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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88節

    簪纓眸中的光彩宛如池中新蓮,莞爾輕喚:“大哥哥。”

    第69章

    十七日晨, 城東驛亭,背陰處有一座枝葉繁密的山坳。

    一名身罩白紗緞觀音兜披風的少女,掩身立在一棵古榆后,身姿若柳拂風, 素顏昳麗脫俗。

    她目不轉睛地俯望驛道上那隊聲勢浩大的離城玄甲兵, 只見征塵,不見一位文武官員相送。直到塵埃落定, 少女確定軍隊已經去遠, 方取出一支短竹笛,慢慢地吹上一曲小調。

    不是那不吉利的送魂曲, 而是小舅舅另外教她的一支送征曲,輕嗚的曲聲, 低而不哀,緩而不傷,有著家中人盼離人早歸之意。

    簪纓是昨日黎明醒來的, 醒的時候,小舅舅就守在她身邊。

    半明半昧的天光下, 他的臉同夢里那意氣張揚的年輕面孔重合, 簪纓才知,他們之間的淵源在那么早的時候便結下了。

    “大哥哥。”彼時躺在枕上的少女聲音還有些虛軟, 眼神卻很明亮, 喃喃道,“原來我沒有忘記阿母的樣子, 她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看。衛娘娘……和你生得很像。”

    這些是她三歲前的記憶,她能記得這些, 便說明后來在庾后身邊受的那些磋磨, 多多少少也會想起。

    然而她只提那些美好的記憶, 仿佛一個拾回了珍寶匣的天真孩童。

    衛覦當時柔聲低問:“有沒有哪里難受?”

    簪纓搖頭,她說不上什么感覺,只覺這一覺醒來,身體由內而外都輕省起來。

    衛覦隨后請來葛神醫為她把過脈象,葛清營也道無事,衛覦這才放心,沒有再多逗留,走前只留下一句話:“明日出征,不必相送。”

    這是簪纓醒后他說的僅有的兩句話。

    當日衛覦便帶親兵離開了新蕤園。大軍出征,不是說走就走,衛覦回京口后還要進行一輪調度,加之開拔千里,三月聚糧,后方軍資糧草的調配也要處處耗費精力。

    簪纓之后才從侍女口中得知,自己那日在馬背上昏厥后,睡了整整三日。

    期間,衛覦險些引兵直闖顯陽宮,而后李景煥登門請衛覦赴宮宴,直接被小舅舅重創,現下對巷墻上的那片凹坑還歷歷在目。

    而宮里面對兵精甲利的北府兵,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再一次選擇了隱忍。

    一曲終了,簪纓望著了無人煙的驛道出了會神。

    她身后的檀順低聲勸道:“阿姊,你身子剛緩過來,咱們回吧。”

    簪纓此日唇色如新研丹朱,點在那張梨花白的玉頰上,不見一絲疲態,卻仍點點頭,同檀順返回官道旁停的青繒油壁車中。

    殊不知馬車駛動后,山下驛道側旁的青楓林中,緩緩策出兩騎俊馬。

    為首那人兜鍪覆面,單手執轡,一雙深邃幽沉的劍目望著馬車離去的影子,正是衛覦。

    自然不是他早知簪纓會來送行,才特意在此等著。是北府軍有前后兩路精銳斥侯,探出了簪纓的形跡,稟告給大司馬。

    衛覦原已領隊行出了五里之外,聞信,一剎猶豫后,又抄近道策馬回來。

    在暗處靜靜聽完了一曲短竹調。

    “小娘子學東西真快,吹得比末將可好聽多了。”陪同的林銳輕道。

    “她自是聰穎的。”

    披甲跨馬的男人身姿傲悍,腰背筆直如槍,唯在低眉一霎,透出一點與金戈鐵馬不符的柔軟,似奈何又無奈何,“就是不聽話。”

    不讓她送,她還是托著病后初愈的身子來了,還怕他發現,弄出這偷偷摸摸的勾當。

    他同樣縱著自己破了例,平生第一回 領軍開拔后卻掉頭。

    這樣的貪戀和牽掛,對于一個上陣輕死的將軍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衛覦摩挲著馬鞭粗糙的鮫皮,心道下不為例,眼鋒恢復冷硬,指鞭向北行

    。

    馬車上,簪纓沉吟著捻指問檀順:“昨日我聽服侍的人說,那位葛神醫在我昏倒當晚趕至,診斷我體內中了蠱毒,我服的解藥是什么,你可知?”

    檀順黯然搖頭,“后來大司馬便將我等清出去了,阿姊該問杜掌柜,他當時在場。”

    這少年這兩日一直悶悶,兄因他一向自負的武功,到了關鍵時刻卻派不上用場,連留在簪纓身邊也做不到。檀順不怨大司馬手腕鐵血,只恨自己本事不濟,若非簪纓阿姊身邊需要留人,少年真想跟大司馬求一個步卒的身份去戰場上磨煉。

    連阿兄都不斷在學習事務幫義父分憂,他怎么能被比下去。

    簪纓不知少年九曲十八彎的情腸,只是凝眉沉思:問題便在于杜掌柜語焉不詳,只說那是葛神醫隨身攜帶的解方。

    可那位葛先生到來之前都不知她所中何毒,又怎么提前配了解方?

    除非是能解百毒的藥材。

    ——可若如此,葛神醫與小舅舅是老相識,沒有道理看著小舅舅每月受病痛折磨,卻不早拿出來。

    或者此藥不對他癥,卻恰好能解自己的毒癥?

    簪纓慢慢捻動手指,黛眉輕蹙,烏黑眸光忽明忽滅。

    正沉思間,馬車進入都城東門,驟然一個急停。

    檀順伸手穩住簪纓猝不及防向前倒的身體,不悅地推開車門,便見一個手持拂塵的禁中內侍,笑盈盈候在車外:“纓小娘子,陛下召您入宮一見。”

    “原公公。”

    簪纓透過車門一角,看見原璁的半張臉,以及他身后四五名黑衣便服的大內禁軍,當即了然。

    小舅舅前腳帶人撤出京城,皇家不敢和他撕破臉,但拿自己開刀來了。

    她在車中沒動,柔軟下垂的白紗緞披風襯著少女清麗絕倫的笑容,客客氣氣問:“這是召我,還是押我?”

    原璁聞言忙揮手讓身后的禁軍退遠些,賠著小心道:“自是請小娘子,陛下唯恐小娘子受閃失,特意點了幾名得力人手前來護送。”

    “李景煥的骨頭接好了嗎?”簪纓忽然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問。

    原璁變色,車上的女子便笑了,“好啊,我也該進宮向陛下問個安。”

    簪纓在昏睡之時,朦朦朧朧記起了許多兒時忘卻的畫面,包括一些美好的片段,自然也包括,她五歲那年從城門口被李景煥帶回皇宮后,庾靈鴻遣散眾人,親自端來一碗無色的藥湯哄她喝下的場景。

    那個女人在燭燈下逼近的每一寸神情,她閉上眼,纖毫畢現。

    這才是她失憶這么多年,身份孱弱這么多年的原因所在。

    后宮擅弄巫蠱,那么皇帝知道嗎?

    馬車一路駛入宮城,檀順有些擔心,簪纓搖頭低語:“前線北伐,需要京城后方安穩,宮里想在這個時候扣住我進而拿捏唐氏,未免心機畢露。一則唐氏不是軟柿子,二則太子如今還傷廢在床,一個弄不好便會節外生枝,于皇室有害無益。”

    她讓阿寶別擔心,馬車至止車門止,簪纓一人下車,坦然換乘上紫帷坐輦。

    正要行入御道,一位禁軍領隊突然警覺側目,微微抬手止住輦夫,看向簪纓的眼神有些忌憚,“禁中守衛森嚴,請小娘子勒令暗衛在此止步。”

    暗衛?!

    此言如平地滾驚雷,讓簪纓心中一驚,電光石火后她便明白過來,心緒不由翻涌,不動聲色地回頭看向身后空空的御道。

    隨著她的目光,一道全身裹黑的纖瘦人影如鬼魅般現身在陽光之下。

    小舅舅竟留了一隊暗衛暗中保護她,卻不曾告訴她。

    簪纓扣住掌心,在外人面前自然不會自暴其短,詢問他們有多少人之類的傻問題,不露一絲訝色,沉著對那名暗衛輕

    輕點頭。

    暗衛領命而退,轉瞬消彌無形。

    簪纓轉頭對那禁軍領隊淡漠笑道:“這樣可以了嗎?我一人入宮都不怕,偌大皇城,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原璁被這位小娘子諷刺得都快習以為常了,對那名憋屈的禁軍輕輕搖頭,小碎步跟隨在紫帷輦后,一徑至皇帝燕居的中齋殿。

    李豫已經推了旁雜事,在殿中特意等著她。見那襲飄若流雪的身影進來時,李豫一瞬有些恍惚。

    他記起這小女娘從小到大,像那樣邁過那道門檻無數次,每次過來,不是給他煲湯帶水,便是說笑解頤,一度讓他覺得便是親生女兒也莫過如此貼心了。

    今日再見阿纓,她仿佛一眨眼間便成了大姑娘,連那剔透而鎮靜的眼神,也讓李豫倍感陌生。

    庾氏做的那些事,如此坊間已傳遍,李豫便是想假作不知也不能了,有些心虛地上前一步。

    “阿纓,怎么瞧你瘦了些,在烏衣巷吃住可還習慣?你、你小時的事,是朕識察不清……”

    “陛下,事到如今,不必再說這些。”

    簪纓進殿后就停下了,沒有往前一步。

    皇帝不是不知道那些事,只是樂得有人替他調教一個聽話乖巧、不生二心的兒媳婦,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簪纓既已記起兒時的事,如今好奇的卻是另一件:庾氏給她下毒,皇帝知不知道?

    巫蠱之患自漢朝伊始便是君主大忌,她記得李豫很信道教,對巫蠱之事更是深信不疑,防如蛇蝎。前幾年,后廷中有位七品的采女暗中養巫蠱小人,東窗事發后,李豫大怒,連夜將此女家族抄沒夷平三族。

    若皇帝是庾氏的同謀,明知而默許,那么活該他日后因進食丹藥而暴斃。

    若庾氏是背著皇帝行事,那么讓庾氏這惡毒婦人一敗涂地的辦法,就簡單多了。

    簪纓正自思索,李豫見她不語,喚了種口吻道:“聽聞,今日你去送了大司馬離京?唐氏與衛氏親厚,朕所樂見。阿纓,你的阿父當年為國殉節,青史留名,你便是實打實的忠臣之后,這有財者出財,有策者出策,戮力同心,自古便是忠君愛國的不二法門。朕想,你定然不忍見國土凋敝,違背先人之志。是以這次北伐的軍資,唐氏是否……慷慨紓難?”

    原來繞了一大圈,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簪纓心頭冷笑,面上嫣然無辜:“我是在陛下跟前長大的,我如何無知,如何蠢笨,陛下理應最清楚。您說的那些個大義大節,沒有傅姆教過我,庾皇后也不曾讓我看過那些書,所以小女子實在不懂得,也背不起。”

    說到這兒,她低頭微微一笑,“至于唐氏,從先母決定以唐氏一己之力多負南朝一成半的商稅開始,便無對不起朝廷的地方。我才接觸唐氏不久,有許多事還接不過手,也不能服眾,我說一句話,想也不怎么管用。

    “但陛下今日特召,為家國計,唐家絕不敢推辭——當年劉洹將軍帶軍第三次北伐中原時,先母也曾資糧后援,那么便按當年的份例是多少,唐氏照例出糧多少,陛下以為可行?”

    李豫頗為吃驚地聽完簪纓這么一大篇話。

    他只覺她仿如張儀附體,一時想不透這些都是誰教她的。

    然而硬的軟的,都被她說盡,他便是不想點頭也只得點頭。

    至少比他早先預想的唐氏與天家置氣,一毛不拔,要好上許多。

    簪纓目光冷淡,她肯讓出這一步,不是為了滿足朝廷的欲壑難填,而是為了小舅舅在前線輕松些。

    “既然話畢,小女子不敢叨擾陛下,請求告退。”

    說完了正事,李豫猶豫一下,像個尋常家翁般放低聲音道:“阿纓,你可愿去看一看太子?他……不但被十六傷得肋骨盡斷

    ,太醫丞診治時還發現,太子右臂有許多道新舊刀痕,層層疊疊,觸目驚心。審他身邊人,卻都說不知,御醫說看角度,應是他自己割的,問他為何,那孩子抵死也不說。阿纓,太子心事重,想來一直未曾放下你……”

    皇帝說得滿臉心疼,簪纓聽后卻豁然抬眉。

    李景煥無緣無故割臂留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