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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嬌 第25節

    游廊彎入半山腰,忽然急轉直下,來到一處地勢低凹的殿宇,殿宇并不大,被層層疊疊的櫻木遮掩,只隱約有些光芒透出來。

    剛邁出游廊,來到琉安宮的大殿外,卻聽得西南方向傳來一片嗡嗡聲,芍藥瞥了一眼,只見一堆紅衫柳綠的姑娘擠在下方一水泊邊,往這邊指指點點。

    “成將軍,我看了司禮監的名錄,琉安宮空置,我已讓祖父尋太上皇恩準,此宮由我住,你讓開,我要進去?!碑斨心侨艘簧砣A麗紫裙,正是李瑛。

    那喚作成將軍的都指揮使,穿著一身褐甲,雙手環胸,嘴里嚼著一口薄荷葉,痞里痞氣地回道,

    “李姑娘,琉安宮是沒安排人,可不意味著你能進去?!?/br>
    李瑛近來讀書勤勉,脖頸十分酸痛,聽聞湯泉能松乏筋骨,便央求祖父去司禮監遞個話,將她安排進去,不成想事兒沒成,她不甘心,半路打聽到琉安宮無人,方才便帶著人直奔此處來。

    面前這位虎賁衛都指揮使負責這次行獵的防衛,是跟著裴鉞從戰場廝殺出來的悍將,此人是個硬茬。

    謝紜向來與李瑛不對付,二人每回均要為住處鬧個不休,今日自然也爭起這琉安宮來,她見李瑛罕見吃了排揎,心中格外痛快,痛快過后,對上成將軍那雙桀驁的眼,也覺頭疼,

    李瑛此人端著架子,不懂得虛以為蛇,于是謝紜溫聲軟語開始套近乎,“成將軍,三年前與蒙兀談判,是成將軍陪我父親出使,我父親回來一直稱贊將軍風采...”

    “別別別...”成將軍抬手打斷她,“謝姑娘,莫要攀交情,我是陛下的臣子,只為陛下當差,風采不風采的話就別說了,今個兒這琉安宮,什么人都不能進!”

    謝紜被鬧了個臉紅,余光恰恰瞥見琉安宮殿前人影浮動,隔得遠,瞧不清是何人,卻可斷定是一女子,謝紜頓時大呼小叫,指著舒筠的背影問,

    “成將軍,你別睜眼說瞎話,既是什么人都不能進,那個又是誰?那不是人嗎?”

    成將軍啐了一口,將那口薄荷葉吐出,扭頭順著方向瞥了一眼,他唇角高高扯起,吊兒郎當道,“沒準...人家是仙女?”

    謝紜:“.......”

    第20章

    琉安宮并不大, 十來間房緊湊精致,窗牖皆用琉璃,窗明臺凈, 廊道以帷幔而飾, 微風涌動,光影交錯,有曲徑通幽之妙。

    殿內溫暖如春,舒筠將鞋襪蹬下, 迫不及待越過層層帷幔去尋那溫湯,方才趁著芍藥去收拾衣物,她已悄悄問過小公公, 皇帝不曾來行宮, 不僅如此,每年狩獵只太上皇捎著幾個大兒子醉生夢死, 皇帝勤于政務, 從不參與。

    舒筠便放心下來, 傍晚在馬車填過肚子, 此刻還不餓,舒筠打算先泡浴, 去去身上的濕寒,在屏風后褪去衣衫,宮人替她披一薄薄的輕紗, 夜風從窗隙了漏進來,流云浮動,浩渺的溫池殿霧氣裊裊。

    舒筠雪白的腳丫輕輕踏進水面,身子也慢慢往下沉去,身上的輕紗遇水粘連, 浮在水面,隨著她往池中一滑,被那圈漣漪給蕩開去角落,玉臂輕輕撩起一片水花,水面微波輕蕩。

    舒筠舒適極了,一人在溫池里嬉戲,也不知她開心些什么,竟也有清脆的笑聲傳來。

    暮色漸濃,松風陣陣,吹得四周林木颯颯作響。

    芍藥將舒筠衣物收整停當,出來外間不見舒筠蹤影,這琉安宮常年有一老嬤嬤與兩名宮婢伺候,宮婢不知去處,只有那老嬤嬤在門口候著,瞥見芍藥便告訴她,

    “姑娘沐浴去了,幫姑娘備好衣裳,待會我去伺候她?!?/br>
    芍藥也著實累了,重新入內將換洗的衣裳捧出來,洞開的大殿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十分挺拔的身影被燈映照幾乎鋪面整個內殿,隨著他步伐越來越近,影子也漸漸收緊。

    芍藥心下一驚,正想問是何人如此大膽,擅闖此地,那赤皇的龍袍明晃晃地映入眼簾。

    芍藥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跌跪在地,嚇得魂飛魄散。

    難怪主子打聽皇帝行蹤,那模樣分明是往來已久,再回想先前數次迷迷糊糊睡著,或被舒筠刻意遣開,所有疑惑都得到了解釋。

    宮人無聲屈膝行禮。

    芍藥雙唇打顫,心頭駭浪滾滾,哪還顧得上開口,裴鉞也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多言,徑直往里去。

    隨著他步伐再邁,芍藥這才猛地想起主子正在沐浴,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她捧著衣裳,飛快往內廳門口一攔,毫無預料地擋在了裴鉞跟前。

    隨行的內侍與宮人均唬住。

    皇帝也愣了下,那雙清明的眸子直直看著芍藥,并不見明顯喜怒。

    芍藥知道自己這么做無異于攔駕,可主辱奴死,姑娘還未出嫁,皇帝如何能這么待她,這一進去,姑娘清白定沒了,雖說天子臨幸是榮耀,可姑娘并不知道皇帝要來啊。

    哪怕是死,身為奴婢也得維護主子的尊嚴。

    老嬤嬤面露惶色,立即挪過來欲拉芍藥,用嚴厲的眼神制止她,芍藥卻死死不動,她不配在皇帝跟前說話,可她卻倔強的用行動甚至是生命來捍衛舒筠。

    裴鉞出生便被立為太子,養尊處優,這是頭一回有奴婢攔他的路,惱怒在一瞬間閃過,取而代之的是欣賞,欣賞她這份維護舒筠的勇氣,裴鉞步子未動,話卻溫和,

    “朕只是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別無他意。”

    芍藥繃緊的身子緩緩松懈,渾身冷汗淋漓,她不是不怕死的,她從未見過皇帝,更不知他是何性情,聽他這話,倒不像個強人所難的暴君。

    即便如此,芍藥依然不想讓皇帝進去,只是一國之君已在讓步,她若再莽撞,怕是后果難料,芍藥忍著淚水,緩緩將膝蓋挪開,退至一側。

    皇帝踏入內殿,張望一眼,未見人影,忽聞西邊的雕窗內傳來撩水的聲音。

    他心神一動。

    原來他來的不是時候。

    手心拽了拽,打算轉身,那道笑聲被煙波侵染,帶著潮氣,震得他胸膛隱隱發燙。

    修長的身影似嵌在殿中,步子并未挪動,眼神隔著白紗帷幔望去,他個子高,恰恰能從雕窗的一格縫隙里窺進去,隱約瞧見一道倩影仰靠在池邊,雪白脖頸修長而凝白,水波輕載霧氣纏繞她周身,雪峰若隱若現,她闔目,伸出骨細豐盈的玉臂撩起一片水花,水花一行行跌落她面頰,惹得她頻頻生笑。

    她偏首,去躲那水珠兒,順著水浪轉過身來,玉背如同出水芙蓉忽的浮現半個,又很快隨著她身子往下沉陷進去,滿頭秀發被挽成一個隨云髻,只用一木簪束緊,露出瑩玉般的肩頸,溫湯漫過她鎖骨,她捧著水花洗了一把臉,忽如一尾美人魚仰身躍入身后的水泊,曼妙的嬌軀就這么徹底消失在水面。

    裴鉞下意識伸手,少頃,他閉上眼,側過頭,冷聲吩咐門口的老嬤嬤,

    “進去伺候!”

    不能任由她這么玩下去。

    他也只是個凡人。

    老嬤嬤連忙從芍藥手里接過衣裳,迅速往殿內去,剛踏上石階,舒筠已從另一處水面躍了出來,瞅見老嬤嬤她笑著招手,“嬤嬤?!鄙ひ舾I緞一般黏膩。

    老嬤嬤心也跟著軟了,瞥了她一眼,她年紀雖小,性情嬌憨,身子卻生得風華正茂,正當時。

    虧皇帝忍得住。

    老嬤嬤連忙行至另一側的池邊,匍匐下來低聲提醒她,

    “姑娘,陛下來了。”

    舒筠心猛地一咯噔,雙眼骨碌碌瞪起,“我不見!”

    旋即跟個受驚的兔子,一頭撞入水中。

    老嬤嬤唬了一跳,慌忙往外看了一眼,又循著水中舒筠的身影,急得團團轉,

    “我的主兒,您快些出來,別悶壞了自個兒,這可不是好玩的?!?/br>
    池中光溜溜的人兒,只發出一串串悶悶的鼓泡聲。

    給老嬤嬤急出一身冷汗,她連忙將衣裳丟至一旁,出去尋皇帝拿主意,

    “陛下,陛下,姑娘一頭栽入水里,不肯出來呢!”

    裴鉞如被當頭一擊,胸中一時滾過千頭萬緒,惱怒浮現眉間,大步跨進去,他造了什么孽,攤上這么虎的姑娘。

    裴鉞提著衣擺進了霧氣騰騰的溫池間,掃了一眼,哪見舒筠的蹤影,

    “你出來,否則朕下水來捉你!”

    這話很管用,離著裴鉞最遠的一角,慢慢浮現漆黑的小腦袋,她將自己掩在水下,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眸眼,“陛下,您是君子,不能下水來捉我。”

    倒是會給他戴高帽子。

    裴鉞尋到她,還沒捕捉到她的模樣,卻見她又一頭往水里躲,裴鉞連忙背過身去,

    胸口生悶道,“朕若不是君子,你以為你還能好好在這?”

    “那陛下為何來這琉安宮?”她聲音仿佛近了些,裴鉞手指蜷起,喉結微滾,嗓音放輕,“朕只是想來看看你,陪你用晚膳,誰知你這個時辰就在泡浴...”

    舒筠的衣裳就在裴鉞腳跟旁的長幾上,她慢慢游過來,看著面前跟山峰一般偉岸的男子,問道,

    “陛下說話算數?真的只是來用膳?”

    舒筠有著跟芍藥一樣的擔憂。

    那軟糯的腔調而已近在遲尺,裴鉞瞥了一眼長幾上女孩子的柔軟衣物,平平靜靜回道,“君無戲言,朕這就出去,你換好衣裳出來,好嗎?”完全是哄的語氣。

    舒筠輕輕嗯了一聲。

    裴鉞提著衣擺立即出去了。

    正殿內擺設不多,一爐水青色的景泰藍香爐,清香滿室,靠窗的高幾擺了一對雙耳鯉魚戲水的梅瓶,里頭插上幾珠水仙秋菊,紅妍交錯,蒼翠欲滴。

    舒筠穿戴整潔出來,帷幔輕動,一駕蘇繡屏風作隔,那道修長的明黃身影正等著她。

    舒筠邁了出去,跪在他腳跟前五步的位置,“臣女請陛下安?!?/br>
    裴鉞本在奉天殿cao持朝務,忙到酉時初刻,算算時辰,太上皇車駕該也抵達了行宮,鬼使神差的,連晚膳都未用,便策馬趕來西山。

    西山離京城并不遠,快馬加鞭,來去只消一個時辰。

    念著她還未用晚膳,特意著人捎了美食給她,到了她這兒,倒是被她當賊防。

    裴鉞氣得不輕,單手撐額正在閉目假寐,聽得她一聲請安,緩緩睜開眸子。

    她換了個凌云髻,將所有秀發高高挽起,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

    想是來不及裝扮,她連個耳墜都未戴,一對晶瑩剔透的耳垂跟琥珀似的,被溫湯熏得嬌艷欲滴。

    剛從溫湯了熏出來,整個人泛著一股潮氣,雙眸微醺,唇赤如丹,眉梢含春不露,活像剛剛蒸熟的水蜜桃,任誰瞧了恨不得咬上一口。

    裴鉞目光略深,直勾勾看著她,“平身?!?/br>
    舒筠站起身來,粉色的襦裙一垂到底,遮蓋住那雪白的玉足,雙肩披上一條淺紫的薄衫,琉安宮有地熱,比外頭要熱上不少,芍藥便給她備了夏裙,時間緊迫,也不好讓皇帝等太久,舒筠顧不上換別的衣裳便穿戴出來了。

    腰間系上一條粉色的綢帶,腰線拉高,襯得她無比秀逸婀娜,當真是出水芙蓉,天然無雕。

    她這是在考驗他的定力。

    裴鉞朝她伸手,“過來?!?/br>
    舒筠搖頭不肯,小嘴高高翹起,悄悄往一旁堆著幾個食盒的桌案瞥。

    裴鉞自然看出她的小心思,他語氣無波無瀾,“不是不餓嗎?你后頸的發梢還在滴水,朕幫你絞干?!?/br>
    舒筠暗吸一口涼氣,他的眼神明明是平和的,偏生給人不容置疑的威懾力,看著那只寬大有力的手掌,舒筠不受控地緩緩往他挪去。

    粉白軟糯的小手被他握住,他稍稍讓開了些位置,就這么將舒筠帶過來坐在他身側,舒筠繃緊了身子,挨著圈椅坐了一點點,一大一小的身影就這么擠在狹小的空間內。

    裴鉞拿著桌案上的雪帕,開始給舒筠擦拭后頸的水汽。

    到底是在懲罰她呢,還是懲罰自己。

    左手不輕不重給她擦拭,右手卻捏住她發紅的耳珠,側眸看著幾乎被他籠罩的小姑娘,她長睫輕輕在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