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60節
不曾料到此行會如此順利的傅則安被領進屋門時,當頭被一屋子的血腥氣驚得倒退。 他看見大司馬的刀尖戳在一人身上,血猶未凝,心臟弼弼急跳。 等看清跪在地上的那幾張熟面孔,是皇后宮里的人,傅則安面色更蒼白。 “大司馬,你——” 屋內無人理會他。徐寔看著傅則安,眼神中充滿憐憫。 他今日既撞上門來,怕是就走不出這道門了。 衛覦低頭瞥著癱軟在地的三個人,擰刀磨了磨死人的胸骨,一派溫文儒氣,“不說?無妨,我的耐心很好,可以陪你們耗上一整日。” 可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狐裘男子今日的耐心,庶幾近無。 “大司馬……真不是奴等有意隱瞞,奴才實不知大司馬之言何意……” 佘信抖著不成調的聲音,還想僥幸周旋,衛覦手起刀落,蒹葭發出一聲凄慘的叫喊,捂住左耳痛呼,一瓣血紅的耳朵落在王廣祿的尸體旁。 年輕女子的叫聲,中氣十足經久不絕,那血線束一般躥在陸媼臉上,扒地嘔吐的人變成了陸媼,待吐無可吐,她馬上攢著力氣重新跪回去磕頭:“奴奴婢說,求大司司馬開恩饒命,奴婢都說!” 佘信低道:“陸秋!” 陸媼不理,一徑吐露:“娘娘……皇后娘娘曾找過一個訓犬師入宮。” 一語出。 整間屋宇冷如冰窖。 傅則安沒聽到前因后果,不知大司馬在審些什么,已然極盡驚駭,聞此言,他心臟咚地一下子,仿佛停跳。 連徐寔如此淡定多謀之人,聞之也怔了一下。 他隨即變色,整個身子抖如篩糠,“畜生!” 衛覦慢慢低下眼睛,平靜得可怕,手指一根根攥緊刀柄:“繼續。” “……是、是娘娘說想讓孩子聽話些……”陸媼趴在地上氣若游絲地交代,“便命佘公公悄悄去御園尋來一名訓犬師,問… …” “問什么?!”徐寔厲喝。 “問教養孩童與養狗可有共同之處……”陸媼邊哭邊道,“那訓犬師初時覺得驚訝,卻不敢違逆娘娘,便道,如果想要怎么馴順怎么來,自有相通之處。所謂訓犬,飲食坐臥都有一套規矩,說到底,是‘恩威并施,記打記吃’八個字。” “你在胡說什么……”傅則安終于聽懂了,渾身都在打擺子,“那是簪纓……她從小錦衣玉食,受盡寵愛地長大,你、你胡說什么……” 衛覦側過頭看他一眼。 那一眼,沒有任何煙火氣,沒有任何人的情緒。 那對冰冷漆黑的眼珠,不類人。 陸媼哀聲啜泣,“奴婢不不敢胡說……訓犬師說,訓練要趁小,根植在無形里的記憶,是最牢靠的,她不知道那習慣從何而來,才會一輩子甩不掉,改不了…… “譬如,娘娘讓奴婢教小娘子學跽坐,開始時小娘子身子柔,坐不住,娘娘便讓小娘子堅持多坐形成習慣。娘娘問過了太醫,在小孩子能承受的范圍之下,不會傷身。奴婢教導時,娘娘不在場,只等到小娘子坐得身上微微發抖了,娘娘再進來將小娘子抱在懷里,喂她喝石蜜甜湯,讓她休息,小娘子記得是誰解救的她,自然會親近娘娘——”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瞬間大睜雙目,一口血沫從口中噴出。 衛覦抽出刀,濺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一粒血滴暈開,如妖如邪。 刀尖轉指佘信,“還有什么?” 佘信自打陸媼供出他的那一刻,便道此生休矣!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接一個人在身邊死去,肝膽似裂,不敢說,又不敢不說,鼻涕眼淚與冷汗混成了一片,“大司馬饒命、大司馬饒命!這都是皇后娘娘命令奴等做的,奴才也不想的,奴才當時還勸諫過娘娘,說這是傷天害理損陰騭的事……” “我問,還有什么?” 佘信哆嗦道:“也沒、沒有什么……就是,就是娘娘教習小娘子學認字時,念錯一字便打次手心,那尺子是軟木做的,不會留痕也不會留傷。 “開始時小娘子會哭,她一哭,娘娘既不許人哄,也不給小娘子水喝,直到經歷幾回,小娘子知道哭啞了難受,是不該哭,便不會再哭了…… “有一回,小娘子忍不住在陛下來探望的時候哭泣,引得陛下問了娘娘一句,被娘娘遮掩了過去。過后,娘娘兩餐不給小娘子吃食,等到天黑后卻讓太子端著糕餅去哄人…… “此后如此成習,小娘子知道了太子一來,她便不用挨罰,也不必做規矩,可以和太子殿下玩耍,太子殿下教她念書習字時,學不好也不會打她的手心,便一日比一日更喜歡親近太子。娘娘樂見其成……” “不、別說,別說了……”傅則安雙目失焦地跌倒在地。 這些人說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顛覆了他對皇后娘娘過去二十年的認知。 他不能理解,更不敢相信,他們口中說的,是那個每次見面都笑容甜軟,乖巧聽話的簪纓嗎? 她的聽話乖巧,是這樣來的嗎…… “不……”傅則安雙目含淚,“難道這么些年陛下不知道,太子不知道,宮內宮外竟無一人知道?你們休得憑空胡說……” 佘信慘無人色,“娘娘行事自然謹慎,自然是背著人的……太子殿下他不知曉,大司馬,奴才以命作保,太子的的確確不知道,娘娘說了,這事不好告訴太子……” 原來心如蛇蝎的婦人,還知道做惡事要避著兒子嗎?!在場每一個聽聞這樁秘辛的騎尉,無一不眼睛發紅,無一不握緊了手中刀。 他們刀尖馬背上出生入死這么多年,經歷過不計其數的惡戰,可平生所見的人心之惡,竟都不如一個深宮婦人! 何人會對一個孩童下此 狠手! 他們見過那位小娘子,其中還有人為她抬過轎子,那小小女娘,是何等嫻靜,何等純良,何等如雪清白——誰想象到,她小時候經歷過這么多可怕的事,她能夠活下來,已經是一個奇跡。 衛覦慢慢閉了下眼。 那時候,他尚未離京啊。 那時他無法從宮里帶走她,便每隔一段日子,入宮去看一看她。 后來他為了收集庾氏一門罪證,蟄伏一年多時間,不入宮闈。他當時想,只是將阿素姊的女兒暫寄宮里,待庾氏倒臺,他立刻便將人帶在身邊。諒庾靈鴻初繼中宮鳳位,眾目窺伺下,即便為著太子將來能娶到她,即便憚著唐氏余勢,即便為了賢德的好名聲,也會精心供著這孩子。 一個能掀動一族世家的少年,知陰謀知陽謀,獨獨沒料到一介婦人之心,惡毒至此。 他捺著胸中烈火,一句句地逼問,等這些人將所有事情都抖擻干凈了,衛覦啞聲道: “當年闖宮,我未帶她出城門,她回宮后發生了什么?” 深深泥首的佘信聽頭頂那道嘶啞的嗓音刮耳,竟不似正常聲腔,心慌如麻,磕頭磕得頭破血流,“那回小娘子受了驚嚇,回宮后發了一夜的燒,三日后轉醒,便有許多事都忘了……” 徐寔看了大司馬一眼,連忙打斷:“胡說!發個燒便把什么事都忘了,看來你真不知死!來人哪,都拉出去——” 這一句恐嚇還未完,一直捂耳哀叫的蒹葭急忙爬出來,“大司馬,奴婢知道,奴婢說了,您放奴婢一條生路行嗎?” 衛覦側眸,緩緩眨動霜融的濕睫。 “行,你說。” “奴婢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太子殿下將小娘子救回、不,是帶回宮,送回了顯陽宮……” 蒹葭抖著聲音回憶,“入夜后,娘娘說要親自哄小娘子睡覺,遣散所有宮婢。奴婢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隱約見娘娘從榻頭秘閣中取出了一個小檀盒,拾起一粒藥丸,依稀是那個訓犬師此前交給娘娘的。” 這件事連顯陽宮的大長秋都不知曉,震驚地看向蒹葭。 徐寔緊握著拳問:“什么藥?” “這奴婢著實不知!”蒹葭將頭搖似撥浪鼓,怕人不信,連發了三個毒誓,哭求道,“大司馬明鑒,奴婢知道的都說了,求大司馬放過奴婢吧。” “那個訓犬的在哪?” 蒹葭猶豫了一下,道:“已、已被皇后娘娘滅口焚尸……” 衛覦于是揮刀一跺兩斷。“你冤枉,去和閻王說。” 他丹田躁熱得捺不住狐裘,一手扯落,素來穩如鐵鑄的冷白手指,居然在抖,沒有回頭道,“軍師,聽到了么,她失去記憶,竟是因著我……” 他想起那年那夜,那個仰著頭祈求他放她回去的小女孩。 她的眼里裹著淚,掉不下來。 那個眼神,并不是在向他懇求放下她。 她在靈魂深處向他求救。 衛覦直到今日方懂,當年那個孩子并不是非李景煥不可,而是李景煥是唯一能讓她不餓肚子,唯一能讓她少挨些疼,唯一能給她一點安全感的依靠。 她被規訓怕了,不能理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也不敢離開李景煥身邊半步。 她害怕。 可那個五歲的小女孩,自己亦懵懂,更不懂得用言語表達出來。 所以他沒看懂。 竟就放下了她。 “主公,斷不可做如此想。”徐寔怕的便是這個,他體內蠱毒最忌受到濃烈的情緒牽引,一點愧心,便會被此毒激發出成千百倍的心理折磨。 徐寔深知將軍重情,一旦種下此念,余生將永無寧日。 他勸言尚未出口 ,忽聽咄地一聲,一把長刀自衛覦手中擲入橫梁。 刀尾吟鳴如龍嘯,男人低聲道四字。 取我槊來。 衛覦馬上用槊,南北將帥皆道此子真無敵。然他若神智清醒,便該記得,他此番回京并未帶兵器。 徐寔幾乎一瞬察覺,提聲喚道:“林銳海鋒宋锏丁鞭!”同時上前扳住衛覦手臂,“主公醒神!” 下一刻,他被震飛在地。 衛覦眼底森黑帶紅,一身煞氣炸出,撞開擋路的傅則安,側身時隨手拍擊在他胸口,那一掌不知收力為何物,頃刻聽見骨碎聲響。 他兩步躍出房門,目中無一物,只有那無前的殺意竟似打算直奔顯陽宮取人頭顱。 四親衛應聲攔在大將軍面前,慌聲叫著“將軍冷靜”,可衛覦除自己心間狂跳,耳中無一聲。人擋在前,不知是何人,他只憑本能雙手同拔左右擋他之人腰間佩刀,肘后交叉一抹。 戛雜刺耳的兩道刀痕立斷尉衛鐵甲。 林銳心涼,不止因那一刀劃開了他胸前衣料,他嘬唇一聲呼哨,又四人飛身而至。 可八個人依舊無法制住衛覦——不是他們不敢下死手,對于眼下突發的狀況,大將軍早在落葬祖將軍那日,便對他們交代過,若他也有這一日,要他們全力出手,不可手軟。 他們是打不過。 還是有個人急中生智喊了聲:“大將軍,小娘子還在東堂,莫驚擾了她!”方令大將軍身形微滯片刻。 衛覦心尖一軟,倏然醒過神來。 然后,他便看見八個親衛,跪的跪,躺的躺,齜牙咧嘴倒在他身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