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87節
他才要說話,衛覦又道:“摘得這朵蓮花是七年前的事了,三年一開,便是現在去了西域也無用,杜掌柜不必太放在心上,西域雪山處處兇險,派遣人力是枉耗性命。” 頓一頓,他回望帳榻,“我知道,杜掌柜將尋找那六味藥的事告訴阿奴了吧。那個說了就說了,今日之事,你若想她醒來后日日活在痛苦里—— “盡管說。” 知道今晚前因后果的,就只這幾個人,衛覦自己的人約束得住,唯一的變數便是杜防風。 杜掌柜從那深靜的語氣里感知到一股暗涌的凜冽,心跳弼弼。 雖則他私心里也愿瞞著小娘子,但聽見衛覦的吩咐,便覺格外心酸,也覺得自己格外面目可憎。 葛清營已施針使簪纓的高燒退去,既有了藥,便先不用那虎狼方子強行催醒病人。按他的說法,“女公子近日勞累過頭了,讓她睡一睡,并無大礙。” 他給出的熬藥方法,需用文火慢熬雪山水蓮八八六十四刻鐘,也就是將近一日半的光景。杜掌柜得知后便去一刻不離地守著藥爐。 衛覦留在屋里守著她。 堂內開窗散了血腥氣,正是夜清月涼。葛清營料理完一個,沒有離開歇息的意思,觀覘衛覦側臉,“上個月發作了幾回?” 徐寔眼皮一跳,感知到不屈權貴的葛神醫要罵人的前兆,欲替主公遮掩,衛覦眼睛不離榻上人,隨口道:“沒有。” 連掩飾都懶得裝一下。 葛清營皺眉伸手,捏住他的手腕。 衛覦卻翻手掙開,即使知道簪纓睡夢中什么都聽不到,仍然忌諱在她耳邊說這些不好的事。起身對葛神醫向外比手,“外面說,有勞先生。” 葛清營好歹懷著一顆濟世救人的慈悲心捺住了脾氣,三人坐到屏風外,葛清營仔細地給他把了回脈,越聽眉頭越緊。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衛覦好幾眼,最終只是嘆息:“若還想撐完這場仗,不可再動怒。” 從聽得簪纓中蠱開始,便反常地壓下怒氣,靜得像一潭深水的衛覦漫不經心道:“知道。” “不可再動欲。” 徐寔忍不住看了大將軍一眼。 從側面看去,男人高挺筆直的鼻梁如一座峰巒佇在刀削的崖壁之上,生了這張擲果盈車的面孔,卻又如此凜寒不近人情,只會讓人想到禁欲二字,而不會將任何放浪靡亂的字眼與他沾邊。 所以世人皆道,大司馬不近女色。 然而那羌人之蠱,本就是激發男人一切欲望的惡魔。 從前每到十五圓月夜,大將軍是要泡在冷水桶里冷靜自己的。 可自打回京這幾回發作,每次都趕上離得小娘子很近,早早備好的冷水浴都無用武之地。徐寔有些難以想象,大將軍不行那事,是如何忍耐下來的。 衛覦不怎么當回事的樣子,出人意料冒出句兵營葷話:“這你得跟我身子說啊,我哪里管得住。” 不管他是不是故作輕松,葛清營神色不動,說出第三樁叮囑:“不可再動情。” 徐寔心起驚雷。 衛覦霎然挑破眼鋒,推開神醫手指收回腕子。 屋內一時靜得離奇,從他的位置,只要想轉頭,便可透過屏風的空隙看到內室榻帳。然而那張如冷玉雕琢成的臉,始終未動。 瑩瑩燭光映著他,也映著榻上少女安靜的睡顏,輕勻呼吸,若有似無。 “不曾。”半晌,衛覦從薄唇間吐出兩字,不容任何質疑。 - 夜盡天明后,藥還在熬。 這日宮里卻有一場給衛覦舉辦的餞行晚宴,不管皇帝內心如何忌憚大司馬,面上功夫還是要作足,此外還特意延請顧沅與衛崔嵬兩人坐貴客席首,頗有款洽修好之意。 守在小小閨寢中一夜未離身的衛覦,直接拒了。 這一來,皇家的顏面掛不住,李豫在宮里也不解,他都已經將姿態放得這么低,衛十六得寸進尺也不是這么個進法,勒令太子親自登門請人。 “大將軍,林將軍稟報,太子殿下帶著禮官到府門外了。” 春堇將林銳的話帶進內室,不敢過于近前,有些小心地稟報。 衛覦聽后面色如常,命她留在屋里守著簪纓,自己走出東堂。 經過門廊下,已經裹好傷口的謝榆依舊在此站崗,只是雙眼紅腫如桃。衛覦擦肩時,就著他背匣姿態,隨手挑開匣銷,伸指一探,抓出兩截近丈長的泛綠鐵槊,雙手各提一桿,邊走邊對接著一扣一擰,轉瞬合為一根將近二人高的綠沉槊!槊頭八棱,無鋒生寒,衛覦就那么單手提槊,臂肌鼓張,步履淡著。 府內暗哨目睹此景,如有罡風拂面,默默后退。 此時身著四爪蟒袍公服的李景煥,正站在新蕤園府外。他昨晚聽到探子回報,道阿纓府上入夜后有醫士出入,心中隱隱不安。 正自沉凝,忽似錯覺一道冷氣裘來,李景煥無端打了寒顫,回神冷冷地望向府門,心道今日衛覦若張狂,他必給他扣一頂大不敬的帽子,讓戶部運送資糧一事成為泡影! 一念未罷,眼前緊閉的府門突然炸裂開一洞!木屑紛飛,一桿鐵槊猛如虎爪刁如蛇信疾如電閃,正中李景煥胸口。 李景煥還什么都沒明白,就已被擊飛到寬巷對面的墻上,墜落下來后,猛地發覺自己胸腹痛若拆分,呼吸之間如刀割肺腑,喘口氣都是折磨。 衛,覦…… 府門內響起一道清冷嗓音,如天神敕令:“抬回去,老老實實躺兩個月,敢早一天早一個時辰起來,本帥回時,即你死時。” “殿下……”幾個禮官幾乎嚇溺了褲子,“大司馬你、你……” “我。”衛覦橫槊在門內道,“回去問李豫,這仗還能不能打,若能,北府軍照常北上一千里,若他反悔,好極了,我不介意北府軍再南下一百里。他大可以調兵試試,鎮衛六軍加上荊豫勤王,收不收得了我衛覦的命。” 這一日大司馬的鐵槊出匣見鋒,未等殺一北朝胡虜,先斷南朝太子二十四根肋骨。 只用一槊,還是槊尾,還是由始至終連門都不屑開。 衛覦說罷便返身回東院,把槊交給謝榆,凈手進內室,又將春堇遣了出去,自己守在榻邊。 這一去一回,簪纓還是那么安靜睡著,仿佛什么都 沒發生。 衛覦用指背輕揩她額頭,不熱,于是目光清柔。 終于十六個時辰過去,解藥熬成這日,正是七月十五。衛覦一個人在女娘內寢,接過藥碗,不用旁人代勞,外頭沒有一人再提一句擔心大司馬發病或此舉不合規矩的話。 他把命分了她一半,這便是最大的規矩。 只見衛覦單膝跪上榻褥,先輕輕將人扶坐到自己懷里,擺正她的小腦瓜靠在自己肩上,端過藥碗,輕捏開小女娘柔軟的臉頰,一勺一勺喂進去。 “我們阿奴這么漂亮,怎么能長白發,生皺紋。” 衛覦喂藥的動作耐心十足,等她一碗藥都喝盡,他輕輕松了一口氣。 用帕子給簪纓擦拭完嘴角,男人沒有動,就著那姿勢給她靠,一雙手臂輕攏著簪纓柔若無骨的身子,低頭磕在她發頂,耳語低沉:“我的命一定比你硬些,還能護得住你幾年……” 女子細密的睫毛乖巧地垂著,微微松散的衣襟下,露出一片雪白肌膚。 衛覦看見了,沒有為她攏上,走神地凝視片刻,然后學她的樣子輕輕閉上眼。 簪纓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夢中她不受控制地倒退,兩旁扭曲的風景也隨著時光回溯。她感覺有人在很輕柔又很用力地抱著她。 怎么會又輕柔又用力呢?輕柔,仿佛是怕碰疼她,用力,又像害怕她跑掉。 她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身子變得小小的,比從前冬天時娘親給她堆的雪人大不了多少。 外面的天色很黑,車廂中卻很明亮,腳下的白狼還沒有斷齒,抱著她的人身上還沒有生鐵氣味,而是散發著一點點耐聞的松草香。 他一手攬著她,一手還拿著糖人,一聲聲哄她:“阿奴不怕,以后跟著我,我待你好。” 畫面流轉,她的個頭又變矮了些,仍然被人輕柔地抱在膝上,只不過這一次抱她的人身上軟軟的香香的,讓她好喜歡。另一個聲音爽甜的女子在旁取笑,“你莫慣著她了,多大的孩子了,還要人喂。” 抱她的女子柔聲笑道:“我們纓纓還小呢,是不是?來,張口,姨姨喂你。” 小簪纓聽話張嘴,一縷沁甜的甜漿滑入口中,美得她瞇眸受用。 畫面再轉,視野一下子明亮起來,只見滿園草木青翠,春光盎然。她卻更小了,話還說不利索,望著眼前的大樹只覺高聳入云。她仰頭蹦高哀求道: “大哥哥,你阿娘和我阿娘在里面沒發現,快帶我!” 離地兩丈的一根粗遒樹枝上,坐著一個漆發青鸞色錦袍少年,他吊兒郎當著兩條腿,劍眸下瞥,已初顯讓建康閨淑動心不已的倜儻桀驁,懶懶糾正道:“不是我阿娘,是我阿姊。” “我姨姨——”費力仰頭的小女孩一拍自己胸脯,“你阿娘。” “我阿姊。” “你阿姊……”小豆丁好像有點糊涂了。 半晌也不見樹上的大哥哥理睬她,小女孩可憐兮兮道:“那大哥哥,你幫我上去好不好,我也想看。” “小舅舅。” “大哥哥……” “是小舅舅。” “小舅哥?” 樹上少年低頭嘆笑,笑容干凈又痞氣,似乎拿這個分不清輩分的小孩沒法子,躍身跳下來,長臂一攬,抱住這軟得沒骨頭似的小娃娃,不見如何動作,幾個躍足跳上原來坐的樹枝。碧葉莎莎如雨響。 不敢把她放在樹枝上,就抱在懷里。 小孩心里樂開花,原來大哥哥真的會飛! “別往下看,往高處看。”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簪纓根本不知害怕為何物,拍手咯咯發笑,奶聲奶氣問:“大哥哥,你每天在這里看什么?” “……小舅舅。” “我知道了,是那個樓樓!”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交流。 少年無奈搖頭。 “那是云彩?”小女孩好奇地指著蔚藍長空。 少年還是搖頭,不知是否認還是單純不想理人。 小女孩精神十足地左右亂看,實在想不到了,啊地一聲,軟乎乎的手指指著天上那輪金爛爛的太陽,“你看的是太陽吧!” 然后她烏溜圓潤的眼睛就被一只大掌遮住了,“不許直視太陽。” 暖烘烘的黑暗視線里,懵懂的女童聽到耳邊一聲輕喟,“是長安啊。” 風吹云卷,草葉呼吸,簪纓倏然睜開眼。 黎明的清光透窗入室,榻邊,窩在腳踏上扣著她一根食指的衛覦同時睜眼,髭上生青茬。 兩行清淚直直從簪纓面頰滑落,點綴她的笑靨,晶瑩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