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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01節

    “不是六味, 是七味藥……西域雪山毒龍池里的水蓮, 三年一開, 有、有價無市……怎么可以如此……”

    她曾以為最壞的結果,是給她治病的藥是極難尋找的白黿甲。

    可事實比最壞的結果更壞。

    片刻前她從杜掌柜嘴里試探出真相,有種滅頂的恐慌,含淚追問之下, 杜掌柜無從招架, 只得告訴了簪纓在她昏迷期間更多的細情。

    包括葛神醫如何診治, 謝參軍如何以死相求,以及衛覦最終做出讓藥的決定, 并親自守了她一天兩夜。

    包括謝榆詰問的那句:大將軍無藥, 活得過四年嗎?

    她原來對小舅舅的事根本一無所知。

    她要怎么樣才可以幫他再尋一味西域雪蓮?

    簪纓不由得聯想得更深, 記得前世她被困在蘿芷殿,并未聽得任何關于衛覦的消息,兩年后有位新安王率營破城, 也未知姓名——會否那個人不是小舅舅?

    以小舅舅的本領,不可能在亂世中湮默無名, 除非, 他上一世沒能活到兩年后……

    女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衛覦甚怕那嬌細的身板承受不住一次次抽噎,孱然就被摧折,呼吸灼重起來。

    他陷在滑膩淚面上的粗糲指腹如被吸住,更離不開,蜷起的另外四根長指就勢捧住簪纓半張面頰。

    “阿奴,沒事的?!?/br>
    “記得上次和你說過的話嗎,不是你的錯。你看,我好好地在這里,不要哭?!?/br>
    衛覦一句句地哄著。

    假若當年她在他面前是這般哭法,衛覦想,他多一須臾都不會把人獨自撇下。

    可簪纓上一次能輕而易舉地說出那五個字,這一次卻做不到了。她閉眼泣道:

    “這蓮花,本是給已故祖將軍的……祖將軍之死是因為毒……你也中毒……我活不過四十有什么要緊……你、四年……”

    衛覦在她詞不達意的語句中一下子聽明白了。

    杜掌柜那張嘴……他不過只晚來一步,姓杜的就徹底把那晚的前因后果給賣了。

    他只得用指去抹簪纓緊閉的淚睫,印象里,只有小孩子哭泣時才會羞于看人閉著眼。衛覦失笑:“老實說,你是不是早已想好打這個主意了,只等見到我面,便回頭去詐杜掌柜?好厲害的阿奴,兩個月不見,變得不能小覷了?!?/br>
    他還有逗她的心思,可簪纓聽著這份風輕云淡,心里更加難受。

    她忽然抹淚站起,目露寒光,“我去殺了庾靈鴻!”

    造成今日局面的,追根究底是那個毒婦。

    如果庾靈鴻當年沒有給她下藥,就不會有這些事!

    什么生不如死,什么慢慢折磨,她就要她死!

    衛覦眼里溫溺的光暈一瞬褪沉,長身而起攬住情緒失控的少女,簪纓的力量豈能與他抗衡,一下子被勾進衛覦懷里。

    衛覦兩手掐住她腰,面對面望著那張淚痕猶在的皴傷粉面,沒有刻意控制手重,或說有些控制不住了,從進門起便左沖右撞在他心腔子的燥氣,涌進眸底,森黑一片。

    他低下頭,喜怒不辨:“我白說了半天是嗎?!?/br>
    簪纓毫不畏縮地與他對視,水汪汪的眼中出離了軟弱,裹著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憤怒狠意,“我能殺她,我敢殺人。周燮就是我一下一下捅穿的!”

    “就是弄臟了小舅舅的簪子……”

    朦朧想起這一點,簪纓又滿含委屈地抽嗒起來,“就是

    弄臟了小舅舅給我的簪子……”

    衛覦才繃緊的一身勁道又無可如何地松懈了下去。

    他輕道:“簪子臟了我不心疼,阿奴的手若被旁人的臟血碰了,我心疼的。”

    簪纓泫然咬住嘴唇。

    余光卻忽見一匹被爭執聲引來的白狼晃悠悠出現在門口。狼的一對豎立瞳眸,冷峻而無辜,無聲與她對望。

    她從前偶爾好奇,她對這匹狼的親昵不懼怕從何而來。

    此刻,簪纓終于恍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忍也忍不住的眼淚決堤在衛覦手背。

    “可我不想你做一頭斷齒的狼。”

    她想讓他永遠像天上自在翱翔的蒼鷹,傲然振翅,無所不能。他該是一代雄主,而非一頭空有滿腹壯志雄心,卻為jian人所害,步步受限無法恣肆縱橫的困獸。

    那不該是衛覦這個人的命。

    衛覦身軀輕震。

    他的十指忍不住在那片柔軟的腰肌上向內一收,指尖近乎于戰栗。

    隨即他就撒開她,咬牙把頭偏開,一聲濃得化不開的嘆息從沙啞的喉嚨泄出。

    “好阿奴,你真的不能再哭了?!?/br>
    簪纓已不再是對他身體的狀況一無所知,從杜掌柜的言語里,她知道小舅舅體內的毒非同小可,對他的擔心讓她忽略了一切反常,見衛覦如同忍耐的模樣,一點靈犀驀然浮上她心頭。

    “我哭得煩人,讓小舅舅體內起反應了嗎?”

    這個年及十五的小女娘,根本不懂自己在說什么。

    而二十五歲的衛覦連呼吸都沉濁了一下,一瞬困窘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轉頭直直盯住她:“是。”

    簪纓馬上抬手擦干自己的臉,拗著脖頸,目光凈透如初雪。聲腔還余有哭后的嘶啞:“我好了。小舅舅你別動氣?!?/br>
    她說不哭便不哭了。

    衛覦與她對視兩息,霎落眼睫,“說笑的,阿奴豈會煩人。”

    言罷背過身,兀自冷靜一陣,向外吩咐一聲,叫打一盆水來。

    候在廊子下的春堇聽見,忙不迭端進一盆熱水。

    春堇將銅盆放在屋內的盥洗木架上,不敢窺伺大司馬,便不時偏頭留意小娘子的神色。

    衛覦讓她退下,自己走過去將潔白的巾帕浸入水盆中,擰凈水分,手至眼未至地遞到簪纓手里,“渥一渥眼睛。”

    他把自己的救命之藥讓給她,見她哭了反哄著她,現下又耐性十足地伺候她。簪纓接過溫熱的濕帕,心頭酸澀,又欲流淚,忙將帕子整個蒙在臉上。

    靜謐閨閣,燭影搖搖,二人互相背對,一時都未言聲。

    靜默一許后突又同時開口:

    “不準動去西域的念頭?!?/br>
    “小舅舅你只等我兩年就好?!?/br>
    兩人又同時一靜。

    論起識破人心,無人比衛覦更機敏擅長。他望著她的背影,鋒朗的眸子里閃過憐惜,“阿奴聽不聽話?”

    簪纓不答也不回頭,拽下帕子慢吞吞走回妝鏡前,擺擺胭脂摸摸珠釵,假作沒聽見。

    然后她看見銅鏡里多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彎下身將一只手臂拄在她手邊的妝案邊沿,從鏡中注視她的眼睛。

    “出京后跟著我去北府?!?/br>
    他察覺到簪纓危險的想法,這是要看管她的意思了。

    簪纓目光寥落,不肯吭聲,忽然出其不意地從衛覦臂彎鉆出去,一股腦踩舄上榻面壁窩進被子里。

    被子一直拉到脖頸窩,只留給衛覦半個后腦勺。

    衛覦保持著那個彎腰的姿勢,被這種孩子氣的舉動弄得使不出脾氣。

    她視他,仍舊如信賴尊長,涉及床笫都無半分防備。

    就

    這么大喇喇地跟他耍賴。

    衛覦深望帳中一眼,知她心里難過,心中卻有一道聲音在告誡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

    他無聲走出屋子。

    行至門口時,屏風里傳出窸窣轉頭的響動,軟軟的聲調從床榻那邊喚出口:“小舅舅?!?/br>
    衛覦沒回頭,柔緩嗓音融入檻外的風涼夜色,“我今晚住在府里?!?/br>
    像鵪鶉一樣埋在被窩里的小女娘,就被這一句話撫平了恐慌的心。

    衛覦出門沒走兩步,卻見檀順站在堂外的幢幢燈影中,頗為擔憂地往堂里張望。

    之前簪纓與杜掌柜說事時,屏退了眾人,是以檀順并不知此夜之事,只聽說簪纓回府后不知為何突然哭了,故聞訊而來。

    衛覦今夜內心飽受之折磨,隱密而綿長,他沒辦法顯露分毫,卻有人明目張膽地覬覦,氣海剎然翻涌,驀地沉聲:“沒你的事!”

    檀順周身一震,被大司馬一身引而不發的威煞攝得心寒,連詢問簪纓如何的話也忘了。

    他頓了頓,咬牙不走,脫口道:“我想從軍,大司馬可否納順入營,兵卒皆可。”

    上一次便是在這里,衛覦的手下將檀順制伏丟出堂外,他全無還手之力。

    檀順自那以后便知,沒有一副拿得出手的身手,是無法贏得阿纓姊姊的青睞的。

    衛覦何等敏捷心肝,一瞬洞察少年所想,冷冷看著他,“我家阿奴不嫁武將。”

    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哪怕整日懸心吊膽的心情,都不應落在她身上。

    檀順正值血氣方剛,怔忪之后火氣也冒了出來,滿臉不可理喻:“大司馬是否太霸道了?莫忘了你并非她的嫡親舅父,說到底,姊姊的事要她自己拿主意,無需大司馬費心做主。”

    衛覦想起在屋里一而再的心猿意馬,神色沉冷:“我便是她嫡親舅父?!?/br>
    不知還剩多少日月的余生,只可做她舅父。

    他盯著檀順心不甘情不愿地離去,之后去往麾扇園。杜掌柜仿佛為了彌補過失,早已打點下人在園內點燃了燈燎,這片暫住過的舊居通明如晝。

    然而當那片曠寂無邊的明亮涌進衛覦眼簾,打在他的鞶底靴子上,他突然感到莫名的空寂。

    那道高頎的身影在原地凝立半晌,掉了頭。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簪纓眨著一雙失了神采的紅腫眼睛,在床上聽著腳步聲遠去,才轉過身,便見一抹白影無聲無息地踱至床邊,仰頸看她。

    她伸出手臂,摸了摸狼,仰面喃喃自語:“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么,那么好的人,怎會無青天垂祜。一定還有辦法的……”

    “小娘子睡了嗎?”正在這時,春堇在外輕輕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