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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配 第25節

    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謝朗下意識地抬高了聲音,他感到一種可怕的急迫感:“小也!”

    可黎江也卻恍若未聞,他像是一只雛鳥,執拗地飛去了車外面風雨飄搖的世界。

    ……

    一輛雙層巴士恰好就停在前面,黎江也想也沒想就沖了上去。

    他跌跌撞撞地走上樓梯,選了窗邊的車座,當巴士開始發動時,黎江也忽然看到謝朗也從車里沖了出來。

    隔著被大雨淋得朦朧了的車窗,其實根本看不清楚神情,只能看到謝朗穿著單薄的襯衫,站在瓢潑大雨之中四處張望的身影——

    他看起來很茫然,像是感覺不到淋在身上的雨一樣。

    黎江也這時才忽然發現,謝朗的大衣還在他的身上。

    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攥緊了衣領,那一秒,謝朗身上熟悉的古龍水味道涌上來,就像謝朗身上的溫度一樣,環住了他。

    “小也,生日快樂。”

    “長大了,小也。”

    “我們一起養,小也,不擔心。”

    黎江也顫抖了一下,匆匆地把大衣脫了下來扔在旁邊的座位上。

    他所擁有的那些關于謝朗和他的故事,曾經偷偷珍藏在心里的那些美好的記憶,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忘記。

    可是越擁抱它們,卻越像是在擁抱利劍,只會將自己貫穿——

    六年前的那個冬夜,他被一個男人摁在地上猥褻。

    他不斷地嘶喊和反抗,可是卻因為力氣不夠大而無法掙脫。

    芭蕾舞服被剝了一半下來,腰和臀部裸露在外面被按在冰冷的雪地上,那個人不斷毆打著他的頭,興奮地辱罵他:sao貨,男的跳什么芭蕾,你穿的什么東西,欠cao!

    那時候,他也覺得骯臟。

    當被那樣像牲口一樣對待的時候,會覺得自己不再像一個人。

    被踐踏著、侮辱著,明明是受害者,可是骯臟的、有罪的卻好像變成了自己,是他做錯了什么,是他做了不像男孩子的事,是他偷偷喜歡男人,才招致了這樣的惡果。

    于是他忽然就失去了力氣掙扎,絕望像一口深井,他深陷其中,無法抵抗。

    謝朗是在他已經放棄了的時候出現的——

    從來沒有打過架的謝朗,怒吼著撲上來和手里握著刀子的歹徒rou搏,刀刃嵌進胳膊的rou里,他卻恍若未覺,把刀子拔出來,然后野獸般兇狠地還擊。

    那個殘暴的夜晚,鮮血流淌在雪地上,紅得駭人。

    在等警察出現的那短暫的時間里,謝朗始終都抱著他。

    他的芭蕾舞服被撕扯開來,一邊的吊帶落在腰上,鞋子和襪子都沒了,而身上那些污穢的痕跡沒辦法隱藏。

    他記得他一直想要掙脫謝朗的懷抱,因為謝朗身上的傷,也因為自己的骯臟和狼狽,他嗚咽著解釋:“朗哥,他說我是sao貨,因為我是男孩……男孩還跳芭蕾舞。朗哥,我再也不想跳了。”

    謝朗卻死死把他重新抱緊了。

    “男孩怎么了?”謝朗被這句話激怒了,瞳孔明明因為憤怒而顯得格外漆黑,可在雪地里卻像火焰一樣燃燒著:“小也,你喜歡跳,為什么不跳?你就要跳!跳給所有人看。”

    他或許只是在說跳舞,可那團火,卻騰地燃燒到了黎江也的身上。

    他忽然不再覺得臟了。

    “你就要跳!跳給所有人看!”

    很難想象那么端正持重的謝朗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就是以后,黎江也沒再害怕過——

    謝朗給了他愛的力量。

    作為男孩子去愛芭蕾舞也好,作為男孩子去愛謝朗也好;

    也因為是謝朗,哪怕是經歷了猥褻,可他對性沒有恐懼、 沒有厭憎。

    他是帶著自己所有對愛的憧憬和期待,與謝朗發生了關系。

    他成了一只追逐愛的動物。

    可六年后的今天,也是謝朗親口告訴他:

    “好像旋渦,一旦陷進去,以后越想擺脫,就越沒辦法擺脫。

    小也……我覺得骯臟。”

    在因為感到寒冷而打顫的那一刻,黎江也終于再也克制不住,捂著臉痛哭出聲——

    整個巴士的上層除了他沒有其他乘客,他孤零零的、像是一只受傷了的動物。

    那幾乎是從胸腔里發出的哀鳴。

    ……

    人心碎的時候,大概是會啟動保護機制的。

    就像黎江也不記得自己在巴士上坐了多久,只記得自己坐到了終點站才終于被趕了下來。

    他的靈魂像離開了身體,而身體則失去了方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游蕩著,或許是出于某種本能,不自覺地就回到了n大。

    手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響個不停,他低頭木然地看了一會,發現是謝朗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時,手指像是被燙了一下,飛速地點掉了。

    然后才發現,前面還有mama發來的微信:小也,想好了就別鬧脾氣啦,一家人,就是要共渡難關。

    共渡難關。

    那看似溫情的話,此時竟然顯得那么可笑?

    誰的難關。

    誰又和他共渡難關?

    可剛才明明還可以決絕地拒絕mama,現在卻只覺得好疲憊。

    算了吧

    黎江也忽然想。

    他都已經萬念俱灰了,所以替不替黎衍成背鍋又有什么關系呢,他真的已經無所謂了。

    黎江也直接把手機關機了,快步走進7-11里面,直接買了兩提啤酒出來,他已經有了百無聊賴的隨便——

    不就是酗酒嗎?

    其實又有什么難的。

    也正好,他也想知道像醉成黎衍成是什么感覺,醉得不省人事更好。

    他拎著那兩提啤酒,跌跌撞撞地走在校園里,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著他,就這樣回到了彩排時的那個大禮堂。

    蘇聯風格的老建筑物,棚頂拉得很高,高聳巍峨、布局對稱,可在具有雄偉的力量感的同時,又因為歲月的流逝而顯得滄桑,如同一個高大又垂垂老矣的男子,在夜色中沉默端坐。

    在這樣的建筑之中,黑暗變得更加深沉,雨汽則被困在里面,使人感到潮濕而且陰冷。

    腳步聲和雨聲交錯著在禮堂里回蕩,因為只有一個人的腳步,因此聽起來更加的孤單,黎江也終于摸索著走到前場的舞臺底下,在一側找到了燈的開關。

    禮堂過于老舊, 那一圈暗黃色的燈光也只能堪堪繞著舞臺照明,而更遠的一排排座位則徹底隱沒在黑暗之中。

    黎江也拎著塑料袋爬上了高高的大舞臺,盤腿坐在上面,正對著黑暗中的觀眾席,然后“啪”地開了罐啤酒,仰頭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他連晚飯都沒有吃,這樣冰冷的啤酒生生灌下去,苦澀的味道猛地從胃里泛了上來,甚至有點令人作嘔。

    人為什么會喜歡喝酒呢?

    黎江也茫茫然地想。

    他讓自己的腦袋全然放空,因為喝得太快、又太苦,甚至并不會有解渴的感覺,而恰恰相反,他甚至覺得口干舌燥,于是直接就去開了第二罐、然后是第三罐。

    黎江也從來沒有這樣給自己灌過酒,那幾乎是一種破罐破摔的心態,他什么都不想在乎了,他只想要讓自己迅速地失去神智,越快越好。

    外面的雨依舊噼里啪啦地下著,黎江也已經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有的易拉罐還立著,有的空易拉罐已經倒了下來,在舞臺上緩慢地滾動著。

    他感到眩暈,于是干脆整個人仰躺下來。

    昏暗的燈就在頭頂高懸,他瞇著眼睛看著那暗黃色的光一下一下地搖曳著,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那一瞬間,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人會喜歡喝酒。

    因為醉了之后,大腦的每一絲運轉都變得那么遲緩,于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好像變得和自己無關緊要了。

    他變得輕飄飄的,像是再也不會有痛苦和悲傷。

    黎江也輕輕地笑了笑,當最后一罐啤酒喝完的時候,他忽然想跳舞。

    于是近乎調皮地把鞋子和襪子都脫了下來,就這樣光著腳踩著冰冷的舞臺上,然后笑著旋轉起來。

    世界在旋轉,他也在旋轉。

    學芭蕾舞的那些歲月里,他像是一只志向遠大卻普普通通的丑小鴨,他向往風、向往天空,向往天鵝長而柔軟的頸項,向往天鵝優美的長翅膀。

    只有在醉了的這個夜晚,他終于變得輕盈,他踮起腳,雖然時而要厭煩地踢開舞臺上的啤酒罐,但仍然驕傲地抬起雙臂,像是隨便一陣風都能將他托起來。

    他在跳……屬于天鵝的舞。

    “小也……”

    空蕩蕩的禮堂深處,好像傳來了低沉的聲音,像……謝朗的聲音。

    或許是他真的醉得太厲害了,又或許是他總覺得那一幕有些熟悉。

    他像鳥類那樣收攏了自己的雙臂,但還是踮著腳,腳步輕得像是在飄,就這樣昏頭昏腦地走向了靠近舞臺邊緣的地方。

    黎江也的眼前是模糊的,只覺得那一排排黑暗中的座位中像是站著一個人影——

    那一幕,真的發生過吧。

    他忽然想起來了,是啊,謝朗真的來過的。

    他彩排的時候,謝朗就那樣安靜站在兩排最前面的座位之間。

    穿著黑色的長大衣,修長、筆挺、英俊,手放在口袋里看著他跳舞,謝朗沉默得像是一個謎,和那些陰影長久地連在了一起。

    黎江也的眼里含著淚水,他輕輕地眨了眨,可一切好像旋轉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