覦道一聲小心保重,但看他手下的人還有心思玩笑,便知這場仗不很艱險,故意挪開目光,不語了。

    一時兵勇點齊,衛覦又深深看她一眼,話不多說,領兵即刻出發。

    只是扶翼策出半里,馬上高拔傲岸的身影又勒馬折回,逆著光,繞簪纓的紅馬轉半圈,“等我不等?”

    簪纓怔怔地看著他回來,對上那雙英銳無儔的眼睛,紅著耳垂道,“等?!?/br>
    衛覦去后,簪纓命王將軍調整了護衛的隊形,在原地歇息一刻鐘,繼續上路。

    結果還沒行出半日,后頭一匹快馬四蹄翻飛追趕上來,伴隨一聲耳熟的呼喚:“優曇華、唐娘子,等一等!”

    簪纓回頭一望,只見來人竟是曇清方丈。年過耳順的老和尚腿腳沒那么利索,但為了趕得及,還是讓一個武僧載著他騎馬追至,見著簪纓的面,曇清不及爬下馬,白著一張風塵撲面的臉喘息道:“佛、佛睛黑石有下落了?!?/br>
    簪纓心中驀然一震,“當真?”

    “是啊?!睍仪宸秸砂阳⒗t的事當作佛祖降下的考驗,一刻不敢或忘,

    勻著氣息道,“此前娘子托老衲尋找,都是朝有大德高僧坐化的廟宇去尋覓,今朝老衲的一個弟子來稟,打聽到三川郡的一個縣里,有座尼姑庵,曾坐化過一名獨目比丘尼,圓寂后獨目化為舍利存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