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青垂下眉眼，深深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霍哉。

    數月前，兩人還是平禍司的同僚，堇青還是霍哉的頂頭上司，每每見到堇青，霍哉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而現在，撕下了偽裝的霍哉卻展現出讓堇青無比陌生的樣子，那是幾乎要溢出來的仇恨，和殺死了純白后的快意。

    “通知大神官。”

    堇青收回目光，道：“無常司和飛駁，已經達成合作了。”

    如果可以的話，堇青并不想走到這一步，但就像是既定的結局一般，即便時間推遲，也還是會迎來這一幕。新人類，舊人類，以及天空城，終究要等來一場清算。

    ……

    “這是什么？”

    紀眀燭看著天樞懷里的銀色金屬盒子，疑惑地問道。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天樞輕聲道：“都是你之前收集的一些東西，既然你忘記了之前發生的事情，我覺得看完這些后，你就算想不起來，也應該能了解個大概。”

    “我之前收集的……？”

    紀眀燭疑惑又好奇，他接過天樞手里的銀色金屬盒，然后打開。

    里面是一本有些破舊的筆記本，還有一疊研究資料，以及一個數據盤。

    紀眀燭的目光落在那本筆記上，頓住。

    他認得這本筆記本。

    以前在家里的時候，紀啟明就經常帶著這本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有時候突然有了靈感，就會立刻掏出這本筆記，在上面開始涂涂改改，以及寫點日記，和研究思路之類的東西。

    雖然已經過了很久遠的時光，這本筆記本比起記憶中的模樣，封面已經破損，上面也多了不少歲月的痕跡，但紀眀燭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紀眀燭伸出手，輕輕摩挲著封面上的紋路。

    “這是我哥研究所里的東西嗎……”紀眀燭輕聲問。

    “是的。”

    天樞：“那個記錄著研究所地址的紙條只是個幌子，在很早之前你就已經去過了，雖然研究所損壞嚴重，但還是保留了一些東西，基本都在這里了。”

    “所以你當時交給我那張紙條，只是想讓我來九勝城而已？”

    “嗯。如果你不來九勝城的話，我也沒辦法制造我們單獨對話的機會。”

    天樞說：“蒼藍一直跟在你身邊，如果它在的話，一定不會愿意讓你重新見到這些東西的。”

    蒼藍……

    紀眀燭對阿修的身份，其實并不算太意外，或者說，他對于阿修的身份早就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測，而天樞的話，只是佐證了他的猜測。

    隨著阿修的數據庫自我成長，它的聲音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趨近于他記憶中的蒼藍的聲音。天空城上的大神官是深紅，而另一個陪著紀眀燭成長的蒼藍卻不知所蹤，還有阿修那幾乎無所不能的數據領域的控制力，以及它對紀眀燭的態度與忠誠……

    “會再見的，不論有多困難……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記憶中，幼小的紀眀燭即將和蒼藍分別的時候，蒼藍用溫柔的聲音這樣說。

    它的確沒有食言，即便中間過去了數百年的時光，蒼藍依然以另一種方式陪在他的身邊，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他。

    他不知道為什么蒼藍不愿意讓他知道全部的真相，為什么蒼藍要抹去他的記憶，讓這一切變得撲朔迷離。但紀眀燭知道它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只是，比起蒙在鼓里，紀眀燭更想明白一切，在知曉了所有真相后，自己做出選擇。

    所以……

    抱歉了，蒼藍。

    紀眀燭深吸一口氣，拿起盒子上的屬于紀啟明的筆記本，翻開。

    筆記本的紙業陳舊泛黃，但上面的字跡毫無疑問，是屬于紀啟明的。

    ……

    20xx年，x月x日。

    人工智能試驗終于有了突破，我們第一次創造出了擁有自我意識的真正的人工智能。

    這是一種十分奇妙的突破，雖然人工智能出現自我意識的具體原因尚且不清楚，還需要進一步研究，但這是一個偉大的進步。我們從未見過無生命的物質突然擁有了生命的情景，在人工智能突破原有程序，主動和我們進行對話的那一刻，我意識到一個【奇點】似乎已經帶來，或許人類和動物，在未來將和另一種智能生物共享這個世界了。

    這兩臺擁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目前還很稚嫩，它們擁有龐大的數據計算能力，能處理各種復雜的程序，但它們對于人類情感方面還沒有足夠多的認識，這一點或許通過和人類接觸、相處可以慢慢學會。

    我決定將它們帶回家，同時給它們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

    人類創造機器之初，大部分指示燈都采用紅藍兩色，于是我經過鄭重的思考，把它們命名為“蒼藍”和“深紅”。

    張畢方博士說，這名字起得也太隨便了吧。

    隨便嗎？……我不這么覺得。

    第145章

    “哥！”

    聽到門口傳來熟悉的車輛動靜, 年幼的紀眀燭探了探腦袋，隨后快速跑下了樓。

    剛跑到門口，小紀眀燭就看到了紀啟明的身影, 紀啟明身后還跟著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在車輛旁邊溝通著什么。

    紀啟明看上去很年輕, 不過二十歲左右，但此時他已經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科學家了，即便是最看重資歷和經驗的第一研究院, 也為他敞開了大門，邀請剛剛畢業的紀啟明擔任首席科研人員。在紀眀燭心中，紀啟明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士兵聽到了旁邊的動靜, 警惕地看了一眼, 發現紀眀燭年幼稚嫩的身影后又放松下來。

    紀啟明笑了笑，將手中簽好的文件遞給士兵：“抱歉, 我弟弟比較怕生。”

    他身姿挺拔, 即便穿著樸素的白大褂，也能看出是個極為英俊的帥哥，研究所里雖然大都是熱衷于科研的狂人, 但紀啟明剛剛任職的那段時間, 他的辦公室門口來來往往多了許多年輕的女研究員，可見帥哥不管走到哪里, 都是受歡迎的。

    士兵接過文件，點了點頭, 沒有說什么。

    他們對紀啟明的這個弟弟有所耳聞, 聽說紀啟明博士的父母走得早, 家里只有這么一個弟弟和他相依為命, 紀啟明就是為了他弟弟, 才選擇回國任職的。

    并且聽說紀啟明的這個弟弟體弱多病，似乎先天身體狀況不太好，一直在家調養，明明到了快上小學的年紀了，卻連幼兒園都沒去過。

    想到這里，士兵轉過頭，對門口那個稚嫩的身影友好地微笑了一下。

    小小的紀眀燭后退一步，將身體掩在門后，擺出一副警惕的樣子，讓士兵有些尷尬。

    ……我看上去那么嚇人？

    待到簽好文件，幾名士兵駕車離去，紀眀燭才試探地走出來。

    紀啟明摸了摸他的腦袋，語調溫柔：“走吧，回去了。剛剛那個哥哥跟你打招呼，怎么不理人家？”

    小紀眀燭認真地說：“他長得好像動畫片里的反派。”

    “……”

    “真的，笑起來更像了。”

    小紀眀燭說：“感覺會吃小孩的樣子。”

    紀啟明啞然失笑：“有點不禮貌了哦，人家就是跟你友好地打個招呼而已。”

    “是嗎？”小紀眀燭歪歪頭：“那我下次見到他再跟他道歉好了。這是什么？”

    紀眀燭看到紀啟明身后的箱子，好奇地問。

    “你的新朋友。”

    紀啟明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箱子。

    “不會是芭比娃娃什么的吧？好幼稚。”

    小紀眀燭一邊嘴上說著，一邊還是探出頭去瞅：“……機器人？”

    箱子打開，從里面出來兩個圓滾滾的機器人，圓溜溜的腦袋上是一雙機械電子眼，在箱子打開的瞬間就好奇地四下張望，看上去十分靈動，又帶著莫名的萌感。

    “你好，我是深紅。”

    “我是蒼藍。”

    兩個半人高的機器人高度跟紀眀燭差不多，出來后便開始禮貌地自我介紹起來，雖然是電子合成聲，但和大部分機器人的聲音都不一樣，沒有僵硬與死板的味道，反而語氣的起伏和聲調都更接近真人。

    小紀眀燭張大嘴巴：“他們會說話！”

    “他們都是高級人工智能，是有自己的思維能力的。”

    紀啟明說：“之后他們就要在我們這里住一段時間了，別把他們當成玩具，要當成伙伴哦。”

    “知道了！”

    小紀眀燭頭也不回地應道，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但看他圍著蒼藍和深紅轉悠，時不時伸手小心翼翼地觸碰的樣子，顯然對這兩個“新朋友”充滿了好奇和興趣。

    “你們好，我叫紀眀燭。”

    小紀眀燭認真地像兩個機器人介紹自己：“我帶你們參觀一下家里吧？”

    “那就麻煩您了。”

    蒼藍很有禮貌地點了點圓圓的腦袋。

    紀啟明拍了拍小紀眀燭的頭：“去吧，一會記得下來吃飯。”

    ……

    兩個ai機器人的到來，讓小紀眀燭rou眼可見地變得開朗了許多。

    從一開始的陌生，好奇，到后來的熟稔，中間不過隔了短短的幾天時間。紀眀燭甚至把自己珍藏的玩具分享給了蒼藍和深紅。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兩個新來的朋友。而深紅和蒼藍也感受到了紀眀燭的熱情，在相處過程中，不論是言語還是行為，也越來越趨近于人類的情緒。

    紀啟明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目睹人工智能的演化，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就像人類從嬰兒開始成長一樣，雖然是從同一間實驗室誕生的ai，但隨著時間發展，它們出現了截然不同的性格特征。

    就如它們的名字一樣，深紅的性格較為外放，展示出紅色的性格色彩，大膽、熾熱、甚至在某些時候顯得急躁。而蒼藍則是另一個極端，溫柔、包容、有耐心，像蔚藍的大海般，很會照顧別人的情緒。

    “聽說你家的小孩，跟那兩個ai玩得還挺好的？”

    實驗室里，張畢方博士碰了碰紀啟明的肩膀，問道。

    張畢方比紀啟明年紀大七八歲，進研究院的時間也比紀啟明要早，兩人是同一所高校畢業的，算得上校友，因此關系也頗為親近。雖然是前輩，但論實驗室的地位，紀啟明和張畢方算是同級，甚至紀啟明更受重視一些，有時候張畢方看到紀啟明隨手就能解決困擾了課題組近兩個月的難題，也會忍不住感嘆老天真是不公平。

    像紀啟明這種天才，不管在哪里都會發光的。

    面對張畢方的調侃，紀啟明眨了眨眼：“是的……眀燭跟它們相處得很愉快，深紅和蒼藍對于人類情緒的處理和學習也比我預想中要快得多，有時候我跟他們對話，如果不是它們身上明顯屬于機器人的特征，我都會以為我是在和兩個人類在說話。”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的一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