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59節
她今日守喪,更不可能薰香。 可他就是聞得到。 也許是女孩子發膚肌里散出的……衛覦呼吸無端急促了一下,難堪地打斷念頭,沉眉將頭避向另一邊,屏息靜神。 就在這時,他以為已經睡著的小姑娘忽然道:“小舅舅。” “嗯?”衛覦縱容成習,幾乎立刻回過頭去,只有低顫的尾音泄露一絲不穩。 然后他便對上一雙水潤如珍珠的桃瓣眸子。 簪纓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小舅舅,我哭不出來。” 她方才沒有假寐,她在試圖哭一哭。幽深子夜,更勾哀腸,她心里為阿父的壯志未酬難過,也因思念父母悵惘,她想著,往日不哭都罷了,今日她只想為父親一哭。 可她努力地試了很多次,就是哭不出來。 “我非鐵石心腸,怎么 就哭不出呢……” 她用那雙水光欲滴卻就是滴不下來的雙眼,看著衛覦,問著衛覦。 衛覦一剎想起當年那個五歲孩子看他的眼神。 一模一樣。 埋在記憶里的軟肋變成一柄淬燙的刀子硌在他心窩,他眼底一霎彌起漫天殺意。 下一刻,在被女孩發覺之前,他上前捂住那雙剔透無塵的眼神。 簪纓眼前一黑,感覺到他的掌心guntang如火,還有薄汗,立即雙手扳著那只手叫道:“小舅舅,你生病了嗎?” 衛覦沒有撤掌,喉音低滾如沙粒,“阿奴,你很好,莫勉強自己。” 簪纓聽到這句話,靜了下來。 小舅舅好像習慣做這個動作,從前為她擋太陽、擋血,這一次,實實地按在她眼皮上,仿佛如此便可以為她擋住世上所有污濁和侵傷。 她聽到他說:“我在呢。” 堅硬掌心上有輕軟的絨毛劃過,簪纓一顆心歸回原位,頭輕歪,竟就如此睡過去了。 衛覦呼吸始粗急,垂下手,任小女孩倚眠在自己肩頭。 胸膛內的氣血橫沖直撞,身體穩如山巒。 他握拳閉上眼,兩臂硬勁的肌rou緊繃如鐵胎,丹火愈烈,開始饞酒。 白羊酒,地黃酒,酴醾桃源流霞玉髓,醉仙釀千日春風波好八仙詠……當年衛家有十六,系馬旗亭柳下,建康美酒遍嘗,千杯不醉。 軍營也有壯行酒,慶功酒,照著嗓子灌下去,是刀尖刮喉,大慰平生。 他已有五年沒碰過一滴酒。 饞得發瘋。 只因見過祖將軍拿酒止狂是什么樣兒,知道一旦忍不住破戒,下一回,只會酗得更兇。他不如祖將軍有毅力,會把自己喝廢。 衛覦上下滾動著干渴的喉結,眼前又閃過一潑接一潑洋灑的血光,與體內涌動的殺機相牽引,竭力克制,難熬至極。 再加之,無時無刻盈繞著自己的那縷香氣——怎么會這樣香!恨得動彈不得的男人恨不得撕裂什么,將那香味掩埋。 靠在肩頭的小女娘,呼吸勻凈綿細,竟是睡得安穩。 衛覦勾唇睜開眼,雙目已血紅,目光冷冷落在她纖白的脖子上,一轉不轉。 他見過狼叼綿羊,是如何將尖牙狠狠噬入那潔白的柔軟的汩動的頸脈,以血代酒,解渴餮足。 察覺自身獸念,衛覦目中煞氣更甚,再次閉眼。 再次睜眼,凝視她揪著自己袍擺的細嫩手腕,吞咽喉嚨,再次閉眼。 反反復復。 簪纓再次醒過來時,是被打更的板聲驚醒的。 她迷迷揉開眼,先有一片矇眬的光暈在視線中漫開,是供案上的長明燈。 她記起了自己在給阿父守靈,卻竟不客氣地睡了過去,回想更聲,眼下已近四更天了。 她感覺一半臉頰絨癢癢的,撐身起來,才發現自己方才一直枕在小舅舅膝蓋上。 他身上裹著一領黑狐襲,盤膝而坐,正漫淡垂眼看著她,睫上生霜。 “阿舅……”簪纓霍然想起今日是十六,一瞬慌了。 “你發病了么!服藥沒有?都怪我不好都怪我貪睡,你怎么樣?” 她不知道衛覦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熱血凝寒,只是毒發后的遺癥。一連串的問聲懊惱恐慌,想接近他又不敢碰,急得就要向外喊人。 衛覦噓一聲,嗓音帶著點提不起勁的冷疲,鴉睫低垂下的目光始終沒離她。 “睡冷沒有,還累不累?” 簪纓搖搖頭,低咽一聲:“對不起小舅舅,我實忘了今天……我在這里守著,你快去睡。” 她神情里的愧疚大有他若不回去,就將他推走的 意思。 衛覦這回沒有推辭,順從起身。 每月到了這天他一向不愛言語,抬步前,從裘子里探出兩根冰冷的手指,正了正她鬢間睡歪的小珍珠釵,之后裹緊狐裘走出了靈堂。 尚是黎明時分,衛覦回了麾扇園,也不曾睡,挑了間空敞僻靜的屋子,在一張行軍胡床上坐定。 不必吩咐,數名親衛便無聲圍攏過來。 衛覦閉眸等天亮。當第一縷天光照進窗欞,融了他睫上微霜,衛覦面無表情地睜眼:“把顯陽宮的雜碎拎過來。” 守在屋中的親衛無聲應諾,如鳥獸散了出去。 徐寔在大將軍的身后,看著這一身冷氣的男人,微微輕嘆,將一肚子勸諫都咽了回去。 與此同時新蕤園外,一襲洗舊青衫的沈階上門,求見女公子。 他在門外等候通稟時,有位鬢生銀絲的年輕公子也上門拜見,沈階認出來,正是那日他在京兆府指認的傅氏的長孫,傅則安。 一青衫一白衫,靜漠對視,誰都沒開口。 半個時辰后 ,早已潛入宮闈踩好點的暗探,將顯陽宮大長秋佘信、一等宮女蒹葭、玉燭殿管事嬤嬤陸媼、以及輪休宿在宮外私宅里的皇后內詹事王廣祿,這兩男兩女,盡數捉拿,蒙眼捆身帶回麾扇園,按頭跪在一雙獸首黑鞶靴之前。 確切地說,是兩個女人,和兩個閹人。 這四人還懵然不知發生了何事,驚懼無狀。佘信到底是經過風浪的,眼前不能視物,尚維持著一絲冷靜,仗著膽子道: “咱家乃是皇后娘娘親信,汝何強梁,竟敢——” 他的話音在眼上黑布被摘掉的一刻戛然而止。 佘信抖著瞳仁,仰望面前的黑裘男子,“大、大司馬……?” 另外三人眼前乍見光明,待適應了光線,看清自己身處一間不知是何處的空曠屋子里,大司馬就坐在眼前,長裘垂地,劍目如淵,四周兵衛冷刀出鞘,也覺驚怖。 如同一座壓抑的大雄寶殿內,十八金剛怒目下視,居中坐鎮的,卻是惡面閻羅。 是啊,除了他,誰還敢私囚皇后近侍? “大司馬這、這是何意,吾等身雖卑賤,亦是皇后娘娘的人……” 陸媼不敢對上那雙眼睛,腿肚子已經開始轉筋。 衛覦臉上一絲神色也無,語氣像在談家常,“說吧,庾靈鴻在我家小娘子五歲之前,對她做過什么?誰先說,誰后死。” 早在從京兆府回來那日,他已經想料理干凈這件事,只是礙著三哥遷葬,才忍到今日。 ——他把好好的姑娘留在宮里,為什么她記不住事?為什么她哭不出來?為什么她對皇宮里發生之事諱莫如深? 當初命暗探抽絲剝繭入宮探查,如今他耐心耗沒了,更簡單,直接抓過來一問就是。 大不了明面撕破臉。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今日落在此人手里,都從對方眼里看出恐懼,瑟瑟發著抖,無人敢張口。 衛覦等了兩彈指。 驀地起身抽出親衛腰刀,一刀搠入就近一人后背,透體而出。 混亂驚恐的尖叫聲隨著那具尸體溫熱的鮮血一齊涌出,佘信面無人色,陸媼直接嚇癱,離得最近的蒹葭半面染血,上翻白眼嘔吐不止。 衛覦漫不經心地低頭,看清死的是內詹事,刀都沒拔,就勢擰了半圈,拄刀踏尸而立,重復一遍: “我說了,誰先說,誰后死。” 第47章 些須小事, 本不必大司馬親手沾血。 他想殺人了。 男人半張臉孔掩在朝陽照不到的影子里,徐寔注視那片吉兇不辨的側影,心頭隱隱生起不詳預感。 這時候, 再勸他戒怒也無濟于事,他心嘆一聲,上前冷冷盯著地上剩下的三個人, “大司馬的治軍手段, 爾等應當聽說過。前車之鑒就在眼前,還不交代嗎!誰說得最多,誰便可以活。否則一刀攮死了, 你們自己想, 皇后會不會為了幾個奴才的命與大司馬翻臉,又翻不翻得起?自己的小命和不作保的忠心之間,孰清孰重?” 前一刻還熱乎的同僚, 這會兒滲進地縫里的血都冷了, 滲不下去的, 在地磚上聚成一只黏膩的血手,向三人身邊一寸寸蔓延, 形如要抓住一個替死鬼。 此情此景, 不用徐寔威脅, 佘信陸媼蒹葭也已經完全嚇傻, 更無法思考他口中的“誰說誰能活”,和大司馬的“誰先說,誰后死”根本是矛盾的。 唯有砰砰叩頭, 乞求饒命。 “大將軍。” 正這時, 海鋒自外進來, 向衛覦耳語:“那傅則安在府外求見大將軍, 說什么已完成大將軍指令,請求大將軍給他小妹一條活路。” 徐寔在旁一聽便皺眉,真是地獄本無路,急著作死的鬼自來投! 那姓傅的是否沒腦子,他挨完了罰,悄聲無息不來惹眼就是,大將軍還不至于把一條賤命放在眼里,可他非得來撞槍口,是想證明自己有膽量有擔當嗎? 出乎他的意料,衛覦竟然笑了一聲,懶疲的語調淬著冰茬,“好啊,把這位愛護meimei的好兄長請進來,一同聽聽。” 海鋒輕覷大將軍的眸色,后背發寒,不敢多看,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