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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49節

    鮮紅的墨,勾去兩行名。

    簪纓上前確認過,僵著身子邁出祠堂的一瞬間,陽光曬得她冷。

    腿便軟了下去。

    腰間及時掌上一只有力的手臂,撐住了她。

    簪纓抬起頭,看見小舅舅那雙深黑的眼眸,始才知道呼吸。聲音卻是干涸的,像極度缺水的一根稻苗,脆弱將折。

    “……小舅舅,你聽到了嗎,何意,那是何意?”

    她以為他是無所不知的,卻沒算到那一年北伐時,衛覦也才不過十歲。

    衛覦注視那雙水光欲滴的眸子,手心的力道緊了些。

    聲音一遞比一遞發沉:“傅驍,傅則安,傅邱氏,同去京兆府。林銳,請大鴻臚卿、鎮衛將軍至府衙,還有當年生還的那個文吏,一并召來!速。”

    一氣吩咐后,他挨頭很輕地問:“能走嗎?”

    其實他已做好抱她上馬車的打算,畢竟此訊突兀,又太驚人,連他尚有一瞬錯愕,何況是這個才獨自經歷過一場無聲之戰的女孩兒。

    然而下一刻,簪纓卻輕輕抵開他,直起了身。

    在聽過小舅舅鎮定自若的調度后,簪纓抿住唇角道:“能。”

    聲微顫,卻堅定。

    經過傅老夫人身側時,衛覦忽然睨目,聲冷如鐵:“你知道些什么?”

    傅老夫人的一臉慘白頃刻被擊中,碎得不能再碎,目光左閃右避,囁嚅如蚊。

    “不,不……戰功就是我兒的……”

    京兆府衙前,癱子癱在竹筏上,看瘋子一樣看著身桿如瘦竹的青衫少年,破口大罵:

    “他娘的老子讓你報恩,你直接來報官!老子屁都沒說過,你等死吧!”

    少年只回一句話:“要死一起死。”

    第39章

    登聞鼓響, 狀告者很快被衙役帶入京兆府堂。

    主簿吳幽聞鼓聲,從后堂理冠而出, 見了堂下一站一躺的二人, 心中先是一奇。待聽清那青衫男子之言,吳主簿眉頭一跳。

    “你是說,你要狀告的是金紫光祿大夫傅容, 陳留之戰冒名領功?”

    沈階揖手躬身, “正是。”

    吳主簿端坐在面南的矮榻上,上上下下打量這身板單薄的少年, 肅色道:“十五年前你幾歲?事關已故功臣, 可由不得你信口雌黃。你簿閥為何, 評品幾何,既要出首,可有狀、人證、物證?”

    所謂簿閥, 便是一個人家世門閥的記錄, 士子想做官, 九品中正法取人的第一條標準便是看家世。沈階聽長官問, 口齒清晰地一一作答:

    “回大人, 小人沈階,家祖父曾任秣陵縣秀鄉嗇夫,小人目下暫且無品。小人出首告傅氏,具狀, 人證亦在此, 當年之事便是此人對小人親口所說的。”

    他一指那癱子, 又將昨晚熬夜寫下的狀書呈上。

    吳主簿才從衙役手中接過狀子, 那癱子忽啞聲喊起來, 帶著混不吝:“大人明鑒啊, 小的就是一賤民乞丐,啥也沒說過,啥也不知道。今日是被這小郎強拉了來的,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沈階漠然側目,看他一眼。

    那吳主簿聞言卻不淡定了,變臉道:“這便是你所謂的人證?胡鬧!你祖上不過是個七品鄉吏,你還是一介白身,民告官,要先受三十杖,告公卿以上者,倍之——你還要告嗎?”

    沈階神色不變,跪下,一片瘦硬的后背正對府門,“告。”

    吳主簿見這少年氣度澹然有珞石氣,神色也不似作偽,有些摸不準,為難地皺了下眉,揮手讓衙役先打著,命小吏去后堂將府尹請過來。

    衙役領命揮杖,掌寬的硬木板子落在沈階背脊上。

    癱子便快意地瞧著,抬指摳摳鼻孔,有如看戲。

    才打過五杖,忽聽府衙響起一聲:“且慢!”

    人隨聲至,兩名身披裲襠玄甲的兵衛踏靴入堂。左邊那兵革七尺身材,眉尾帶疤,蓄短胡髭,手按腰上佩刀,直視上首笑道:

    “事主還沒到齊,便動上私刑了?六十仗下去,這人還有命說話嗎?”

    正這時候,京兆府尹安軫也從屏門出來了,這是名五旬年紀上下的長官,身穿黑地絳緣公服,戴進賢二梁冠。他的目光在這兩名擅闖京兆府的兵士身上掃了幾眼,看出來歷,心道一聲倒霉,面上作笑:

    “敢是大司馬帳下吧。將軍容言,白身告官,需先杖責殺威,此為按律而行,本官何敢行私刑。”

    那胡髭兵衛笑道:“不敢當大人一聲將軍,卑職海鋒,乃大司馬帳下假節,專司軍令。素來只知大司馬的令,對這京城的律令卻不大熟。”

    說到此處,他瞟了眼堂中少年的后背,聲音一沉,“大司馬吩咐了,等著。”

    當聽到“大司馬”三個字,那半癱在木柞地板上的癱子面色微變。

    安府尹則笑容發緊,知道這是個惹不起的主兒,趕忙抬手讓衙役退下。

    ——大司馬要等,誰敢不等著。

    沒等多久,署衙外果然響起一陣馬車鑾鈴聲。

    跪在地上的沈階微微側目。

    那頭安府尹已帶著吳主簿迎將出去,及至堂門口,看見那踏履而來的人,他卻瞿然一驚,“太子殿下!您如何來了?”

    李景煥一襲蟒紋白綃襕袍,右腕上纏著厚實的紗布,神色清冷地跨進京兆府,隨侍三四人。

    他瞥了眼地上兩人,“聽聞有人敲登聞鼓,事關傅氏兄弟的戰功,孤順道過來。安大人自行斷案便是。”

    他知道今日阿纓要

    去傅家脫籍,擔心她承受不住,從東宮出來本是直奔著傅氏祠堂去的。

    半道卻聽報,說有白丁在京兆府前擊鼓,聲稱第三次北伐中,救城立功的不是傅容,而是阿纓父親,此言石破天驚,他怔營之后連忙轉道過來。

    說話的功夫,已有兩個書吏合搬一床簇新的紅木矮榻過來。

    安軫欲請太子坐在上位主座,被李景煥阻了,令安公這位府衙之主上座,自己在堂下首位坐定。

    他的目光掃過對面那兩個北府兵,后者見他,頷首為禮而已,李景煥戾然皺眉。

    一堂之中,一時無人開口,靜得離奇。

    好在這安靜沒持續多久,府衙外又有車馬之聲傳來,不一時,只見一勁裝高峋男人與一位纖窕素面的少女并肩而至,細看之下,男人的手掌還虛虛護在女子腰側。

    正是衛覦與簪纓。

    安軫見北府衛低頭,趕忙上前拜見,“下官見過大司馬……”

    他此前聽聞大司馬之名,已感威壓深重,迎面見到,只覺這位立朝以來最年輕的大司馬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年輕,卻不是鐵面獠牙,而是一派俊美冷逸的長相。

    然那股從骨子帶出的兇煞氣,鎮面襲人,讓人不得不低頭。

    李景煥眼里卻只有一個簪纓。

    在看到她的一剎那,他壓膝欲起,下一刻頭上便傳來熟悉的巨痛。

    同時眼前閃過一個陌生的畫面。

    ——“煥兒,阿纓咳疾不愈,說不準是否得了癆病,你且莫過去了。蘿芷殿那處清靜,便將阿纓送去靜養一段時日,母后會好好照料她的。”

    李景煥下意識抬手扶額,動了右腕,一時說不清是頭上更疼還是手上更疼。

    他抿唇低頭,齒關發出喀地一聲。

    “殿下……”李薦去扶他,被他格開,執拗地抬眼望向簪纓的方向。

    簪纓從始至終何曾瞧他一眼,她第一次進衙門,也顧不上別的,視線捕捉唯一跪在堂中的人,快步過去。

    少女的臉色因過于緊張而愈發透白,干澀地問:“是你舉告?你是何人,何出此言?”

    沈階背上疼如蜂蟄,垂下的眼簾中現出一雙繡花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動。抬起頭,他直視貴人,咬字慢而重:

    “小人,沈階。”

    “這位便是……傅娘子?”安府尹最先反應過來,覷見大司馬臉色,小心地退避一步,“敢問娘子,可認得此人?”

    簪纓看了這個名叫沈階的年輕男子好幾眼,搖頭道,不識。

    她那日在朱雀橋邊舍錢買策,只見一道瘦削的青衣側影,聽見幾句沙啞的對話,并未看清那人長什么樣子。眼下她一心只疑惑立功的怎會是阿父,惶惶無著,又哪里能聯系到那許多。

    她本能地回頭去找小舅舅的眼睛。

    衛覦含住眸中的鋒芒回視她,“阿奴莫急,會弄清楚的。”

    李景煥驟然沉眉,攥緊未傷的那只手。

    衛覦如有所感,輕淡地瞟了眼太子紗布纏腕的右手,表面功夫都懶得做,側目向府堂之外。

    海鋒會意,向外比個手勢,接著便聽趿趿拉拉一陣響,幾名北府衛把傅家人從后面一輛馬車上拖下來,兩個按一個,帶入堂中,按跪在地。

    邱氏之前那跤仿佛摔得不清,被按住后,伏地咻咻氣喘。低矮的視線,無意中便與那癱在地上的殘廢對上。

    邱氏先是茫然,繼而瞳孔猛地一顫,慌忙縮回視線。

    傅則安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只一須臾,疑云自他心頭掠過,呼吸變得困難。

    傅驍猶在掙扎,“吾等并未犯罪,何以如此侮人!”憤慨間看到太子殿下坐在堂中,他又疑又喜,“殿下,請殿下明鑒!”

    堂中卻

    無一人理他。

    安軫看著數日前還是副相的長官大人,此刻像螞蚱一樣被人扭按在自家的地頭,尷尬不已。

    有心幫忙分說吧,看了看左手邊的太子殿下,又看了看右手邊的大司馬公,得,自己還是靠邊站吧。

    他剛這么想,突聽衛覦發話:“京兆尹還未睡醒?首告,被告,事主,疑犯皆在了,審啊。”

    他的話和方才太子的意思其實一致,便是今日此案還是由京兆尹做主導,這兩位位高權重的貴人,只在從席旁聽。然而用這把斫冰切玉的嗓音道出,可就全不對味了,活生生是他若敢審偏一點兒,半截子已入土的小命便可以提前歸西了。

    安軫嚇得“哎、哎”連應兩聲,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主榻上。就在這時,參將林銳又帶了一人過來,直接推搡一杵子,將人驅至堂中。

    只見這人身上還穿著五品官衣,是個細長臉面,疏眉狹目,雙臂削垂而長的男子。

    此人一進來,傅驍扭頭爭先喊一聲:“周燮!”

    他不由分說道:“當年是你隨我兄長赴邊,親眼見證的兄長持節請援救危,你快快與殿下與府尹解釋清楚!”

    那污面癱子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抖了一下身子,仍未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