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嬌 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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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一顆心回落,眼眶滲出濕意,“我就說這孩子平日健健康康,怎么連著幾日沒來正院,單嬤嬤說是著了涼,我還沒當回事,不行,我要去看她。” 舒瀾風笑著攔住,“別急,不如這樣,我讓單嬤嬤帶著人將她從角門背過來,年前她就住在正院,我左右忙,回來就在書房歇著,不叨攪了你們娘倆。” 蘇氏聞言露出笑意,“也好,那就委屈老爺了。” 她根本不知舒瀾風另有打算,舒瀾風笑了笑沒接話,轉背便喚單嬤嬤去將舒筠背過來。 大約是午時初刻,睡得迷迷糊糊的舒筠就被婆子丫鬟給弄來了正院,好幾日沒見著母親,舒筠想念之至便趴在蘇氏懷里膩歪一會兒,蘇氏只顧去查看她的傷勢,摟著她心疼地喊心肝。 舒瀾風看著女兒出了一會兒神,他昨夜一宿沒睡,眼下已撐不住,一面吩咐人早些去擺膳,一面就跟舒筠道, “接下來你便陪著你娘睡,爹爹去書房歇著。” “啊?”舒筠下意識愣了下。 舒瀾風瞇起眼看著她,換作以往她不知多高興,如今卻是這副反應,可見不樂意了。 “怎么,你不想陪娘?”蘇氏率先反應過來,搖了搖舒筠。 “哦,不是,女兒自然想....”舒筠心里頭打鼓,勉強露出笑容,怕被蘇氏察覺便撲在她懷里,蘇氏被她弄得渾身癢癢,笑著撫了撫她的頭。 舒瀾風起身出去了,邁出門口,見芍藥端著繡簍往里去,他忽然叫住她, “慢著。” 芍藥連忙打住步子,折回來給舒瀾風請安,“老爺,您喚奴婢有事嗎?” 舒瀾風看了一眼正房,避到廊角下說話,“后院人多,缺你一個不少,今日起你去外院書房管茶水。” 芍藥一聽便知壞了事,臉色煞白煞白的,撲騰一聲跪了下去,嗚咽道, “老爺,奴婢錯了,您有什么事罰奴婢幾板子,或者扣奴婢月銀也成啊,千萬別讓奴婢離開姑娘。” 舒瀾風自然知道舒筠沒了芍藥不成,他不過是敲打敲打,臉色前所未有冷漠, “你想留在筠兒身邊也不是不成,其一,嘴給我嚴實了,一個字都不許亂說,其二,記住誰才是你的主子。” 芍藥有如五雷轟頂,身子往下一沉,磕頭在地,“奴婢明白了。” 芍藥每日忐忑不安,生怕哪一日東窗事發,如今舒瀾風已知曉舒筠與皇帝的事,芍藥反而卸下了重擔,她含著淚磕了幾個響頭, “奴婢一切聽從老爺安排,只是還請老爺不要怪責姑娘,姑娘也是沒法子。” 舒瀾風何嘗不知女兒是無計可施,那個傻姑娘,定是看在皇帝救了蘇氏的份上,決心將自己一生搭進去。 “進去伺候吧,先別聲張。”他皺著眉往外院走。 芍藥連忙擦了淚,重新抱著簍子進了正房。 舒筠這一日心情談不上好,她倒也不是非要見裴鉞,就是怕他夜里跑空,午膳后,趁著蘇氏午歇,舒筠便讓芍藥想法子遞消息出去,芍藥面上是應了,私下卻不敢行動,舒瀾風囑咐她不管,她便當個睜眼瞎。 舒瀾風這一覺睡到掌燈時分,他來到后院時瞧見女兒靠在羅漢床上發呆,單嬤嬤端著錦杌坐在她跟前,拿著一瓶活絡油藥膏,給舒筠推拿。 舒筠神色懨懨的,時不時還皺了皺眉。 舒瀾風慢悠悠踱步至她身側,俯身輕問,“單嬤嬤沒有他揉的舒服?” “嗯...”舒筠不假思索點頭,旋即猛地反應過來,“不是的,爹爹...” 舒瀾風看著泫然欲泣的女兒,心里最后一絲僥幸也沒了。 沒錯。 那個深更半夜潛入女兒閨房,替女兒療傷的男人是當今圣上。 舒瀾風坐在舒筠對面,扶著額,心情前所未有的復雜。 堂堂帝王竟來給一個小姑娘揉腳推拿,可真是豁得下臉面。舒瀾風不知該叩謝天恩還是勃然生怒。 舒筠見父親一臉黑青,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她近來一直猶豫尋個什么契機將事情與父親稟明,每每臨到嘴邊便有些遲疑,或是沒有底氣告訴父親她將入宮與人為妾,又或者想多貪婪一絲家中的溫存,到了眼下父親問出那話,可見是懷疑她私會男人了。 舒筠吸了幾口寒氣,將淚水拂開,與單嬤嬤道,“嬤嬤,您請避開一回兒,我有話與爹爹說。” 她說未說完,舒瀾風抬手阻止她,“不,你什么都不必說,爹爹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舒瀾風起身往蘇氏的東次間走,路過舒筠身側,語氣放緩,“孩子,不是你的錯,一切交給爹爹。” 夜越深,舒筠心里越不安,北風呼嘯而過,吹得窗欞颯颯作響,她怕裴鉞不顧風雪奔來尋她,即便是她這樣不諳世事的后宅女子,也曉得年關是朝中最為忙碌的時候,他白日殫精竭慮,夜里還要來吹一遭冷風,舒筠一想,心口墜墜的疼。 蘇氏本就敏銳,自然察覺丈夫與女兒今日不對頭,她將舒筠摟在懷里,輕輕安撫她的背心,“筠兒,你跟爹爹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呢?”舒筠紅著眼在她懷里抬眸,“爹爹給女兒相中了一個上門女婿,女兒不大看得上。”這是父女倆商量好的說辭, 蘇氏笑了,又開始詢問那男子是何人,她腔調格外輕柔跟搖籃曲似的,舒筠意識漸漸混沌,迷迷糊糊說著, “他生得十分好....性子沉穩...” 蘇氏越聽越覺得好笑,揉了揉女兒發梢,“你這莫不是說胡話吧,世上有這樣好的男人?” “有的....” “既這么好,你為何不答應?” 舒筠睡過去了。 裴鉞的確來了舒家,他在茫茫風雪中立了半宿,明知道舒瀾風不會讓他見舒筠,他還是來了,他只是想告訴舒筠, 他沒有食言。 也不會食言。 * 臘月二十二日清晨,風雪交加,奉天殿的大門被刮的一陣陣響。 顧云生的黨羽尋到幾處齊錚貪腐的證據,伙同都察院御史,在朝廷參了齊錚一本,其中還牽扯到了前一任左相李轍,朝中炸開了鍋,整個京城風聲鶴唳。 天下初創時,各部制度不健全,人為cao縱的余地大,現在四海安定,吏部考核,戶部審批都該有長治久安的章程,根子出了毛病,必須將那根腐爛的筋給拔出來,再將內里的腐rou給踢除,待春花大地,方能成就一片欣欣向榮。 裴鉞心如明鏡,坐山觀虎斗,待鬧差不多了,他再來收拾局面。 午后回到御書房,劉奎給他遞來一道請覲帖,“陛下,司業舒大人求見太上皇。” 裴鉞神色一頓,目光往那覲貼一掃,輕嘖一聲,“他見太上皇可沒好事。” 朝中臣子拜見太上皇,先投覲貼至司禮監,再由司禮監呈給太上皇,可事實上,裴鉞嚴格管控臣子走太上皇的門道,故而有帖子劉奎第一時間便送到這里。 裴鉞自然有法子攔,可他更想知道舒瀾風是什么打算。 “讓他去見。” 舒瀾風得了司禮監的回復,于半個時辰后趕到太上皇所在的萬壽宮。 太上皇早盼著舒瀾風將女兒送入皇宮,這會兒正主來了,他擺出掃榻而迎的架勢,著宮人將舒瀾風迎入暖閣,不待人行禮,就高高興興道,“無需多禮,坐。” 舒瀾風倒是不疾不徐掀起蔽膝,在太上皇跟前跪了下來, “臣叩謝太上皇救命之恩,如今內子已大好,心里掛念著您的恩情,特囑咐臣來給您磕頭請安。” 太上皇臉色有些微妙。 給蘇氏治病打著的是他的旗號,事情已過去了許久,舒瀾風先前已謝過恩,如今又特意來一次,有些蹊蹺。 老人家試探道,“朕關懷愛卿,自然也是有緣故的。” 話留一半,看舒瀾風接不接招。 舒瀾風抬眸看了太上皇一眼,臉上笑意不改, “臣明白,當初那樁婚事筠兒沒能攀上,是咱們舒家沒有福氣,眼下正有一門好親,也算了了臣一樁心事,今日來也是想告訴您,還請您不要再記掛了。” 太上皇心里猛地一咯噔。 這可不妙得很。 “什么好親?” 舒瀾風直起腰身,再道,“臣蒙天恩得授國子監司業,南來北往的士子見了不少,前不久恰恰遇見一江南的學生,竟是臣內子的同鄉,那孩子性子本分,家中貧寒,臣與內子欲招為女婿。” 太上皇這下再也維持不住淡定,眼角繃起,“好好的姑娘,為何招婿?”他氣得臉色泛青。 舒瀾風苦笑道,“臣家中只此一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性子軟糯,毫無心機,若嫁出去指不定被人欺負,干脆就留在家里,再說,先前也不是沒有人上門說親,可女兒在佛祖前起誓,說什么必須正妻待之,且四十無子方可納妾,若不合這條,她便不得好死,臣左右尋不著這樣的人家,只得招婿。” 太上皇雙手從膝蓋滑下,臉色陰沉如水。 這哪里是尋了一門好親,分明是找借口婉拒皇家。 舒瀾風明知皇家與朝臣不可能選舒筠為后,故而撂下此話,以堵皇帝之口。 正妻待之都不可能,遑論四十無子方納妾一話。 簡直是荒唐。 可偏生舒瀾風只字不提皇帝,讓太上皇有口難言。 不過話說回來,舒瀾風這番顧慮倒不假,舒筠那性子的確不適合皇宮,除非皇帝鐵腕保護,否則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哪日死在妃嬪爭寵中也不是不可能,太上皇回想舒筠那弱不禁風的模樣,到底沒當場挑明。 裴鉞的事讓他自個兒做主。 “舒先生這要求可是為難人,這樣的男子滿京城也不好找。”太上皇語氣淡淡。 舒瀾風笑道,“可不是,故而只能招婿了。” 他已細細琢磨,待風頭一過,辭去司業一職,攜妻女回江南,等皇帝娶妻生子了,再給舒筠婚配,屆時塵歸塵,土歸土,誰也不記得誰了。 太上皇見舒瀾風執意如此,也不好多留,最后擺擺手,“舒先生去忙吧。” 舒瀾風再三磕頭謝恩,緩步退了出去。 太上皇坐在圈椅里好一會沒吭聲。萬壽宮毗鄰太液池,湖風凜冽,一下又一下拍打窗牖,襯得殿內越發寂靜。 等人走了,裴鉞方從屏風后繞了出來。 他捏著那串已包漿的菩提子,長身玉立,眺望湖上皚皚白雪,神色辨不出喜怒。 太上皇一時拿不定兒子主意,諷笑道,“瞧見了?你上桿子討好人家,人家可不待見你,怎么著,是下旨還是放棄?” “若一封圣旨扔下去,你長兄與三兄面子不好看,干脆放棄,貌美的有,天真的也有,何愁尋不到心儀之人?”說白了,太上皇對裴鉞奪侄兒之妻的事耿耿于懷。 若裴彥生知道裴鉞納了舒筠為妃,不知道要難過成什么樣。 裴鉞一眼窺破太上皇的心思,他冷笑了笑,到今天為止,太上皇還認為舒筠于他而言可有可無,隨時可被替代,那便表明他老人家沒有真正關心過他。 回想舒瀾風那番話,裴鉞反而松了一口氣,他不怕舒瀾風提條件,他怕的是舒瀾風死不奉旨,裴鉞一言未發,離開了萬壽宮。 申時六刻,裴鉞回到奉天殿,忽然瞥見御書房上擺著一不尋常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