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24節
“是仆識人不清, 求小東家恕罪……” 李掌事說著, 又混亂地搖頭,“可是不大可能啊……據仆所知,乞活帥非此等人。難道是有人先唐氏一步買通了他們?” “且莫驚慌,”沈階倉促間從廈舍過來,發未冠簪,長衫外裹了件斗篷,習慣性立于簪纓左后側,微微躬身,聲音沉穩,“女郎可看出了有何不對?” 案上瑩瑩燭光映在簪纓的繡面,銀鼠斗篷的圍領裹住她小巧頷尖,風毛輕動。 她緩了緩,慢慢地坐下,心中還在想從新安出來的人物也多,此人未必就是未來那新安王,否則也太過湊巧了,隨口道:“是不對。對方子夜來襲,為的便應是趁夜色掩護以圖速襲,既如此,便不該大張旗鼓地叫嚷,還一口一個‘有人買我性命’,簡直像是……” 沈階點頭,“簡直像是在通風報信。” 李掌柜一聽這話,眼神一亮,一顆懸起的心頓時落下去一半。 簪纓抬頭問傳訊兵,“對方有多少人馬?” 傳訊兵回稟道:“夜色太深了,城頭火把照處,見有數十騎一字排開在城門下,但不知黑暗中還有多少潛伏。王將軍預計不過三千。” 簪纓點點頭,乞活軍是在軍府管轄之外游走討生活的,分散不定,料他們聚不起一支萬人之師。 她就算他們有萬人,又如何?兵書上講雙方對戰,守城易攻城難,對方至少有五倍人手,蒙城才有陷入絕境的可能。 正因料定這一點,身邊又皆勇賁才士,簪纓才不怎么驚慌。 她只疑惑,這班乞活軍既參與過抗胡之戰,便不是尋常的匪類,豈會不知這一點。 若說故意給她報信,卻也未聽李掌事說唐氏與乞活軍之間有何過硬的交情。 那么,他們故作姿態,目的為何? 城門外。 風冷刺骨的闕樓下,龍莽的下屬們騎在馬背上稀稀拉拉喊著:“快開門受降!”、“有人買你性命!”等口號,漸漸的無聊,話風又變成了一唱一和的: “爺爺們要吃酒!” “要吃rou!” “這個時候吃什么rou,老子就想睡一覺!” “那還不快快破了這道門!” 喊完了,回頭低聲請示老大:“大帥,鬧這么半天成了吧?” 龍莽跨在馬背上懶洋洋的,望著頭頂火光隱爍的箭垛,尋思片刻,“再喊兩聲。” 副將們便接著鬼喊。 “這群人雞貓子鬼叫的到底在 干什么?”城樓上的小兵忍不住嘀咕,“既不打也不撤,大半夜來尋開心不成?” 王叡微微瞇起眼睛,憑多年對敵經驗,他直覺這伙人無惡意,卻不敢掉以輕心,靜觀其變。 就在城池內外對峙時,突聽乞活軍的隊末傳來幾聲凄厲馬嘶,外圍隊腳出現混亂。 城上的王叡一訝又一疑,按理說蒙城并無援兵,是誰在破陣? 城下龍莽則猛然回頭,后手接應的下屬打馬來報:“大帥,隊末突然無聲無息地摸進數十人,佃農裝扮,舉鐮刀專割咱們馬蹄子,為首者一身蠻力,毫無章法地胡亂沖撞。” 龍莽眼神狠辣:“媽的,圍了!” 消息報進驛館,眾人都一頭霧水。沈階微微思量,簪纓已開口問杜掌柜:“按照腳程,潁東的佃戶可會這么快到達?” 杜掌柜一聽便跌手,“是了,必是他們!此前老鐘傳信說,那些人顛沛久矣,因小娘子收留眷顧而十分感恩,恐是聽說小娘子有所差遣,便日夜兼程而來,恰遇有人圍城,便沖了上去——不好,他們哪里是乞活兵的對手?” 沈階神色少見地凝沉一分,“這非重點。重要的是乞活帥之前未必有與蒙城為敵之心,一旦被突變激怒,會不會改意攻城。” 簪纓忽然起身:“我欲去城頭一觀。” “女郎,不可。” “小娘子,外頭危險,不可去!” “小東家三思……” 她這一句話,瞬間引來一室人的緊張。 但簪纓并非好奇逞強,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雖不知龍莽確切的身份,卻能確定烏龍與手便是前世在李景煥登基后,最先揭竿而起的流民首。 他如今與龍莽部隊相遇,豈不正像,最早反晉的流民帥與最終定鼎中原的新安王之間的一番較量…… 若非因她的緣故,烏龍與手此時應該還在忍受公孫氏族的欺凌,乞活帥也不會出現在這里,他們根本不會遇上。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線串聯了起來……直覺告訴簪纓,不應放過這個一探究竟的機會。 “我身邊有影衛保護,不怕。” 她意已決,出門前卻也不忘在披風里加了件護心薄甲。 待她領人駕馬馳至城闕,登上城頭,城外的混亂幾乎已經平息了。 那伙佃農不是乞活兵的對手。 除了最開始出其不意砍倒了幾匹馬,很快被龍莽的人包圍收拾了,一個個捆成粽子模樣,扔在馬陣前。 王叡謹慎起見,沒法開城助援。見女郎親自過來,他先是一駭,等聽明了女郎之意,他點頭,定神向城下高喊: “莫要傷人!我等只望與大帥井水不犯河水,大帥莫傷我們的人,有條件盡可提出!” 龍莽抬頭一望,只見城垛正中的位置,由玄甲將軍換成了一個矮個頭的人,只見天黑距遠看不清面目,只隱隱瞧著身條纖細。 龍莽目爍微光,饒有興味地笑道:“小蝦米不值得爺爺塞牙的,給你們就是!” 簪纓駐立高墻之上,眉心微微一動。 王叡也是未料他如此容易便松口,再一想,焉知這邊一旦開門納人,對方會不會趁勢猛攻入城,倒有些進退兩難了。 龍莽等了一會,馬蹄焦躁地凍硬的土地上踏了踏,粗戛的嗓音挾帶不滿,“怎么,你們要人,爺爺的誠意擺出來了,難道還要我后退二十里?敢殺樊家人的主兒,不至于只有螞蚱膽兒吧?” 這句話意有所指,不沖別人,分明是在針對簪纓。 簪纓目力不及,看不清那言語張狂不遜的龍莽目光所在,卻覺有一道視線如芒在身。 冷風吹拂她的臉頰,簪纓慢慢捏緊手指,不接挑釁。 隨行的沈階側 了下身擋住風口,在簪纓耳旁輕道,“對方來意尚且不明,若這些捆綁的人中混了乞活細作,入城后有所圖謀,萬萬不妥。” 他聲音壓得更低,“我知女郎心軟,但切不可為了數十人命,將城中布防露出缺口……” “我知。”簪纓道。 她還不至于這么昏聵,都是人命,當初她在城外動手,是算出有七八分把握,而今夜之事處處透著古怪,兩害相權,她也得忍住。 城上不松口,底下被捆住之人也真是硬氣,一聲不吭。 龍莽見狀,也不做殺人示威之事,就那么扛著斬|馬|刀在肩,不攻亦不去,悠悠然逗留著。 簪纓別的做不了,至少不輸勢,便立在城頭,與之對峙。 王叡擔心更深霜重,勸女公子回城,此處有他守著。簪纓不應。 直到黎明將近,雙方都人困馬乏,龍莽甚至在東方露出魚肚白的天色下,仰臥在馬背上打了個哈欠,兩腿凍得僵硬的簪纓這才下城頭。 一個時辰后,天色大亮,龍莽見時候差不多了,這才發令:“撤。” 乞活兵眾領命,齊齊打馬返走。 就在他們撥馬將撤之時,身后的城門忽然吱呀一聲響,龍莽回望,見緊閉一夜的鐵門居然開了。 五匹輕騎從城中馳出,四將在后,為首卻是一位玄衣勁裝的玉面少年。 與其說少年,那秀眉嬌顏,輕窈身段卻瞞不住有心人的眼,分明是位女扮男裝的美嬌娥。 龍莽直視騎首之人,眼神恍惚了一下,沒人看見他嘴角一閃而過的苦澀,咂摸著:“都是爹生娘養的,還真有人長成這個模樣……” 簪纓生相秾麗嬌人,是天生扮不了男人的那類女子。她下城頭后并非補眠,而是沐了個熱湯浴,換了身簡便行頭,準備與這位乞活帥當面一晤。 她催動座下的汗血馬駒慢慢馳近,凈髻高額,神色沉靜:“大帥且留步,昨夜之事,還未向大帥道聲謝。” 第99章 清早, 麾下向簪纓來報說龍莽已退兵,亦未傷及所俘佃民,簪纓與沈階商議后, 大體確定龍莽此來是有意示警。 他非但示警于蒙城, 還于此駐守一夜,是為告訴外頭的人,連他乞活帥都拿不下的蒙城,旁人再想惦記, 便要掂量掂量輕重。 龍莽聽簪纓一語道破, 也不扭捏,一雙狼豹之目從上到下打量少女, 用他那破鑼嗓子問:“你便是唐夫人的女兒?” 簪纓夾馬握韁,唇間呵出細細的白氣, 嗓音清亮道:“正是。不知大帥與先慈有何淵源?” “唐氏是巨富,我這窮得叮當響的山大王哪里高攀得起,不過敬服唐夫人的為人罷了!”龍莽被這句話逗得不輕, 轉而睨目揶揄, “你今年幾歲, 就敢單騎出城, 也不怕我?你這跨下小馬,成年了嗎?” 他身后頓時響起一片大笑。 簪纓在起哄聲中不為所動,笑笑回說:“我聽過一句話, 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有一句,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千里神駿, 豈是一日長成之功, 正如大帥的部曲壯大至如今之勢, 必也是年積歲累,費盡苦辛。” 她說話間輕撫馬兒鬃毛,“說起馬來,還要向大帥致個歉。昨日我的人損了貴部的坐騎,我愿獻良馬二十匹,以償損失,還望大帥勿要推辭。” 江南少馬,已是共識。 龍莽聽了,微微動心,又見這少女說話時眼眸直視于他,不卑不亢,不像硬撐膽大的樣子,冷不丁問:“樊卓真是你辦掉的?” 簪纓一愣,頷首。 她道:“那廝仰仗兵權,欺男霸女。聽聞大帥平生最恨婦孺之人,乃真豪杰,在此事上必然與我是同道中人,否則也不會仗義相助了。” 她看似在回答問題,其實每一句話,都在暗褒此人,有意無意地將他拉攏到自己的同一戰線上。 雖則恭維,卻又不放低自己的姿態,以免被對方看輕。 龍莽也不知聽沒聽出簪纓的弦外之意,蒲扇大的手掌捋了把臉,笑了句:“你有種。” “我早看不慣姓樊的那廝,不是沒想過攻了蒙城,到底忌憚手底下幾千兄弟的飯碗,沒成事。此番因緣際會,我不求別的,他日女郎見了大司馬,若還記著今日,便向大司馬提一句我新安龍莽,殺胡滅虜但凡有用得著我們兄弟的地方,大司馬盡管差遣。” 說完龍莽咧嘴又加一句:“——不要錢!” 南北兩朝皆知,北府大司馬已封異姓王,卻依舊有人習慣稱呼衛覦為大司馬。 無他,王侯有種,這大司馬之位卻是真刀真槍從尸山血海里拼出來的。 文臣名士管這叫泥腿子,卻只有出生入死的武將,對此人有骨子里的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