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這么回事兒，十五年前，官領村一個叫做全土勝的鰥夫從外地買回了一個三歲的小男孩，年紀和時間都対得上。”

    全土勝不但是個鰥夫，而且還有一個傻兒子，傻到沒有辦法結婚傳宗接代的那種。

    之所以會有買孩子這種事情的發生，主要都是因為愚昧和貧窮，根深蒂固的要傳宗接代的陳腐觀念，讓本來就已經的家徒四壁的貧困家庭不惜債臺高筑，借錢也要買回去一個兒子。

    而當年的盛家陽，很不幸成為了這樣的一個犧牲品。

    那時候的全家是真的窮啊，砸鍋賣鐵買回來一個孩子之后，就只剩下四面漏風、屋頂漏水的一間破泥磚屋了。

    村里的老人都說，當初買回來的那孩子，長得可好了，白白嫩嫩的，就跟年畫上的金童玉女一樣。

    可惜啊，落到這么一個家里，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

    那孩子特別懂事，能干，還沒灶臺高呢，就能踩著凳子在大灶上做一家人的飯，扛著大木桶去河邊洗全家人的衣服。

    再大一點，扛得動鋤頭了，就跟著下地里干活了，那家人根本就沒把他當孩子看，而是當牲口使，什么臟活累活，都讓他干，生怕不能把買孩子的錢掙回本似的。

    而且全土勝并沒有打算讓他上學，怕上了學長本事了，以后飛了出去，就不肯留下來給他的傻兒子養老了，所以只讓他天天在家里干活。

    聽到這些，盛老爺子氣得砸了書桌上的一個白玉鎮紙，心疼得直發抖：“混賬，怎么能這樣対待我們家陽，我們家陽在家里一點兒苦都沒吃過，去到哪里……，他這些年是怎么活下來的?。　?/br>
    盛國平淚水也濕了眼眶，即便不是他們家自己的孩子，聽到一個孩子遭受到這樣的苦難，誰能不心疼呢？

    良久，盛老爺子才平靜下來：“后來呢？”

    盛國平繼續說：“后來，是高順鄉小學一個叫江泉林的校長，一直在幫助家陽。”

    第21章

    關于這些事情的當事人, 其實全都已經不在了，所有的過往，都是從當地年紀比較大的老人口中打聽出來的。

    老人們說, 全土勝不讓那孩子上學，可那孩子卻是個上進的。

    每天干完活之后, 就偷偷蹲在學校教室的窗戶底下偷聽, 沒有紙筆，就用樹枝在地上劃。

    學校里的老校長江泉林心疼他, 上門家訪了好多次, 想讓那家里讓他上學, 甚至說學校減免全部學費, 只要能讓人上學就行，可全土勝死活都還是不同意，非得把他留在家里干農活。

    在那樣的小山村，山高皇帝遠，九年義務教育形同虛設, 全土勝不放人, 老校長也沒有辦法。

    只是這孩子實在是太聰明了, 沒有課本, 聽課堂上老師念過一遍，就能把課文都背下來, 別人學好幾遍都不會寫的字，他看一遍就會寫了, 算術也是一聽就懂。

    校長實在是不忍心讓這么一個好苗子就這樣埋沒在繁重的農活中, 便讓他每天抽時間偷偷過來, 給他補課。

    就這樣，小家陽在江校長的幫助下自學完了小學六年的課程。

    校長特地安排他參加了升初中的考試, 他也爭氣，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城的中學，當校長帶著中學的錄取通知書，再次去到那個家里，勸說他們讓小家陽去上中學，由他來負擔學費和生活費的時候，全土勝暴怒了。

    他憤怒地把校長趕出了家門，然后把小家陽打了一頓，用繩子捆起來鎖在了柴棚里。

    那天晚上突如其來的下了一場暴雨，就像是老天爺也在為小家陽的遭遇而暴怒了一般，電閃雷鳴，狂風驟雨，那雨大得像是有誰拿著大盆舀水從天際往下倒。

    第二天早上，雨過初晴，天空特別地藍，村里人出門去地里，打算看看地里莊稼的遭災情況，路過的時候，居然發現那家人的屋子被大雨沖塌了，趕緊喊了人來挖，最后發現全土勝和他那個傻兒子都被埋在了下面。

    被村里人挖出來的時候都已經涼透了。

    可是卻怎么也找不到小家陽，校長都快急瘋的時候，才有人在柴棚里找到被捆著扔在地上，澆了一夜冰涼的雨水，發高燒昏迷不醒的小家陽。

    校長發瘋般地背著他直奔縣城的醫院。

    醒來以后，小家陽就徹底成為了孤兒，家里所有的一切也都沒了。

    好在江校長好心，資助他去縣城上了中學，村里人說，從那以后就再也沒見過他回來了。

    也對，這么一個只給他留下了慘痛記憶的地方，還回來干什么？

    只聽說還跟改變了他一生的江校長有書信聯系，可是很不幸，兩年后的一個暑假，老校長為了救兩個溺水的學生，不幸過世了。

    從那以后，村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那個孩子的下落。

    江泉林校長一生撲在教育事業上，無家無業，去世后連個后人都沒有，一輩子所掙的錢，也都補貼了家境困難的學生了，什么都沒留下來。

    也就是曾經受過他恩惠的村里人還記著他，再過幾十年，恐怕要連他這個人存在過的痕跡都不存在了。

    盛老爺子嘆息：“這江校長是個好人啊，家陽能讀書識字，全靠了他，他是我們家的恩人，國平啊，你們找個時間，帶著家陽過去一趟，在江校長的墳頭上燒柱香吧！”

    “好的，爸，我會去安排?！?/br>
    “那縣中學那邊，去查過了嗎？”

    “也查過了，村里人說，全土勝喊那買回來的孩子拾得，當地的話是撿回來的意思，在縣中學當年的檔案記錄中，確實有一名來自高順鄉叫做全拾得的學生，那孩子品學兼優，初中兩年成績都是全年級第一，可是在該上初三的時候，那孩子就再也沒去上學了。”

    “那學校就沒去找？”

    “找過了，他當時的班主任，特地找到村里面去過，才得知他的家庭情況和他的資助人江校長去世的消息，可是找不到人，那老師也沒有辦法，就這么不了了之了?！?/br>
    線索就這么斷掉了，從此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那個叫做全拾得的孩子的消息。

    按照江照的說法，他輟學以后，就到處流浪，打零工養活自己，偶爾有機會的話，就去學校旁聽，自學初高中的知識。

    因為不想再跟全家有什么聯系，所以改了名字，為了紀念幫助過他的老校長，因此沿用了江校長的姓氏，給自己起名叫做江照。

    盛國平從官領村調查到的經過，跟江照自己說的基本上沒有什么出入，至此，他們也更相信，江照就是他們家當初丟失的那個孩子了。

    只是這孩子是怎么輾轉被賣到官領村的，還有哪些人的手上，沾滿了罪惡的鮮血，這些都還不太清楚，需要再仔細調查，在得知自家孩子竟然吃過這么大的苦頭之后，盛老爺子和盛國平父子倆更是對那些人販子們深惡痛絕，等查到了確切的消息，是絕對不會讓哪些人好過的。

    還有這孩子初中輟學以后，究竟經歷了什么，江照不愿意細說，他們也不敢問，不用想也絕對不會是好的，既然他不想再勾起那些痛苦的回憶，那就算了吧，孩子既然已經回來了，那就好好地補償他，慢慢撫平他心里的創傷。

    至于江照是怎么知道自己就是盛家陽，并且找上門來的問題，江照是這樣說的，他說其實他本來是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的。

    但他自小就聰明，就算當時才三歲，被拐賣之后也知道那里不是自己的家，那個讓自己喊他爺爺的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爺爺。

    其他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但一直牢牢記著自己的名字叫做盛家陽。

    在外面流浪多年以后，他有一次偶然聽說了盛家一直在尋找十幾年前走失的孩子的消息，那個孩子就叫做盛家陽。

    于是他便懷著試試看的心思，踏上了尋親之路。

    沒想到越是靠近，心里的那種熟悉感就越是強烈，直到他看到松云苑那獨特的院墻和在別的地方都看不到的門樓的裝飾，忽然就和他從小到大經常做的一個夢對應上了，于是他就知道了，這里確實就是他的家。

    他就是那個盛家一直在尋找的盛家陽。

    所以他才鼓起勇氣，找上了門。

    “多虧了我們家陽是個聰明的孩子??！”盛老爺子感嘆，三歲的孩子，換成別人，還什么都不懂呢，哪里還能記得自己的名字，最后自己找了回來。

    失去孩子的這些年，這個家一直暮氣沉沉，像是一個終日被烏云籠罩著的冰冷的墳墓，生活在里面的人也沒有一絲的活氣，他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什么時候。

    幸好江照回來了。

    江照這個名字起得好啊，他的出現，就像是一縷陽光，沖破黑暗，照耀到這個家每個人的心里，驅散了每個角落里的陰霾，讓他們重新活起來了。

    樓下有汽車聲響起，盛國平走到窗邊往下看了一眼：“爸，是阿清和小照回來了?！?/br>
    盛老爺子激動起來：“快，快下去。”

    江照一進門，就高高興興地喊了起來：“爺爺，爸爸，我們回來啦，今天mama給我買了很多好東西呢！”

    他雖然只回來了不到一天，可就像是在這里住了好幾年似的，熟絡得不得了，他的出現，就像是一個開關，讓這個沉寂的屋子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

    就連家里的保姆，對他的出現都高興得很。

    現在的保姆陳阿姨其實才來這里工作沒多久，介紹她過來的介紹人跟她說過，她的前一任保姆是因為受不了這個家里沉郁的氣氛，才離開的。

    雖然在這個家里工作輕松，環境舒適，工資待遇也很好，但實在是太壓抑了，這家里的人平時幾乎都不說話的，也不笑，所以在這里工作也不能亂說話，臉上連個笑容都不敢有，生怕自己心情太好了刺激到他們。

    正常人根本就受不了這種氛圍，所以在這里工作的保姆一直都長久不了。

    陳阿姨在這里才工作了不到一個月，就已經開始有點受不了了，要不是貪圖比別人家幾乎要高一倍的工資，她真想甩手不干了。

    但自從江照這孩子回來之后就不一樣了，這孩子就像一個小太陽一樣，讓整個家一下子就鮮活了起來，她就沒有見過這么不怕生，嘴這么甜的孩子。

    盡管家里多了一個人，她的工作量也勢必會增加很多，但這才像是一個家啊，過得開心，累點也是值得的。

    司徒清敏銳地發現，丈夫和公公的眼睛都有些發紅，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小聲問：“怎么了？”

    盛國平輕輕搖頭：“沒什么，跟爸聊起小照，有些激動。”查出來的那些事情還是不要告訴妻子了吧，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受不了的事情，妻子怎么承受得住？

    好在江照很快把司徒清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他把司徒清給他買的那些衣服全部拿出來，一套一套地試穿給他們看，期間還不停地說些笑話，把一家人都逗得哈哈大笑，哪里還顧得上難過。

    時間不早了，保姆上午跟著他們一起出去買東西，還沒來得及做午飯，趕緊進廚房去準備飯菜。

    江照的肚子“咕咕”地響了兩聲，司徒清一拍腦袋：“瞧我這腦子，光顧著看了，這都幾點了，我去廚房幫忙，小照想吃什么？”

    江照一點都不客氣：“想吃蒸蛋了，加點冬菇，我要吃甜的?！?/br>
    司徒清的腳步一下子就定在那里了，聲音也顫抖起來：“你……，你還記得？

    第22章

    江照也沒有想到, 司徒清的反應會這么大。

    他確實是想吃香菇牛奶蒸蛋了，這個搭配雖然怪異，但確實還挺合他口味的。

    在穿越之前, 司徒清經常做給他吃，而且每次都會念叨, 他爸小時候啊, 最愛吃這個了，怎么吃都吃不厭的, 天天都要吃。

    人年紀大了, 就愛追憶往昔, 那時候江照是個孝順的孩子, 哪怕那些話奶奶說過一遍又一遍，他幾乎都能背下來了，可是每一次，他都還是聽得那么認真。

    司徒清說，以前啊, 院子里種著一顆銀杏樹, 每到秋天, 就會往院子里飄落漂亮的黃葉子, 小小的盛家陽特別喜歡這些樹葉，總是撿起來玩, 收集了一大盒子。

    小孩子不經餓，早上吃完早飯之后, 等不到中午的飯點就會餓了, 所以司徒清安排保姆每天上午都給做點粥啊羹啊之類的, 讓他坐在銀杏樹底下特地給他做的小桌子小椅子上，自己用小勺子笨拙地舀著吃。

    有一段時間, 小家陽有點兒咳嗽，司徒清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一個小偏方，說是用香菇加牛奶蒸雞蛋，吃了可以治咳嗽，而且營養還好，就讓保姆蒸給他吃，小家陽吃了之后特別喜歡，于是每天早上的點心就固定變成了香菇牛奶雞蛋羹。

    香菇加牛奶蒸雞蛋，而且還是做成甜口的，這搭配實在是有點怪異，味道也怪，整個家里，除了小家陽，就沒別人愛吃的。

    那時候盛老爺子和盛國平的工作都特別忙，沒什么時間管家里的瑣事，所以小家陽的這個愛好，連他們都不知道。

    卻在幾十年后，被司徒清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給了江照聽。

    聽到這些故事的時候，爺爺奶奶的院子里已經沒有那棵銀杏樹了。

    據說是小家陽走失不久之后，那棵樹就不知道怎么的自己死了，這是一個很糟糕的兆頭，盛國平讓人把整棵樹連根挖走，地面也填平了，院子里再也沒有種樹。

    可是聽著奶奶說話，江照的腦海里，似乎還能出現那樣的一副場景，一個小小的男孩，端端正正地坐在樹下，周圍黃葉翻飛，小男孩手里笨拙地拿著勺子，往自己的嘴里送著蛋羹。

    “是啊，我記得?！苯照f，“我記得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樹，我坐在一個小馬扎上，面前放個小桌子，我就在那兒吃蛋羹，蛋羹里還放了冬菇碎，甜甜的，特別香，那樹上還會時不時飄落下來一些黃葉子，掉在桌子上，有時候還會砸在我的鼻子上，那蛋羹可真好吃啊！”

    司徒清抹了抹眼淚：“好，mama這就去做給你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