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嬌 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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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筠回神,跟著她后殿門進了奉天殿,身后傳來掩門的聲音,舒筠聽得心輕輕一顫,硬著頭皮隨宮女來到門廊外。 劉奎立在門口,笑瞇瞇撩開明黃的帷幔往里一指,“姑娘,圣上在里頭等著您呢?!?/br> 舒筠無助地望著劉奎,眼含艱澀,“公公...”開口便是哭腔, 劉奎知她驟然認出皇帝,定是嚇壞了,連忙悄聲安撫,“傻姑娘,不要怕,陛下要見你,問什么你答什么,可千萬別答錯話?!?/br> 舒筠聽得心神繃緊,拂了拂眼角的淚光,一咬牙邁了進去。 帷幔被放下,隔絕了外頭的一切。 也絕了她的退路。 面前是一面開的蘇繡花鳥座屏。 透過輕紗,隱約瞧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倚坐在羅漢床上。 舒筠深吸一口氣,低頭從屏風后繞出,緩步上前,徑直跪了下去, “臣...臣女給陛下請安?!彼龑Ⅱ咨钌盥裣?, 上方倒是很快傳來動靜, “起來吧。” 語氣尋常,倒是辨不出喜怒。 舒筠直起腰身,不敢抬眸,勉強含著鎮定, “臣女不敢...” 余光里,那人手指書卷,視線慢慢落在她身上,煞有介事問她, “為何不敢?” 他這是非要逼她說出來嘛,舒筠懊惱地癟了癟嘴,低垂著小臉, “臣女不知陛下何故召見臣女,臣女心中惶恐,故而不敢。” “哦....”聽得她這一聲埋怨,裴鉞心情仿佛好轉一些,慢慢溢出一線笑,手指搭在小案,有一搭沒一搭敲著。 舒筠為他動作所吸引,順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這一下,心跳險些漏了半拍。 不大不小的方案,擱著兩樣東西。 一方疊好地繡著雙面蘭花的手帕,一冊《世說新語》書籍。 舒筠癱坐下去。 原來他都記得呢。 那手帕還沾了一抹暗紅,正是摘星閣那晚被她咬破的血跡。 《世說新語》書冊里夾著一張字帖,上頭寫著字:大騙子。 是她那日氣不過,寫下來夾在書中以來泄憤。 如今都成了她一樁樁的罪證。 輕則大不敬,重則傷君,哪一條都夠她死個好幾回。 舒筠伏低在地,抽抽搭搭不敢吱聲。 皇帝看她這沒出息的模樣,兀自笑了一聲,“你怎么還委屈上了?” 舒筠哭得更大聲,袖口拭了一次又一次,淚水卻如泉涌怎么都止不住。 “臣女無狀,冒犯了陛下,陛下大人大量,饒了臣女一命,臣女上有父母,下有....”舒筠駭懼交加,恍覺失言,咽了下口水,“臣女家中只我一女,還請陛下恕罪。” 她緊張了大半日,這會兒到了斷頭臺,情緒積聚到了極點,哭得格外傷心。 皇帝被她氣得哭笑不得,“朕有說要治你的罪?” 舒筠眼眶紅彤彤的,往小案脧了一眼,心想那您搬出這些罪證作甚。 皇帝看著傻乎乎的小姑娘,險些氣出好歹來,她也太嬌氣了,哭了這么一會兒,雙眼腫若紅桃,雙唇嘟起,紅艷艷的,布滿了水光。 這半年,朝中內外交困,他甚是忙碌,后搬去通州行宮果真是已決定徹底丟開她,既是不愿,他也不想勉強。 方才在崇政殿,她毫無預兆闖到他跟前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本以為可以不在意,看著她眉目熾艷與旁人站在一處,嬌滴滴喚她一聲皇叔,心底燥意翻涌。 “你想嫁他?” “啊?”皇帝話題轉得太快,舒筠還回不過神來,茫然望著他,水盈盈的一雙眼,如蒙了一層霧氣,任誰被她看了一眼,都要奪了魂去。 裴鉞眼色深了幾分。 舒筠嚇得躲開他的眼神,琢磨著如何回他的話。 到了這個地步,很多事已不能掌控,嫁與不嫁根本不由她做主。 她想嫁,他肯么? 舒筠的心思明明白白寫在眼底,裴鉞薄唇繃直。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會答的話,干脆不答。 舒筠癱坐在地,揉了揉發僵的手指。 裴鉞眼色一動,移開視線,望向窗外, “平身?!?/br> 舒筠跪得膝蓋疼,便慢騰騰站了起來,“謝陛下?!鼻那耐鶄冗呁肆藥撞剑桃飧糸_一些距離,雙手交錯在腹前,盡量顯得得體。 想是驚嚇過度,她身姿嬌柔,氣息不穩,柔柔弱弱立著,如同一朵被雨澆濕的花。 裴鉞的心又軟了下來,往她身后圈椅一指。 “坐?!?/br> 舒筠其實是不敢的,只是偷偷覷他一眼,他眼神格外嚴肅,她便不敢違抗,挨著圈椅坐了小半個位置。 午膳壓根沒用多少,又到了晚膳的光景,舒筠餓得發虛,只是這會兒壓根顧不上餓不餓,滿心想著如何活著出這奉天殿,又怎么能央求著皇帝放過她,不要與她計較。 只是舒筠這人,本沒多少城府,不知要如何討好他,想了半日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反而不禁懷疑,七爺當真是皇帝嗎。 她至今不敢想象,當朝皇帝會逗她,慣著她,陪著她鬧。 于是,她再次看向裴鉞, 臉還是那般俊美無雙,眉梢平和,乍然看過去不覺得凌厲,只是眼尾稍垂,天生便有一股不怒自威,回想半年前,他低眉淺笑,哄著她讀書,一言不發給她撐腰。 舒筠視線漸漸模糊,總想將記憶里的七爺與面前的男子重疊,不能了,也不一樣了。 藏書閣那段時光,終究是一場荒誕的夢,那一身明黃的龍袍,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她與他徹底隔絕,也將她藏在心底深處那一絲不可企及的情意斬得干干凈凈。 恍覺盯了皇帝太久,舒筠怯怯地縮回視線,拘謹地坐在圈椅里。 裴鉞看著她跟個小烏龜似的縮了回去,心底稍稍有些失落,他擺了擺手。 劉奎領著數名宮人魚貫而入,名內侍提著食盒到了她跟前,很快四四方方的桌案上擺滿了各色珍饈。 一道糖醋里脊,一道酥骨魚,一盤徽州豆腐,一碗芙蓉雞蛋羹,林林總總十來樣,每樣分量不多,香氣逼人,勾得舒筠吞了下口水, 她有些摸不準裴鉞的心思,這是放過她了呢,還是放過她了? “愣著做什么,還不快些吃?”裴鉞重新拾起書卷,語含嗔怒。 舒筠遲疑著不敢動,“臣女不敢。” 裴鉞瞇起眼,半含無奈,“想抗旨?” 舒筠小臉垮得更厲害了,怯生生道,“也不敢....” 裴鉞氣笑了,“都餓了兩頓,受得???” 舒筠呆了呆,“您怎么知道我餓了兩頓?”話落想起什么,舒筠羞得紅了臉,恨不得尋個地縫鉆進去,為了掩飾尷尬,她一話不說,抓起銀筷捧著小碗開始扒飯。 裴鉞看著她,唇角慢慢勾出愉悅的弧度。 以前這小丫頭片子天不怕地不怕,再苦再累,一瞅見吃的便挪不動步子,今日午膳愣是沒動幾筷子,他都替她急。 暖閣里很靜,唯有舒筠清嚼的聲音,舒筠餓壞了,吃得很快。 裴鉞看了一會兒書,終于等到她吃完,宮人進來收拾碗筷,還給她準備了一碗參湯。 裴鉞道,“喝了吧,壓壓驚?!?/br> 舒筠對上他清潤的視線,委屈后知后覺溢出來,她吸了吸鼻尖,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著,喝完她也不敢放下瓷碗,水汪汪的眼骨碌碌來回轉動。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給她一個痛快? 巴掌大的小臉被瓷盅遮了個干凈,裴鉞真有被她氣到, 這么大了,還干此地無銀百兩的事。 “你還要藏到什么時候?” 舒筠將瓷碗擱了下來,干笑了一聲,“沒有?!?/br> 皇帝也沒問她話,舒筠也不敢吱聲,皇帝盤腿閑適地坐在羅漢床上看書,舒筠往窗外偷瞄了一眼。 燈芒熾艷,掩蓋住窗外的天色,大約時辰不早了。 幼君jiejie定已出了宮去,她該怎么辦? 舒筠再遲鈍也猜到,皇帝大約不會治她的罪,卻也沒打算饒了她,這么吊著她不知何意,總不會要留她下來吧。 她可不要入宮,那李瑛,謝紜和崔鳳林,哪一個又是好相與的,憑她那點城府,根本活不過日。 不不不,打死她都不入宮。 舒筠下意識,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那模樣兒,一身憨氣。 裴鉞擱下書卷朝她望來,“這又是怎么了?” 裴鉞沒下定論的事,舒筠不會傻到自己往坑里跳, “沒,沒呢...大約是脖子有些酸了?!彼砂桶徒忉尩馈?/br> 裴鉞眼尾稍稍撩起,“喚名宮人來伺候你?” 舒筠聽得莫名心驚,拼命搖頭,“不要...”膝蓋一軟,身子已從圈椅滑下,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