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嬌 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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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西斜, 碧空如洗,濃烈的光芒從五色琉璃窗投了進來, 耀花了舒筠的眼。 她抱著包袱在奉天殿的后殿等了快兩刻鐘。 經(jīng)歷了慈寧宮一事,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傻,裴鉞不是尋常人家的少爺,太皇太后更是見慣了花團錦簇, 她卻傻乎乎的用尋常市井的人情世故來通皇家。 真是笨死了。 那些高門貴胄言辭間不是詩詞歌賦便是談經(jīng)辯道, 贈禮不是文雅便是矜貴,不像她,送一件再尋常不過的褂子。 當(dāng)初淮陽王妃母子不就是因此而瞧不起她嗎? 舒筠已經(jīng)不想等下去, 將包袱擱在腋下便打算離開。 珠簾響動, 一道修長的身影邁了進來, 他想是步伐極快,竟似裹了風(fēng)。 四目相對。 舒筠往后退了幾步,躲不開了, 她垂下眸施禮。 裴鉞一眼就看到那個包袱, 方才在慈寧宮不曾拿出來,可見是特意給他的。 一股潮氣漫上胸口,裴鉞往前一步,舒筠往后倒退一步, 人一下撞在炕床上的小案,跌坐在炕床上, 只是意識到失禮,又磕碰地站了起來, 包袱順著胳膊滑下,她窘迫地捏在手里。 心里想,裴鉞不問, 她就不給。 “這是什么?”裴鉞指著她包袱問。 舒筠委屈地垮了跨小臉,將包袱擱在小案上,也未急著打開, “就是...做了一件褂子,方才問了小公公,怕是不大合尺寸....”她避開他的視線,尋個借口搪塞他。 裴鉞輕笑,提了提蔽膝,在她跟前坐了下來,視線投在她面頰。 站著至少因那身高差距,她還能躲開些。 他一旦坐著,那道視線便平平投過來,越發(fā)逼人。 舒筠不由自主往后小退了一步,保持著自認為安全的距離。 裴鉞盯著她瑩玉般的臉,“尺寸合不合適,得試了才曉得。” 他語氣一字一頓,頗有幾分意味深長,舒筠聽得耳根發(fā)熱。 裴鉞仿佛看穿她的心事,手指輕輕敲著小案,有一搭沒一搭與她聊, “朕與你說一個故事,曾經(jīng)有一匹小馬,它要過河,水牛說水淺,松鼠說水深,小馬難以抉擇回去尋母馬,母馬告訴它,不要道聽途說,也不要被眼前的亂象所迷惑,得自己去嘗試,深也好,淺也罷,只有試了方知根底,水也只有喝了,方知冷暖。” 舒筠大約聽明白他的意思,猶豫片刻,她瞥著那包袱,慢慢解開,將那件褂子拿出來遞給他, “吶,您瞧一瞧吧,看喜歡否?” 裴鉞不假思索,“朕很喜歡。”視線直逼舒筠。 舒筠這下面龐都在發(fā)燙,支支吾吾道, “您看都沒看,怎么知道喜歡?不是說要試嗎?” 他明明只盯著她在瞧。 裴鉞神色依然是平淡的,只眼梢微微下垂含著笑意,他伸手將褂子接了過來,細細翻看,從紋路到繡花,指腹一點點拂過, “朕并不缺衣裳,御用監(jiān)每月均要做上幾套,朕來回換都穿不過來。” 舒筠嘟囔一聲,她就知道。 “但,”他視線重新落在她的眼,“這還是第一回 有人親自給朕縫制衣裳,你說我會不喜歡嗎?”裴鉞將褂子拿在手里,眼神明湛。 舒筠腦子里有根弦,無聲而斷,她癡癡望著皇帝。 裴鉞伸手將她拉了過來,“朕三歲喪母,自幼養(yǎng)在太皇太后跟前,朕自然不會缺吃穿用度,也有人給朕制衣裳,那不是在討好太皇太后,便是奉承朕,朕心里感激,卻也曉得那不是愛。” “所以,你能明白嗎?” 舒筠明白。 她不是大富大貴之家,至少父母雙全,雙親疼愛之至,她幼時的衣物母親更是不假于人手,父親每每出門總要給她捎零嘴玩具,她自來活得是快樂的,否則也養(yǎng)不出這樣嬌憨的性子來。 舒筠那點窘迫蕩然無存,挨著他坐下,只是還不敢瞧他,只將褂子抖開紅著臉道, “那您試一試,若不合尺寸,我再給您改。” 裴鉞愣了愣,這語氣分明就像是夫妻之間溫柔而體貼的親昵。 很有煙火氣。 裴鉞心口忽然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暗流在涌動,他盯了舒筠一會兒,拿著褂子起身步入屏風(fēng)后。 舒筠看著他身影繞進去,臉上不自禁露出笑,也帶著幾分期待。 只是隨著時間過去,裴鉞還未出來,她便有些擔(dān)心,莫不是太不相宜了? 她起身隔著屏風(fēng)往里喚道, “陛下,是哪兒不合適嗎?” 這是一扇紫檀鑲嵌松石珠貝八寶屏風(fēng),有十二開,厚厚的跟堵墻似的,舒筠什么都瞥不見。 里面還是沒有聲響,舒筠心里七上八下,干脆顧不上了沖了進去。 裴鉞的龍袍已脫下,里面只有一件玄色的中衣,衣裳剪裁得當(dāng),結(jié)實的胸膛微微繃起,就連腹部的肌rou也現(xiàn)出幾分塊狀的輪廓,筆直修長的雙腿,神姿偉岸,只消看了一眼便能感受到那賁張而隱忍的力量。 一切都很完美,唯獨那件褂子掛在他胸膛,敞開著,似乎扣不上。 舒筠窘得無地自容,喃喃道,“陛下,您快些脫下來,我..我重新給您做...” 她自認為已經(jīng)做的夠大了,不成想還是短了一小截,他明明看著修長俊秀,不成想脫了衣裳又是這般....舒筠后知后覺自個兒失禮,慌忙轉(zhuǎn)過身去。 裴鉞唇角微不可見彎了彎,將褂子脫下,又重新將龍袍裹在身上,慢條斯理系著, “雖是小了些,我穿著倒是極為舒適,筠筠手藝這么好,以后我的衣裳都由筠筠來做如何?” 他的龍袍必須御用監(jiān)定制,能讓舒筠做的無非是內(nèi)里的衣裳。 舒筠卻不知自己被坑了,問,“您還需要什么?” 裴鉞念了一堆。 舒筠聽到最后面頰燒透,“其他的我可以做,但最后兩項,我...我...”舒筠再三咬牙,不愿意看到裴鉞得寸進尺,恨道,“我不做。” 裴鉞將龍袍穿好,慢慢踱步至她身后,語調(diào)兒倒是自在, “成,那朕就讓旁人做。” 舒筠脊背登時一緊,讓旁的女子替裴鉞做內(nèi)里的小衣? 她胸口涌上一股酸氣, “以往是何人替陛下縫制?” 裴鉞怕舒筠誤會,解釋道,“我母親留下的一位老嬤嬤,如今替我看著乾坤二宮。” 舒筠心里稍稍舒坦些,耳發(fā)垂在雙鬢也顧不上料理,仿佛這樣可以遮掩羞澀的情//態(tài),默了片刻,還是狠心道, “那以后還是讓嬤嬤做。” 裴鉞不做聲了。 他人就站在她身后,連呼吸都灼著她后頸,可就是不肯答應(yīng)。 舒筠閉了閉眼,合著他就是想欺負她。 回想他方才說的那番話,仿佛無人真心疼愛他,舒筠腦一熱,“做就做。” 她一鼓作氣扭頭,艱難地仰視面前的挺拔男子,恍惚想到什么,人跟被擊了一下似的,然后懵然往他腰間脧了一眼, 一件褂子尺寸相差那么多,那胯//褲呢? 又回想裴鉞所說量一量,試一試的話,舒筠腦海已成了一團漿糊。 裴鉞仿佛猜到她所想,眼神分明,直白地給了她答案。 于是舒筠聯(lián)想起飛檐亭,羞憤地沖了出去,頭也不回離開了奉天殿。 * 裴鉞的好心情并未持續(xù)多久,夜里劉奎帶來一個消息, “陛下,李相著了風(fēng)寒,病了三日不起,這幾日朝臣日日奔往相府,中書省政務(wù)耽擱不少,您看,該怎么辦?” 事實上李轍生病的消息,裴鉞早就知曉,準他修養(yǎng)幾日,不成想朝臣離不開李轍,李轍即便在病榻上也在打理政務(wù),雖是如此,多少比不得在中書省方便,一來二去,朝務(wù)耽擱,李轍的病情也不見好。 裴鉞思忖片刻,語氣平靜,“不急,就讓他們?nèi)ァ!?/br> 又三日過去,中書省政務(wù)堆積愈多,而李轍不堪其擾,病情反而越重,聯(lián)想近來四處的風(fēng)聲,朝臣圍堵相府,皇帝卻視而不見,李轍生出一個念頭,他想試一試裴鉞的胸懷。 在李轍這樣的老臣眼里,裴鉞年紀還輕,即便有幾分能耐,這個江山猶然是他們這些老臣給扛下來的,他就不信裴鉞離得開他,于是李轍上書乞骸骨。 這封折子遞去司禮監(jiān),眾臣也司空見慣,自太上皇當(dāng)政以來,時不時有朝臣乞骸骨,以試探自個兒在帝王心中的地位,太上皇奪回所請,再寬慰一番,以示恩寵,這叫以退為進。 但裴鉞不按常理出牌,他準了李轍所請。 朝中掀起一陣悍然大波。 李轍躺在病床上差點一口血噴出來,然而緊接著年輕的帝王手段老辣,他下旨將皇妹十公主賜婚給李轍的幼子,在通州賞賜李轍一棟極為奢華的園林,供他老人家頤養(yǎng)天年,又加封李轍為太子太保,明升暗降。 這一招,打李轍一個措手不及。 他召集幾個兒子孫子并心腹幕僚商議應(yīng)對之策。 其中一幕僚建議道, “李相勿憂,陛下回京還不到一年光景,政務(wù)方面他壓根不熟,雖然朝中還有右相顧云生,可顧云生此人只會阿諛奉承,沒多少真才實干,中書省左丞右丞均是您的人,您即便不在朝,依然牢牢把控中樞。” 這位幕僚所料不差,皇帝緊接著順勢提拔顧云生為左相,將此前的左丞齊錚擢升右相,齊錚是李轍的門生,是他一手提拔出來的心腹,聽到齊錚位居右相,李轍心又寬了下來。 果不其然,堪堪三日,中書省亂象橫生,顧云生幾無主見,大事聽皇帝拿主意,小事和政務(wù)全部交給齊錚。 而齊錚呢,一日都要往李府跑上三趟,李轍人雖不在朝廷,卻遙遙把控著朝局。 劉奎將形勢稟報給皇帝,裴鉞悠悠在御書房捧著那件褂子欣賞,“不急,朕心里有數(shù)。” “讓你查得那件事如何了?” 劉奎連忙將準備好的一系列奏折文書遞上去,擺在御案, “哎喲,可叫老奴好找,愣是費了不少功夫分別在吏部,都察院與司禮監(jiān)才尋到這么一些,您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