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48節
孫氏嚇得肩膀一瑟,不敢表露情緒,將頭埋得更低。 祠堂中的族老皺眉側目。 傅驍臉上火辣辣的,氣得跌手,“母親啊,您怎么到今天還執迷不悟?您快醒醒神看看吧,如今我們傅家、我們傅家……” 他說不下去,傅老夫人見兒子此狀,眼圈也紅了,身子微微歪斜,癟著唇道:“為娘說了不讓你辭官,你偏不聽。如今又怎樣,我兒還是有功之臣,還能配享太廟……我還有安兒,傅家總能起復的、總能的……” 傅則安聽不下去,閉上眼,啞然道:“祖母,莫再說阿纓了,是我們待她不公,厚此薄彼。是我們錯?!?/br> “你……” 傅老夫人抖著指尖看著最孝順的嫡孫,不可思議,“你也要忤逆祖母嗎?” 傅則安不接話了,轉目望著牌樓外的街口,只是等。 心中反復翻涌著一個念頭:他找回了一個meimei,又弄丟了一個meimei。 這日起早,簪纓換上一套梨花白三繞曲裾,素面,螺髻,髻上簪及笄之日的那枚獸首墨玉簪。 而后她在東堂的夔紋長案上,供了一本舊書《戰國策》,與一枚馬蹄金紋紐印,跪于蒲團之上,向阿父阿母合上一柱香,請他們做見證。 “孔老夫子說,以德抱怨,何以報德。孩兒今日去以直抱怨,是圓阿父當年舊愿的,阿母可不許怪我不懂事?!?/br> 她噥噥念叨了一通,起身后,帶著任娘子與春堇走出堂門,便見杜掌柜與羅掌柜等候在院里。 羅掌柜便是前一日在樂游苑獻禮的那位老者,是檀棣手下最器重的管事之一。昨日宴散后,他隨纓小娘子回到烏衣巷,告知小主家,老爺因去巴蜀辦貨,所以一時趕不回來,向王氏獻禮的主張還是家里檀小郎君拿的主意。然而人不至,心絕對是向著唐家,向著小主家的。 羅掌柜的話像一枚定心丸。 雖然最大的那顆已經在她隔壁睡了一宿,但定心丸這種東西,自然多吃幾顆更好。 知道自己并非舉目無親,簪纓心中踏實。 轉過跨院的垂花門,她看見衛覦一人立在竹闌之下等著,目光清亮地走過去,帶動一片淺淺的檀香。 衛覦此日穿一身黑色軍旅勁服,腕上扣著一對玄鐵舊護腕,腰上緊緊勒一條鞶帶,腰帶上隨意懸掛著兵符、槊纂,氣格凜然。 人立在朝陽下,簪纓便見他身上零零灑灑晃著竹葉青的影,將那一身寬肩傲岸,窄腰遒直的勁兒,都 晃得瀾漫了幾分。 但站在她面前,還是如同一座高高傾下的山。 簪纓見了他,心便定了,仰頭抿出一個不露齒的笑。 衛覦低頭,看看小女孩戴的那枚眼熟的長簪,伸手在她頭頂一按。 “不想笑可以不笑?!?/br> 簪纓輕輕一愣,而后搖頭。 她從前為別人笑的太多了,不會再委屈自己。 她仰頭認真說道:“小舅舅,此去傅家,我一點不難過,因為我一點也不在乎他們了,不會為強裝無事而笑。只是……不想讓小舅舅瞧扁我,覺得我經不住事。” 衛覦耷下眼色,“我眼里只有一個阿奴,橫看豎看,都是好的,無所謂其他。” 簪纓瞳孔微張,無意識地動了下細細的眉梢,繼而,赧然低下頭去,鼻間好似發出一聲小小的噥音。 于是一行人上車。 衛覦與簪纓在當前一輛軺車中,北府衛開道,杜羅兩位掌柜隨行。車上一頭白狼蹲踞,簪纓對上狼精神抖擻的雙目,將它招到懷里,抱頭揉搓一通。 衛覦瞧著。 點一點靴尖戳弄老畜的尾巴。 眼下這場景,與另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相疊,在簪纓心中一閃而過。 她待要捕捉,又模糊消散。 簪纓便也心無旁騖,馬車駛過商船如織的朱雀橋,又過了兩道坊里街衢,等到傅氏家祠時,算算花了兩刻鐘功夫。 這邊車駕才到,那邊傅則安便帶著兩個隨從快步迎過來,有心想扶簪纓下車,卻被北府兵衛隔開,放下踏凳親自護著小娘子下車。 傅則安心中苦澀,到如今,他連聲“阿纓”也沒資格叫了,只能黯聲道:“小娘子……” 心中尚有一絲暗暗的期待,盼她能應他一聲。 簪纓卻不曾理他,回身對著長腿邁下車來的小舅舅張了張口。 衛覦不待她言語,輕擰護腕掃視過傅則安,道:“我不隨進去,就在這里等你?!?/br> 他很懂得她想自立自主的心情。 “嗯?!濒⒗t微微一笑,轉身剎那,衣袖飄轉,目光由軟變深,目不斜視地走向傅氏宗祠。 杜掌柜、羅掌柜、任氏、春堇隨侍在后,個個挺胸昂首,神色與主子如出一轍。 這傅家的祠堂,簪纓過去沒來過,她走過牌樓后,先望了幾眼算得上莊肅軒麗的屋宇,而后邁上臺階。 傅驍見了她,神情里的愧怍感與陌生感交替不定,下了兩截臺階,想同她說上幾句話,簪纓未理。 端坐正門外的傅老夫人見她,目中射出恨毒的光芒,身子前傾似欲訓斥,簪纓也未顧。 當她一腳邁進祠堂將近一尺高的門檻時,祠堂里的那些老家伙,瞬間驚得站起,只因少女此舉太過逾越無禮,此起彼伏地斥道: “停步,不可往前!” 南朝重士庶、重嫡庶、重貴賤,也重尊卑,從未有女子踏入祖宗祠堂的規矩。 簪纓在喊聲中,將另一只腳穩穩踏入朱紅門檻內。 陽光在她纖細的后背渡出一層柔軟的金光,瞬而又隱沒于玉藻雕柱的蔭影。 簪纓淡淡望著這些氣急敗壞的老者,慢聲開口,語氣純真:“我聽說,這座祠堂當年由我阿母出資修葺過,這梁、這磚、還有供奉靈牌的黃花梨案子,都是順著秦淮水整船運來的上佳材料。今日我來請除名籍,家君再非傅氏子,家慈自然也非傅氏媳。” 她說著,屈指叩了叩就近的一根頂梁柱,回首笑問,“所以我是進不得嗎?” 為首的一位老叔公聞弦音知雅意,霍然便想起,傅府那一半宅園是怎么被人搬空的。 ——那可真是拔木撬瓦,掘地三尺,一片子地磚也沒剩下呀 ! 蕤園是唐夫人置辦下的,她的女兒想搬就搬。而這座祠堂里,也有半數梁木是唐夫人當年修葺的,這話不假,面子上說是贈予夫家,可今日三郎的名字一旦從族譜上勾去,那傅家便不是唐夫人的夫家了…… ——這小女娘真敢拆我祠堂? ——她連皇后的蠶宮都敢覬覦,還有什么不敢嗎?! “能、能……”人都是活久成精,幾個族老同時想到了這一層,驚出一身冷汗,寧可讓步也不敢冒險,異口同聲地開口。 簪纓微微頷首,十分講禮。 “族公、你們……”傅老夫人在外氣得要嘔血,她辛苦為傅氏cao持綢繆一輩子,也未獲得一個進入祠堂的資格,只能在正門外設下一席之地。這個小丫頭片子,她才十五歲!既未嫁過人,也未生過子,既無功也無勞,她憑什么,她憑什么! “族公怎能讓她入祠堂,讓她玷污傅氏先祖靈位!” “是啊?!?/br> 簪纓低頭俯視一檻之外的邱氏,喃喃道,“為什么呢,傅老夫人您勞苦功高,連我都能進來,您老為什么進不來呢?” 說話時,她眼中并無暢快解氣之意,而是透過那憤然捶地的老婦人,看到了跪在她身旁,卑微扶她的孫氏,繼而,又不知怎么的,想到了王家三娘不由得自己做主的婚事,又想到前世,一心以夫為天悔憾至死的自己。 她低頭輕踢朱紅的門檻。 這個不雅動作,是她兩世以來第一次為之,卻渾然灑落,不見有任何違和。 “這道門檻,真高啊?!?/br> 唯有阿母真豪杰。 天南地北,無處不可去,無處可羈絆,不冠以夫姓,世稱唐夫人。 檻內檻外,都被這女子驚人的舉止怔得瞠目。 傅則安跨進祠堂來,小心看著她臉色,輕道:“阿、小娘子,你……” 簪纓倏爾回神,淡淡地打斷他:“傅郎君,那紫宮禁苑惹人艷羨的天,這赫赫世家涂在臉上的粉,還有傅家從小到大對我諄諄教導的禮教之言,我看夠了,也聽夠了。不想再看,也不想再聽了。今日想說教,還是免開尊口?!?/br> 傅則安怔然,他不是想說教,是方才瞧她神色不對,心中關切…… 這對于簪纓已不重要,她轉身面對族老,“請取族譜,朱筆勾名,諸位共鑒。落筆無悔?!?/br> 這一刻,少女纖柔的身體里透出澄澄靜澈的氣質,水靜,卻流深,令人無法忽視。 族老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出一絲遺憾——他們忽地發覺,自己看錯了這小女娘,若此女有朝一日冊為太子妃,入主宮禁,那傅氏想不興旺也難。 只可惜……現下說什么都遲了。 事情走到這一步,他們總不能像外頭的老婦一樣哭天抹淚,卻也干脆,命祝師在神牌前上香,又命主簿取出族譜,一位輩分最高的老者親執朱筆,翻到傅子胥名字所在的那一頁。 落筆前,又問了簪纓一遍,“娘子當真思慮好了?” 簪纓點頭。 族老落筆。 “郎主!不好了!”卻就在這時,傅驍身邊的長史雍吉忽自京兆府衙方向跑來。 過祠堂牌樓時,衛覦目色發冷,親衛立即抬手將人攔下。 那雍吉在大夏天里一身冷汗淋漓,前路不通,急得顧不上禮數,顫聲大喊:“郎主,了不得!有人在京兆府衙擊鼓狀告傅家,說什么陳留之戰,咱家大爺搶了三爺的戰功,是冒功頂替,還說有什么人證物證……” 他喊聲極亮,此言一出,天地極靜。 不僅一祠堂的人靜了,連衛覦都一頓,射向傅府長史的目光陡然冷戾。 撲通一聲,傅老夫人扶不住案幾,摔在地上,嘴唇蒼白 無血色,手指顫個不停。 “什么……”傅驍懵了,傅則安也如墜云霧,耳中嗡鳴一片。 方才那句話,他每個字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卻不明其意,也不敢相信。 卻聽簪纓靜聲道:“族老,勾朱?!?/br> 傅則安猛然抬眼,“阿纓,你剛剛沒聽見……” 簪纓白著臉掐緊掌心,只盯著那位持筆的老人,一字字道:“今日我來此,是為我父女二人棄名脫籍,一事,一畢。勾?!?/br> 她木黑的眼珠一動不動,尾音中的顫抖,全被指甲藏進掌心的rou里。 族老既驚且異,渾噩間,還是落下毫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