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4節
她的樣子過于呆了,之前想好的什么問安之語、什么答謝之辭,通通忘了個干凈。 只有嫩紅的菱唇無意識微張,眼珠不會轉似地盯著他瞧。 室內薰熱,男人的目光疲冷涼薄,挑著眉,由著她看。 對視半晌,男人眼底慢慢浮現一縷暖意,融了睫上的霜,化成一點水光凝在凜厲的眼尾。 “阿奴?!彼曀戚p嘆,“長大了?!?/br> 阿奴,南朝俗語,只有自家長輩對親近的小輩,才作如此昵稱。 幾乎是剎那,簪纓心內驀地一擰。 她活了兩世,沒機會聽到父母如此喚她,傅家老嫗也從來不屑如此喚她,至于帝后,更無心于此。 所有的戒備,不安,猶疑在一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窩心的不解其故。 她望著眼前仿若從書頁里變出的狐衣俊男子,不知親與疏,促然道聲“你”,吶吶不得言。 男人等不到她開口叫人,壓了壓眉心,好耐性地自報家門:“我是衛覦?!币活D,“覬覦的覦?!?/br> 第12章 衛大司馬的名諱,簪纓是聽說過的。 卻應當不會有人在介紹這個名字時,使用這種說法,且在那把斫冰碎玉的嗓音里,藏進一種引而不發的囂悍意氣。 覬覦之覦。 簪纓的劉海下沁出一層薄汗,垂下視線慢慢道:“傅氏見過衛……衛大司馬,白日在宮里無暇拜會,在此謝過大司馬盛意?!?/br> 聽到她的稱呼,衛覦雙目凝過去。 他抬手撥了下圍在脖領處的風毛,蒼白瘦長的手指見了風,又怕冷似的攏回玄狐大氅里。 “宮中之事我聽說了,接下來有何打算?” 他問得直接,若不是聲音里明顯透著一股子冷淡疲懶,真像長輩在關懷后輩。 簪纓對眼前這個人的觀感很奇怪,第一印象既覺得危險,可那聲“阿奴”之后,又對他有種莫名的親切……她有些后悔了,應當先向杜伯伯問過關于他的事,了解清楚大司馬為人何如,與阿父阿母交情又何如,再來拜會也不遲的。 他問自己有何打算,是什么意思呢? 簪纓心中當然有些盤算,今日當眾與太子退婚,只不過是第一步。但交淺言深的忌諱她尚且知道,不得不含糊道:“有勞大司馬掛問……走一步算一步罷了?!?/br> 話中疏遠,纖毫畢現。衛覦蹙動本就緊繃的眉心。 下一瞬,又好像抵抗著一股力量一般,他盡力展平眉宇,聲息吐得輕:“家姊與唐素阿姊情誼深厚,你母親算我半個jiejie。不必怕我?!?/br> 他稱呼我阿母為……阿姊嗎? 缺失的孺慕之情讓簪纓動搖了一下,胸中一暖,心弦便松了幾分,喃喃道:“不怕……” 說完,簪纓驚訝地看見大司馬長身而起,一道黑影如長風卷云,來到她面前。 此人坐著時,神松意散,如寶刀在鞘,勁弓屈藏,一身氣勢都被軟氅收斂得無影無蹤,只漫瀾出落落的靡淡??v然如此,已令人隱生畏懼。 不想他一站起來,身量比簪纓想象中還要高出許多,黑氅一墜至麂皮靴口,走動時隱見裘下凱甲。 而從他斗篷里帶出的風,竟是一片冰冷逼人。 四座燒得旺盛的炭爐,薰不暖當中之人一身的寒氣。 簪纓后退一步,費力地仰起頭,欲看清男人臉色,以思應對。卻霍然發現,這位大司馬睫毛上的霜色并非錯覺。 那竟當真是一粒粒微小的霜沫,覆在其上,綴出一層凜冽的白。 “還說不怕?” 衛覦不想嚇唬小孩兒,堪堪距著她三尺外,低下頭,眨了下眼,“都出汗了?!?/br> “……是熱的?!濒⒗t何嘗不知自己鬢角有汗,她本是愛出汗的體質,加之屋內燒炭,不熱也難。下意識說完,卻在對方的眼里尋到點玩味的意思。 簪纓怔怔,他是在逗弄她嗎? 她這一整日,先是應對皇后太子,又去討問傅家祖孫,已經耗盡了心神,更不說后來出城上山,又折騰半日,此時是強撐著體力,來拜會衛覦。 因此她腦子已經鈍鈍的,想了半晌,還是不明所以,只得掩下視線:“天色已晚,不敢再叨擾大司馬休息,阿傅告辭?!?/br> “這不成樣子。” 簪纓迷迷地撐著眼皮,何事不成樣子了? 下一刻,一縷沁涼傳到她的頭皮上。 衛覦伸手撈起少女一根簪釵也無的素發,神色間卻無輕佻。他低頭注視著小女孩發困的稚氣模樣,渾然的一片天真,好似從未受過半點傷害。 可事實并非如此。 男人眸海里從她一進來便壓下去的冷戾隱隱浮現。 常年領兵征伐的人,打探情報是家常便飯,他既說聽聞了宮中之事,便是對華林園中發生的一切 ,都了解得巨細靡遺。 她今天過生日,卻陷入孤立無援。 就在他離開一刻鐘后。 那些東西,敢欺她如此。 然而掌心被一篷柔軟的發絲搔著,他又不得不強自壓回所有脾氣。 “今日你過生辰,為你行了笄禮,再去睡。” 衛覦放輕手勁,抬手將小女孩柔滑如錦的長發綰起,只會挽男子式樣,他便給她挽個男冠式樣。又反手抽.出頭上的獸首墨玉簪,隨性的動作帶出幾分行伍之人的糙,卻是端端正正地,插.入少女發髻。 “吾家小女,今始及笄,錫爾嘉福,長樂無央?!?/br> 簪纓從方才起,便心起霧嵐,茫然呆立。面前之人如此高大,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將她整個人籠罩起來。 她感到了冰涼的指尖,如雪花般拂過頭頂,她聽到那四句對一個即將成年的女子來說,最美好的祝詞,她默然良久。 后知后覺紅了眼眶。 本以為,今日聽不到這句話了。 離開傅府時和傅則安說的那句話,其實是假的。簪纓知道上輩子傅家人在她受傷后,是怎樣對她置之不理的,所以她一點也不期待那家人對她說上一句生辰快樂。 明知是不走心的過場話,她不稀罕。 她原也以為,自己足夠堅強了。 算一算從重生到今日,也才不過十天。當她的腦海中驟然涌現前世的記憶,驟然得知了許多真相,傷她的人太多,一時之間,好像都不知從何處開始傷心才好。 于是她便強迫自己冷靜著,冷靜著,計劃如何退婚,如何離宮,如何找傅家人理論…… 那些她曾真心期盼過的男女情、手足情、天倫情……無數說不清的痛意混在一處,踉蹌著撞上她的五臟六腑,反而好似每一種痛都被削減了幾分,可以支撐著她活下去。 聽說,利劍貫體,也是不拔.出來便能撐著多活片刻。 一旦拔出,便是血濺五步,無力回天。 原來身負重傷的人想要活,只能暫用刀鋒堵住血rou之軀。 原來人是這樣一種自欺欺人的苦物。 可是知道了這一點,總比不知道要好。知道了,就總有機會能活出來,活得更好。 就是這口氣幫助簪纓撐到了今日,至于什么及笄什么祝福,她從一開始就沒奢望過。 知道不會有。 所以那不是重要的事。 連她自己都忘了的事,卻還有人記得,還認認真真地幫她綰發,簪笄,祝上十六個字。 在此之前她都不認識他的呀。簪纓眨著眼睛仰頭,眸光說不出的明亮瀲滟,第一次露出點兒由衷的親近,“大司馬……當真是為了我的生辰,才回京城的嗎?” 衛覦嗽了一聲,被霜珠濡得鴉黑的濃睫低掃,便瞧見那枚快要仰到他下巴上的玲瓏鼻尖。 “還能為何?!?/br> 他輕避一步,退回燭火光明里,好好地看著山水屏下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小女娘,“及笄是人生大事,阿奴在世唯我最親,我豈能不來?!?/br> 直到出了殿門,簪纓的內心還盈溢著一種渺茫不知所歸的感動,有些頭重腳輕。 她忍不住抬起指尖,小心碰了碰頭頂的簪子角。 中宵的雨有漸歇之勢,淅淅瀝瀝地沿著蓮花紋瓦當滴下。簪纓在成簾的細雨中回頭,衛覦正站在屏風外目送她,見狀,攏著衣裘轉回了屋里。 杜掌柜夫婦和春堇等人打著傘在階下等,一見簪纓,立刻迎將上去。 杜掌柜眼尖地發現小娘子換了發式,看著那支男人才用的獸頭玉簪,他先是一愣,隨即胸臆鼓蕩,拱手向徐寔深躬一禮。 致的是歉,為之前 他關心則亂猜疑了衛郎君,問出口的那句話。 徐寔微微一笑,柔和的目光落在小女娘的背影,又抬頭仰望天邊那輪云翳將散的圓月。 十六日,既望夜啊。 他輔佐衛覦多年,知道每月的這個日子,大將軍能不出門便不出門,三丈之內生人勿近。結果這回為了趕上唐夫人遺孤的及笄禮,將軍才在淮北泗水擊退一隊擾邊的氐人輕騎,戎甲未及脫,二話不說便轉轡回京。 白天在宮城,就隔著一道門。 那些守門的值衛一個個都嚇成什么樣了,徐寔毫不懷疑,倘若有人敢攔,大將軍不吝像十年前一樣闖一闖禁廷,鬧一鬧后宮,解一解火氣。 沒成想里頭的傅娘子說了幾句話,大將軍默然片刻,竟遂小壽星的意,依言出宮了。 哦,離開前貌似把那頭白眼老狼踢了一腳,就算發脾氣了。 可誰也沒預料,前腳才走,華林園就生出那檔子事。 傅娘子竟會立誓退婚,還冒雨到了行宮來。 徐寔向燈光熒熒的窗內回望一眼,老神在在地耷下眼皮。罷了,這會子不知積壓著多深的火呢,他能不撞槍尖還是不往上撞了。 一切待明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