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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28節

    方才那一瞬,他甚至真的聞到了木頭燒焦的味道。

    最讓李景煥心驚的是,他怎么會喊出傅妝雪的名字。

    那明明是阿纓,就算只是一場夢魅,他豈可能喊出他人姓名,豈可能不去救她。

    李景煥嗓聲發著抖:“去西苑金匱書閣、去看看是否走水……”

    李薦不明所以,但見太子殿下神色有異,聲音咬得異常鄭重,連忙稱諾而去。

    這一去一回,便用了兩盞茶的工夫。西苑的書閣中皆為竹簡紙書,不消多說,平日自有小黃門專門巡視以防走水。李薦過去后,將前苑后苑、書樓閣間挨次檢查一遍,并未發現什么問題,便回東宮復命。

    “殿下,奴才去看了,書閣一切如……”

    李薦進到寢宮,那榻上卻無太子的身影,李薦疑惑四望。

    當他目光下掃,陡地看見一道玄色的身影倒在榻下的腳踏處,躬身蜷縮,兩手死死抱著腦袋,汗流濕背,低呻不止。

    短短一刻間,太子頭疼欲裂,如遭雷殛。

    西山行宮,簪纓悠閑地打了個哈欠。

    休養兩日后,風寒痊愈的少女披著件銀絲水紋的輕容紗衫褙子,和春堇在廊子上散步。看著滿目夏光明媚,她心情舒暢,倩然彎唇。

    “只剩三日了。”

    第22章

    連喝了兩日藥湯, 簪纓只覺腿都有些虛軟,在避蔭的廊子上慢慢走,心里還惦著宮里還賬的事。

    她側過略見清減的雪腮, 問春堇:“這兩日外頭有什么動靜嗎?”

    春堇想起杜掌柜的囑咐,搖頭道無。

    “姊姊瞞我。”小女娘小恙初愈的嗓音尚有些綿軟, “一個到行宮來的都沒有?”

    簪纓在宮里別的沒學會, 揣摩庾皇后的心情卻練就得一等一。她已知道庾氏心機陰深,又擅做表面功夫,從來不肯吃虧, 想讓她將納為己有的東西再吐出來,庾氏必然不舍,不到最后一刻, 她是不會甘心消停的。

    她怎么可能不做點動作?

    她自己不出面,能差使的, 想來是傅家了。

    春堇見小娘子猜出來了, 只得交代:“……傅府的二夫人來過,欲求見小娘子,昨來了一回,今日一大早又來一回,杜掌柜對傅家人不待見, 都給撅了回去。”

    簪纓聞言,眉心輕蹙。春堇見她的面色非惱似憫, 有些不解, “小娘子那日不是說, 不愿再見傅家任何人上門嗎?”

    簪纓走到游廊盡頭, 扶著她坐在抱廈的美人闌上, 望著下頭池子里的游魚碧荷, 半晌道:“你不知道,傅家的二房孫氏曾和傅驍養育過三個孩子,前頭一個小郎君、一個小女娘都沒養住,后來又生一子,將養得伶俐,只是十幾歲時非要離京負笄游學,這一去就沒再回來過。所以孫氏不得傅嫗待見,這些年貌似過得艱難。”

    那個離家游學的傅則庭,簪纓從前叫他二兄,眼下卻也無甚關系了。如今提及傅家,她全然一副局外人口吻,淡淡轉動紈扇,“還有旁的事嗎?”

    春堇猶豫了一下,小聲道:“還有徽郡王,從昨日便在山下候見小娘子,這會兒……大抵還沒走。”

    “徽郡王?”簪纓有些意外,他是郗太妃的孫子,難不成宮里派了他來做說客。

    隨即,她想到什么,眉心緊了一分,“可是太妃娘娘有恙?”

    春堇點頭:“道是小娘子離宮后郗太妃便犯了糊涂,見不到小娘子便不吃不喝,如今纏綿臥榻,說是……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

    “這還了得,為何早不告訴我?”簪纓一聽便起了身,起身后,她又頓一頓,最終還是決定回閣屋中換身見客的襦裙。

    在廊上才行一半,池臺下傳來一道緩沉的聲音,“急忙忙的去何處?”

    簪纓轉頭看見緩帶輕衫的男子,眉頭松開,烏眸里浮現出碎碎的光芒。尤其在看到他托在手心的那盞冰酪酥時,簪纓彎起的桃花眼宛如一對染了胭脂的月牙兒,喚了聲:“小舅舅。”

    衛覦不等她迎過來,三步并一步躍階而上。他不薰香,被熱風撩拂的襟懷帶出一縷很淡的生鐵氣味,并不難聞。

    簪纓的眼睛只盯著那玻璃盞外壁上一顆顆晶瑩的小水珠。

    衛覦眼里漾出一分柔,消解了如劍眉眼的鋒利,將冰盞交給春堇,囑咐,“等化了再吃,只許吃半盞。”

    又看了看簪纓的氣色,問她今日可大好,早起用的什么。

    春堇一一應答。簪纓看了一眼他,又將視線挪回冰盞子上,還沒有吃,便感覺心里酸酸的了。

    她并非全然因著嘴饞,這次因她生病,小舅舅為哄她,一日一盞冰酪酥地送到她這兒。從西市到行宮,一來一回,要想一盞冰飲不化,只能快馬加鞭。可明知是要化得不涼了才能吃的,即使帶回一盞融化的也無妨,小舅舅卻不曾如此。

    他每次帶回的冰酪,都猶有水珠兒凝結在盞壁上,讓她感受到清涼的氣息,讓她看著那晶瑩的酥山一點點融化開去,讓她在津液分泌的期待中,暢想過一刻入口的甜酪會是什么滋味。

    期待本身,便是一種無可替代

    的撫慰。

    這種大抵只有女孩子才會心照不宣的小雀喜,她不知小舅舅何以明白。只是想起了過往,從來是她精心做好糕點送給別人,期待著別人入口時的反應,甚少顧著自己。

    沒有的時候不知那是缺憾,有了,才發現,原也會有人如此顧念她。

    可她的手藝甚至都沒給小舅舅、給杜伯伯、任姊姊嘗過,反而便宜了那些人。

    她低頭眨眨眼:“我明日不吃了,小舅舅別去西市買了。”

    身為統領千軍的大司馬,又是做長輩的,來回給她跑腿,病中偶爾撒嬌一回還說得過去,再多的臉皮,她可沒有了。

    衛覦聞言,目光有一瞬冷黯。“想吃就吃,都是下頭人買的。”

    簪纓探出嫩白的指尖一指衛覦的靴子。

    就為一盞酪,來回馬不停蹄 ,塵土也染了靴面。

    她知道,給她入口的東西,小舅舅不會假手于人。

    衛覦一靜后笑,“誰說吾家小女不伶俐。”

    簪纓被夸得極不好意思,岔開話:“小舅舅,我這便去見一見徽郡王,等說完話,冰酪正好入得口。”

    她仿佛知道衛覦不贊同,不待他回答,又搶著道:“我知這其中也許有宮里的陰謀,我有分寸的,無論因著什么,都不可能再回宮。只是萬一是真,我也不好眼睜睜聽聞郗娘娘出事不理,便先去探一探徽郡王的意思再看。”

    郗太妃是個好人,待她也不錯。前世遷到蘿芷殿后,簪纓記得真的兩個人,是徽郡王妃和王家三娘,都曾投帖欲來探望她,雖然最終被庾氏擋回了,但這份心是存在的。

    她們沒有幫到她什么,但也沒有對不起她什么。

    這一世簪纓不可能再顧念所有人,但若力所能及,也不該見死不救。

    衛覦看著小女娘忐忑解釋的模樣,只道一句:“阿奴但行己事就好。”

    不用這般小心翼翼。

    簪纓記得杜掌柜也說過這樣一句話,好像她隨便做什么驚世駭俗之事,他們都是依她的。

    這種無條件的偏愛,也許便是有家人在身邊的踏實吧。

    她笑應一聲,再無疑慮,回內寢換了身玉白綴花的襦裙,便請杜掌柜請徽郡王上山,至會客廳一見。

    李容芝在行宮下已等了一個日夜,聽聞傅娘子終于肯見他,幾乎喜極而泣。

    他是蜀王這一脈的長子,入京前父王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一定侍奉好祖母太妃。李容芝深知祖母與父王母子情深,他進京不是來享福的,是來代父盡孝的,若讓祖母出半點閃失,他便是以命相償也抵不了罪孽啊。

    說來也愧,傅娘子往日在宮里細心照料著祖母,他與王妃做正經孫輩的,反而做不到晨省昏定,心常抱憾,對傅娘子更是多有感激。

    結果這份恩情還沒等回報,又厚著臉皮前來求人了。

    一路入宮門,轉曲橋,他由著婢子引路,來到一間軒窗四敞的古木色梁藻堂軒中。

    一見上首方席上跽坐的那道纖姿玉影,李容芝二話不說,先行一揖,一躬到底。

    “冒昧來見,請傅娘子恕容芝失禮。然事關祖母性命,容芝不得不腆顏開口。”

    簪纓口稱“不敢受拜”,身姿端然未動,先問郗太妃近況。

    接著便聽李容芝急急地形容郗太妃病態,眼圈通紅,聲音哽咽,卻不似作假,簪纓的面色便有些凝重起來。

    她沉吟:“徽郡王也當聽說了我與宮里近日的事,這宮門,我是定不會踏進的。一旦我回宮,未至太妃苑,先被顯陽宮扣住,到時王爺也救不得我不是?”

    李容芝連忙道:“求小娘子幫忙救命,豈敢為難恩人。不需進宮不需進宮,只要小娘子愿意露面勸一勸祖母,

    哄得祖母啟開齒關,進些湯水,容芝這就進宮將祖母接出來!”

    簪纓輕怔,意外于他想得出這樣的辦法,“宮里肯放人嗎?”

    那畢竟是位生了個實權親王的超一品太妃。

    李容芝面上傅著一層厚厚,看似氣質婉弱,一橫眉宇,亦帶出幾分宗室子弟的氣概,“人都要折騰去了,還顧得上么?陛下若不準,我便在宮門前一劍抹了脖子,以血諫君,也要讓內人將祖母接出來。”

    他說得懇切無比,再揖再拜:“傅娘子今番若肯援手,便是對我祖孫三代恩同再造!”

    “那好,王爺去接人吧。”

    李容芝霍然抬頭,一時不敢相信。

    “——當真?”他吃了大司馬足足兩日的閉門羹,進門前準備了一車的話,萬沒想到,傅娘子本人是如此和善好說話的,一口便答應下來。

    簪纓道:“人命關天,王爺若能將人接出,我自當盡力。”

    徽郡王簡直感激不盡,又想到一事,轉又為難:“傅娘子高義,小王實不該得寸進尺,然……老人家體衰,承受不住迢迢遠路的顛簸,恐無法堅持到出城上山,能否請小娘子屈就,移駕敝府中,郡王府上下愿掃榻相迎。”

    “我不住旁人的宅子。”簪纓想也沒想便說。

    上輩子受困宮闈,任人擺布的經歷,給她留下的陰影太深,哪怕現在是對方有求于她,她也不會寄人籬下。

    她摩挲著右臂,忖思片刻,喚進杜掌柜問:“伯伯,上次你說唐家在烏衣巷有產業,可是么?”

    杜掌柜叉手立在門邊,聞言微詫地看了徽郡王一眼,隱隱猜到小娘子的打算,回言:“正是,唐老爺早先時在烏衣巷置辦過三幢宅子,其中一幢讓東家當年換給了楚司空,剩下兩幢乃是隔墻相鄰的,皆為五進七間帶園林的宅院,如今正空置著。”

    烏衣巷,位于建康宮城以南五里的秦淮河畔,毗鄰朱雀橋,歷來是王氏、謝氏這兩大華宗聚族而居之地,故而王謝子弟又被時人稱作“烏衣郎”,高貴雍華,風流絕代,非尋常士族可以比擬。

    所以這條街巷上的宅子,不貴在價格,而貴在有價無市,即使有錢也買不來。

    如此便可想見,當年簪纓的外祖父能在此地一口氣置下三幢豪宅,靠的并不僅僅是一擲萬金的魄力,王家代代公卿,謝氏名望風流,這兩家肯與商賈唐氏結鄰,恰恰說明唐氏除財力之外更有令世家側目的實力。

    于是唐氏對此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烏衣巷的宅子,不管眼熱者出價幾何,只賃,不賣。

    “小王愿意租賃!”李容芝亦聽聞過此事,忙接過話頭,“多少價錢都可,只求傅小娘子救命。”

    杜掌柜聽得咋舌,堂堂一位王爵,將來有望繼任蜀中王的人物,放著那郡王府不住,倒低聲下氣來求著租唐家的宅子。看那誠摯模樣,還生怕小娘子反口似的。

    看來,這位徽郡王的確稱得上一位純孝性情中人吶。

    簪纓倒沒想這許多,既然她上西山行宮是為引人注目的目的已經達到,那么換個居所也無損失。

    而且她還從未見過京城的街市呢,縱無這樁事,她也打算在收回皇室的東西后,搬回城內,出行好方便些。

    至于為何選在烏衣巷,還是因為那道“何以用王家”的課題,她想來想去,仍無答案,不若先近水樓臺地住過去,再從長計議。

    假使有王家做左鄰,謝家做右舍,諒宮里便不敢明目張膽地做些陰私勾當,在世族雪亮的眼皮子底下,哪怕天家,也要顧一顧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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