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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配 第13節

    黎江也轉過頭時,正好看到謝朗走了過來站在熱水器底下,把抹布遞給了他。

    “還能修嗎?”謝朗仰起頭看黎江也,頓了頓:“要不……”

    “沒事,”黎江也馬上就猜到他要說什么了,飛速地說:“就是過濾網臟了。”

    他說話間就把臟兮兮的過濾網拆了下來,很靈活地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我清理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謝朗于是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從一旁抽了張紙巾,剛想要就這么拿著擦掉黎江也臉上蹭到的灰,忽然又意識到了什么,停住動作把紙遞到了黎江也的手里。

    “臟了。”他看著黎江也被蹭得黑乎乎的鼻尖,動作很輕地點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漆黑的眼睛里隱約含著一點點笑意。

    “哎。”黎江也趕緊用力地擦拭了半天,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覺得謝朗看著這樣子的自己有點窘迫。

    等黎江也把清理好的過濾網重新裝回去之后,打火果然恢復正常了,謝朗似乎覺得很神奇,看熱水器看了半天。

    黎江也對生活里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好像總是很在行,稍微研究一下就能上手,大學這幾年,任絮絮她們寢室和隔壁寢室的女生一旦有什么需要擰擰電燈泡、重裝下電腦什么的,總是會第一個找他。

    “小朗,你以后要常來啊,也不用帶什么東西,知道嗎——”

    黎mama把倆人一路送到了門口,不忘叮囑了謝朗好幾次。

    等到倆人開車上路,謝朗才把剛才那句話又問了出來:“要不我還是找人把熱水器換了吧。”

    “其實還能用的。”黎江也抓了一下手里的帆布包,里面裝了點螺絲刀和測電筆什么,因為只是個小工具包,所以看著有點破舊的樣子。

    “看著太舊了。”謝朗說。

    其實他也知道謝朗還是會問的——

    謝朗是那種出身的孩子。

    他大概理解不了這些事,理解不了他mama等拆遷等了小半輩子,理解不了舊的熱水器修一修還能用,理解不了他在凳子上爬上爬下蹭得一鼻子灰清洗過濾網。

    黎江也頓了頓,最終還是笑了一下說:“也是,那我過陣子就去買個新的。”

    他偷偷地調換了主語,是“他”去買,不是“謝朗”去找人,語調輕快、隨意,恰好可以若無其事地包裹好自己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心。

    因為是mama的熱水器,所以更不能不答應換掉,那樣真的顯得太寒酸了。

    其實黎江也知道這樣的自己是可笑的。

    所以有時候他真的羨慕黎衍成。可以那么淡定自若地說出:你去幫我多照顧照顧我媽吧;可以若無其事地接受謝朗一切的給予。

    黎衍成好像從來都那么篤定:他值得。

    他的姿態那么漂亮。

    可黎江也不行。

    他頑固地、只有在謝朗回來的時候才去漂亮高檔的湛江小區住,就像他一直不去考駕照,只是因為謝朗問了他好幾次畢業后想要什么車。

    謝朗給得太多,他卻總是走在一根繩索上,別扭地保持著某種自己心里的平衡——

    不能全要、卻也不能不要。

    因為不要,他就沒辦法和謝朗產生聯系。

    他那點自尊心,光是這么小心翼翼地揣著、抱著,就耗盡了全部的心力,怎么還能漂亮的起來呢。

    “還是去任絮絮那嗎?”謝朗問他。

    “嗯對,”黎江也點了點頭:“去師姐的工作室,下午排了我的班。”

    雖然想要和謝朗多在一起黏著,可是去任絮絮那打工的事也是雷打不動的。

    謝朗沒多說什么,只是猛地踩了腳油門。

    第10章 《向日葵向太陽鞠躬》

    “小也,我上次和你說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其實本來你都大四了,反正也是要找實習的——別的不說,我敢打包票,我給你的待遇不會比別的地方差。”

    “師姐,這我當然知道。”黎江也本來雙手按在地上,上身也往下伏著。

    這時候聽到任絮絮走過來,馬上仰起臉對任絮絮說,有兩滴汗珠滴在他挺秀的鼻子上,搖搖欲墜的。

    他每次在任絮絮的工作室給人上完私教課,都習慣在舞室里做會伸展,有時候興致來了還會自己再跳一會。

    黎江也的一字馬真的是漂亮。

    無論看幾次,任絮絮都還是會在心里贊嘆——

    他的背抵著墻,修長的雙腿岔開成一條利落的直線,細窄的腰身則挺得筆直。

    其實很少有人能成年之后還這樣長久地保持著某種少年式的柔美體態,那是一種游刃有余的輕盈感。

    “但你也還是沒答應啊。”任絮絮本來想抽煙,但想起是在舞室,又有點煩躁地撩了一下長發。

    “師姐,我不是在想待遇什么的,”黎江也想了想,過了一會才輕聲細語地說:“我其實是擔心我勝任不了。私教課還好,我喜歡跳舞、也喜歡和客人溝通,但是做店長我真的覺得你太高估我了,我沒有那個管理的能力。而且……而且,朗哥把房子都買在這里了,我們還新養了一只阿拉斯加,我覺得我真的沒辦法去s市。”

    “……切。”任絮絮本來聽得也很認真,聽到后面忍不住哼了一聲:“我看你說這么多,最后這句話才是真的原因吧。”

    黎江也倒不爭辯,只是對著她有點靦腆地笑了一下:“師姐,我沒辦法嘛。”

    他說這句話時,雖然聽起來語氣像是無奈,可那眉眼彎彎的模樣卻分明又有點幸福和憧憬。

    任絮絮知道,別的都好說,但只要一提到謝朗,那就是很難有商量了。

    她瀟灑地聳了聳肩,干凈利落地說:“那行吧,聽你的。不過小也,我還是得和你說清楚,我不是高估你、更不是因為和你熟才想找你。我是做生意的人,做事喜歡一碼歸一碼,看重你,是因為你有那個能力。你剛才說什么,‘客人’對吧,這就對了,教高端私教舞蹈課的,如果把顧客真完全當成學生,就是本末倒置。顧客就是顧客,服務就是服務,別的一切都可以慢慢來,但是服務意識其實很難得。我自己也跳舞、還認識那么多舞蹈生,但是在我這,只有你是被所有顧客都給過最高評價的——小也,這是天賦,知道嗎?”

    她說到這里,似乎覺得有必要補充一句:“你別覺得我這么說太直接,好像沒太看重你的專業素質,或者把你放得太低了。但事實就是這樣,收那么高的費用,無論什么行業,都得拿出干服務業的態度才能賺到錢。”

    “師姐,我明白。沒事的,我不覺得服務業有什么不好的。”

    黎江也笑了,他從地上站起來,然后走到任絮絮面前微微彎下腰,伸出手:“要學向日葵,向日葵向太陽鞠躬。”

    “什么?”

    任絮絮愣了一下。

    “這是《美麗人生》里的臺詞。里面還有一句,我也很喜歡:服務是提高自我的藝術,上帝為人服務,但上帝不是下人。”黎江也的笑容很溫和,他仍然保持著那個邀請的手勢:“來,師姐——我們跳一會。”

    任絮絮搖了搖頭,但還是笑了。

    那是有點遺憾的笑,她時常會有這樣的明悟——

    任絮絮記得前兩年她情緒出了一點問題,但是吃的藥會導致發胖,那是她最沮喪的時候。

    芭蕾舞者對體重沒辦法不在意,因為當男舞者無法輕松地把她托舉起來的時候,練舞的難度會徒然變高、舞步也會走樣,脾氣再好的人練久了、感到疲憊的時候也會有所抱怨,旁人是沒辦法想象那種被男舞伴抱怨發胖的痛苦和壓力的。

    而黎江也天生身材纖細漂亮,肌rou卻不那么發達,作為芭蕾男舞者,這其實是非常大的缺陷,這么多年沒做過領舞也是因為這一點。

    但那段時候,黎江也卻是那個唯一一個陪她在深夜熟悉舞步的人,唯一一個不是她的正式舞伴,卻還是不厭其煩地把她一遍遍舉起來的人。

    “師姐,你跳得很美。”

    那是那段時間他最常說的話。

    所以那么多客人喜歡黎江也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事。

    因為他使人感覺愉悅。

    那不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就能帶來的膚淺的愉悅,那也不是服務的本意,和他相處是一種更深度的、更美好的、充滿安全感的享受。

    任絮絮隨手把長發扎了起來,然后自然地拉過黎江也的手,就這樣沉浸在舞步中,像他們無數次練過的那樣。

    “師姐,我其實很羨慕你。”

    舞步漸漸放緩,在任絮絮旋轉的時候,黎江也忽然說:“你真的很會做生意、很會賺錢,褒義的,真的。”

    “你不懂。”任絮絮跳得冒了汗,但卻格外神采飛揚:“你得足夠喜歡錢、要喜歡得不行、喜歡到你的皮rou和骨頭里面去,才能會賺錢,知道嗎?”

    她被黎江也高高舉起,像是一只向天飛去的天鵝,伸長的手臂繃緊,露出了上面的刺青,那是四個簡短的英文單詞:

    be rich,be free.

    黎江也看那刺青看得出了神。

    過了一會,他笑著說:“明白了,要像我喜歡朗哥那樣喜歡。”

    ……

    謝朗是晚上十點多來日料店接黎江也的。

    其實那個時間點多少有些微妙,正好卡在黎江也和任絮絮剛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很明顯他根本就沒打算一起吃飯。

    任絮絮和謝朗是在前臺才不經意地打了個照面。

    日料店里的光線本來就打得昏暗,而謝朗仍然習慣性地站在陰影里,他身材高大,站姿出奇得板正,遠遠看上去有種森然冷峻的氣勢。

    每次看到謝朗,任絮絮都覺得他實在是個溫度很低的人。

    謝朗看到她沒先開口,但微微點了點頭。

    他神情很客氣,一雙漆黑狹長的眼睛里,卻有種微妙的、審慎的觀察在里面。

    要讓任絮絮說,謝朗的眼神總讓她想起小時候在軍區看到的警犬——戒備、防范,但又克制得充滿了紀律性。

    可他防范她什么呢?

    任絮絮有點想笑,她明明是和黎江也一起聊男人的人,又不是能睡黎江也的人。

    “朗哥!”

    黎江也這會正好從包廂里出來,從任絮絮的背后快步走上來,一邊走一邊給自己披大衣:“你來啦?你剛剛不是發微信說不吃了嗎?”

    “嗯。來接你。”

    謝朗幾乎是瞬間就把目光從任絮絮的臉上轉開了,他看向黎江也,然后習慣性地微微低下頭,像是遷就著比他稍微矮一點的男孩,輕聲道:“今天怎么沒點刺身?”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多少有點突兀,但服務生正好彎腰把信用卡和賬單一起遞了過來,于是一切也就瞬間變得明了。

    任絮絮深深吸了口氣——

    果然,謝朗是專程來結賬的。

    “因為我今天不能吃。”

    黎江也抬頭看謝朗,他像是話里有話,因此神情格外狡黠,并不太避諱任絮絮在場,只是因為不方便去牽謝朗的手,所以只是和謝朗貼得更近了些:“朗哥,我們先送師姐回家吧,她剛剛喝了點酒不能開車。”

    “好。”

    謝朗剛應聲,任絮絮已經馬上擺了擺手說:“不用不用,我都已經叫朋友來接了。走吧,各回各的,也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