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27節
“將軍。”親衛在庭中待命。 “去顯陽宮替我瞧瞧,我當年留下的手筆,在是不在。” 親衛應聲道諾,好似對這道命令中的僭越犯上全無察覺。衛覦說完也不等,徑自上馬出宮,直向西市而去。 “陛下……大司馬已出宮了。” 皇帝在西殿中愁眉不展地立了半晌,聽見原璁的輕喚,方如夢初醒。 他看著御前總管一瘸一拐的樣子,嘆道:“朕踢重了。” “奴惶恐,奴無礙。”原公公連忙道。 皇帝俯視他,慢慢笑起來。 “陛下?”原璁不解宸意,只覺后脊梁有一道涼意如線游過。 皇帝的目色混濁不清,慢慢地自語:“他還有所求,便好。” 顯陽宮,清涼軒。 庾氏本就為絹賬的事頭疼,如今又添了郗太妃一樁麻煩事,徹夜難眠,保養極佳的面容也顯出憔悴之色,眼底下掛著兩片明顯的烏青。 她才飲下一盅安神湯,欲小憩片刻,這時佘信掌著拂塵躬身進了花軒。 庾氏一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幾乎被這幾日層出不窮的變故弄得麻木了,冷哂道:“后宮又出什么亂子了?” 佘信額角冒汗,“回娘娘,不是后宮,是前朝……工部侍郎楊丹,今日下朝后去尋太子爺,欲商議樂游苑北行宮修建事宜,想請詢太子殿下那行宮的主殿梁柱,是否皆要用金絲楠木,木料何時能到?還有便是戶部積壓的宮殿用料錢、與作匠工的挑費,何時能批下,那頭的預支見底了,再不見料銀……北行宮的修建只怕要耽擱。” 庾氏聽后,心中方平息的燥火又卷土重來。 錢錢錢!她執掌宗室中饋以來,何曾有過捉襟見肘的時候,如今卻是這個也問她要錢,那個也問她要錢。 那座在樂游苑西北方所建起的行宮,乃是今年年初破土新建的,為的是慶賀陛下即將到來的五十壽誕。 朝廷的國庫不充裕,此難由來已久,是以晉帝自上位后便儉身自省,二十年來一未大肆采女,二 未破土建宮,如今到了知天命之年,建一座行宮使龍顏欣悅,這也無可厚非,于是御史臺那些骨鯁臣子,難得的一次沒有上書勸諫。 可朝臣無意見,建宮的花銷卻不小,這筆錢從何而來?庾后順理成章地盯上了傅簪纓的財庫,她計算著,可以先讓工部那邊著手修建,所費石木料與人工,先向承辦的幾家大皇商預支,待到五月,只等傅簪纓的及笄禮成,宮里名正言順接管唐氏財庫,自有雙倍的利潤交付皇商。 至于戶部,不過在其中空掛個名頭,不消動公中的一分錢,如此也不必聽戶部里那些老頭整日哭窮了。 如此,一來工期不必那么緊迫,可以趕在陛下壽誕之前落成新宮,寓意佳好。二來,后期的花費自然有唐家抵上,不會鬧出國庫的虧空。 那督建行宮之職,最開始,陛下原是屬意二皇子來擔當的。 因當時太子剛入吏部,皇帝擔心太子事繁負重,原意是想給他看重的這個兒子偷一偷閑,也讓那成日醉心玄經不理庶務的二郎歷練一番。 是庾皇后盯準了這次露臉立功的機會,極力向皇帝推薦太子,硬是從毓寧宮的手里搶過了這個差使。 她把一切都算得準準的,唯獨沒算到,傅簪纓會在及笄前夕,突然悔婚。 如今那頭出了岔子,工戶兩部推諉不定,可不就找上太子了么? 庾氏重重掐著額角的太陽xue,啞聲問:“太子怎么說?” 佘信眉角一耷,這正是他要回稟的事,“殿下……未見楊大人,東宮閉門,殿下不出。” 庾氏霍然抬目:“他整日把自己關在宮里做什么!” “聽說……”佘公公咽了咽唾沫,小聲道,“聽說正在點數傅娘子之物,封箱加鎖,準備還回。” 庾皇后手指一哆嗦,險些杵到自己的眼。她還在這里苦苦支撐著,她的好兒子倒有情有意,對一個不聽話的賊丫頭言聽計從起來。 她簡直想不明白,一向聰穎干練的太子為何突然糊涂了,真把東西還回去,不就成了rou包子打狗,那人,還能再回來嗎? “你去告知太子……” 庾氏的話才說一半,主殿寢室之中忽然傳來一個婢子驚嚇的叫聲。 那道尖脆之音幾乎沖破人耳,連庾氏在清涼閣聽了都頭皮發麻,變色詢問何事。 很快便有女使匆匆來告:“娘娘,是衛、衛大司馬派兵徑入娘娘內寢,去找那紅柱上的槍痕。婢子乍見外男,是以驚叫……” “豎子欺人太甚!”庾氏連他何時進宮都不知道,聞聽此事,忍無可忍,拍案起身道,“他何在?速命禁衛軍攔下押至陛下面前,本宮乃一朝國母,顏面豈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辱及!” 女使頭垂至胸,聲如蚊蚋:“那兵衛看了一眼抱柱后,旁若無人便離去了,大司馬……亦已不在宮中,仿佛正是從太極殿離開的。” 庾氏身子晃了一晃。 大長秋佘信忙矮身摻住主子,“娘娘保重啊,奴才這就去請陛下做主。” “不。”庾氏反而攔住他,臉上血色盡失,從怒火高張到眼神空洞,不過瞬間而已。 她透過青瑣窗看向閣子外的綠柳紅花,似哀似悲地涼笑幾聲:“陛下不會管,他管不了,也不想管……從十年前起,他便不管。他心里一直記著那個人。本宮、庾氏一族,在陛下眼中,位于何地啊……” 蒹葭聞皇后的言語之中竟似有對陛下怨懟之意,忙上前扶她,“娘娘,您累了吧。” 庾氏擺開女官的手,閉了閉目,聲音森冷:“傅家有動作了嗎?提醒他們,傅氏是東宮這條藤上的一根草,想想他家大爺的哀榮,再想想他家近百年的門楣,剩下的時間可不多了。” 外頭鬧得烏煙瘴氣 ,太子在東宮把門一關,自成一局。 李景煥沉默地將一樣樣東西,收進一口口黑漆箱子里,滿了一箱,便親自上一把鎖。 李薦在一旁,看著殿下唇上的那層青髭十分心疼,勸道:“殿下,不如再去哄哄傅娘子吧,您瞧這些,件件都是殿下與傅娘子情意的證明。傅娘子心腸最軟,不會當真舍得的。” 李景煥不理,眼眸黑得如同還沒有從前一個夜里醒來。 不整理不知道,原來這些年,傅簪纓送了這樣多的物件給他。 他喜歡名帖字畫,東宮大半的名家手跡便都來自于她的饋贈。 那些他攜去參加詩會雅集,單拿出一卷便足以引起那些書癡畫癡的世家子爭相傳閱,奮筆臨摹,艷羨不已之物,她抱著送至他面前時,卻不過視之尋常。她只會笑著說,“景煥哥哥喜歡這個吧,我托人尋來都送給你。” 在他眼里,名帖風雅貴重,金鉤鐵畫中藏著幾朝風流、幾代名士如云舒卷去留的蹤跡,不可用金錢來衡量,而是一種心靈美感的享受。 而在她眼里,他笑一笑,便是她的享受了。 李景煥仔細地想,那些雅集宴會,他好像一次都沒有帶她去過。 因為母后說宮外魚龍混雜,她又愛病,總怕她外出被沖撞著,便一直像嬌花一樣摟在懷里呵護著。她也過于聽話。有一次他有心逗她,說偷偷帶她出去玩兒,結果阿纓咬著唇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止步在宮門之前。 所以他笑話她膽小。 除了碑拓字帖,他慣用駝骨狼毫,唐記積年貢進東宮的毫筆,便如小林般插滿了整整一海缸。 他嫌左春坊的制衣太軟,喜穿硬絲綢衣,唐記旗下的綢緞行便單開一個織廠,采用特殊的工藝專供他的內外襕衣,數年如一日。 這些都是已經用舊的,還有那些用沒了的,如澄香堂的好墨、被他賞給侍讀的佳硯、獨家秘方糅合的香丸,事無巨細,難以勝數。 “都按價折給她。筆換成新的,衣折成綢緞,孤一樣也不會欠她。” 李景煥屈膝坐在環繞身周的黑色大箱子中間,嗓音嘶啞道。 她憑什么瞧不起他,他是皇儲,是太子,是將來要站在這江山頂峰的人物!而她,是要與他并肩立在那里,是要與他同享尊榮的人,這件事,他們兩個從很小就都知道了,不是嗎。 他尊貴已極,她憑什么說,瞧不起他。 李景煥手心狠狠一捏,卻觸及一片柔軟的質感。 他低下布著紅血絲的眼睛,看見自己手心里,躺著一枚精致的石榴紗紅絳金絲香囊。 繡的是鴛鴦。 他手邊一只從東宮府庫里搬來的檀木小箱篋敞開了蓋子,里面裝的,全是香囊。 各種香囊。 都是阿纓這些年親手繡給他的。 那匹絹布清單李景煥從頭到尾看過三遍,他記得許多細碎東西都是只記其數,未分種類,卻唯有這箱子香囊荷包,每一只的用線繡圖,在賬單上都有注腳。 阿纓的記心并不出眾,也不可能從很早之前開始,便打算著與他算賬,那么只能是因為,她繡的每一枚香囊都分外用心,所以一針一線,時隔經年,她都記得。 如今她絕情地要把這些刻骨銘心通通討回。 李景煥不屑哼笑,咬著牙將那檀箱往黑漆箱子里扔,手抬到一半,又驀地收攏回懷,抱緊,斂壓著紅而偏狂的鳳眸道:“去繡坊司挑最好的香囊,按雙倍數量賠給她!這箱不許動,這是我的。” 傅簪纓為什么不來看看,這箱子里的荷包大半都是新的,連綴絳都未起毛邊。他對她的心意,何嘗不珍視了,他從沒有把她親手做的東西賞過旁人,甚至怕在外頭掉了,往往帶上三兩日,就摘下來好好地 存起來。 他何嘗這樣待過別人,傅簪纓這些年又何嘗對別人像對他這么用心過?那么,她怎么就不能繼續心悅他呢? 李薦見太子神色落拓,原本的英風朗氣也跟沒了神魂支撐似的,渾身上下只有一張嘴硬,再三嘆息:“殿下啊,請聽奴才一言吧,小娘子都是要溫柔小意哄著才好的,您便再去哄一哄吧。” “孤不哄!” 李景煥俊目中露出怒色,將懷里的小箱仔細封攏,站起身抱到內室,小心地收在秘格中。 他要還!通通地還給傅簪纓,然后再一日一日地送她喜歡之物,反過來要她欠著他!這樣她才能知道他的好,知道自己的決定草率,然后回心轉意。 她喜歡之物、她喜歡…… 李景煥坐在榻上,扣著腰帶上的螭龍玉細細思量,頭皮傳來針扎似的一點輕微痛意,想來想去,竟是想不到傅簪纓所喜之物。 她好像沒有任何愛好。 她喜吃甜食,目的更多卻是品嘗味道記下配方,好如法炮制做出來給他吃…… 她喜歡練字,卻是為了提高情趣的風雅,好方便幫他尋找古帖…… 她平日愛看的書,左右翻不過孔孟四章、孝經女則,這些無趣規條她總也看不夠,卻說是擔心母后choucha…… 那么傅簪纓自己,喜歡什么呢? 兩側太陽xue上突起一陣刺痛,打斷了李景煥的思索,那疼痛突如其來,仿佛是有人拿著粗粗的尖錐,狠狠往他的rou里扎。 李景煥從來不犯頭疼的毛病,這一下子,險些把他疼暈。他弓身掐著額角,猛地,一片火光閃電般劃亮他眼底。 這一次,他看清了火光中那所宮苑的輪廓,燃燒的楣上匾額,赫然是“金匱書閣”四個字。 濃烈騰起的黑煙里,一道纖弱的身影在門口徘徊受阻,逃不出來。李景煥望見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急得大喝一聲。 “快救人,救阿雪!” “殿下!”李薦聽見內室里的低喊聲,連忙進來。 李景煥被這一聲驚醒,抬目四望,只見自己仍在東宮,眼前一片平靜,哪里來的火光,哪里又有受困的簪纓? 可他的臉依舊像宣紙一樣白,頭痛還在持續,額頭如同浸過涼水一樣掛滿了豆大的汗珠。 他明明沒有經歷過那些事,為何卻比記憶還要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