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漾，你理理我？”

    “陳漾老師？”

    裴灼試探：“漾漾？”

    陳漾心神一震：“你別亂喊。”

    “那你不理我。”裴灼聲音很低，聽起來有些沮喪：“我好傷心。”

    陳漾停下來，他本來也不是跟裴灼鬧別扭，是跟自己，覺得自己不爭氣。

    先是一個味道就讓他失魂落魄，后又被一句話就詐到原地“復(fù)活”。

    于是他扭頭看裴灼，卻正好瞧見了裴灼臉上沒收斂干凈的笑意，表情哪有半點傷心的樣子？

    陳漾眨了下眼：“你……”

    這人怎么撒謊都不臉紅，信口胡來真是有一套。

    “我錯了。”裴灼立刻認錯，微微向前傾身，笑得很討好：“想讓陳漾老師理我。”

    一旦距離拉近，陳漾就又能明顯聞到裴灼身上淡淡的香味，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繼續(xù)走。

    “這一層是訓(xùn)練室和樂器室，有很多房間，什么樂器都有，小時候我媽經(jīng)常帶我過來。”

    尹女士年輕時也是國家歌舞劇的一員，陳漾的舞蹈天賦除了天生，大概就是來自于她。

    陳漾想到了一些往事，邊走邊介紹，聲音輕緩：“一樓是會議室和作品驗收室……我的舞蹈室在三樓，等下帶你去，我先和老師打招呼。”

    他走到一間敞開著訓(xùn)練室門口，里面有幾個穿著黑色練功服的舞者在練基本功，男女都有。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練的，總之每個人額頭都出了一層汗。

    女老師就站他們面前，沒人敢懈怠。

    裴灼看了那女老師一眼，大概四十多歲，五官標致，只是上揚的眼尾和緊蹙的眉心讓她看起來有幾分嚴厲。

    陳漾敲了敲門，女老師轉(zhuǎn)了個頭，看到陳漾后表情一變。

    這一瞬間，裴灼感覺自己看到了什么四川變臉。

    “好奇什么，沒見過你們師兄是不是？都好好繼續(xù)練，哪個動作不標準自己重復(fù)三千遍。”老師擱下小木棍，走出訓(xùn)練室，順便關(guān)上了門。

    里面的舞者唉聲嘆氣，任憑脖子怎么伸長都看不見。

    嗐！他們哪是對陳漾師兄好奇呀！陳漾師兄明顯帶了個男人來，他們只看見半個身子，臉都沒看清呢，只是直覺很帥。

    會是誰呢？

    能被陳漾師兄帶來的……謝醫(yī)生？還是裴灼？

    門外。

    陳漾給女老師介紹了一下裴灼，只說這是裴灼，沒說身份。

    女老師叫嚴梨，她看了看裴灼，又看陳漾，笑了起來：“我認識的，大明星嘛，我女兒很喜歡裴老師的。”

    在家里天天邊罵邊支持，他們兩口子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您叫我小裴就行。”裴灼面上點頭微笑，心說我還能不知道那點事兒？

    他頓了下，從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精品禮盒雙手遞給嚴梨：“初次見面，希望您喜歡。”

    “哦喲？”嚴梨有些意外地接過來，打開一看，是枚胸針，眼里有些驚喜。

    這胸針是一個設(shè)計師限定款，全國只有三百件，現(xiàn)在有價無市，裴灼這小子雖然說是為了陳漾吧，但還挺拿得出手。

    和她閨女在家“罵”的那個好像不太一樣。

    沒有人收到得心的禮物不高興，嚴梨看裴灼的目光中比剛才多了幾分贊賞。

    “那就多謝裴…小裴了。”

    裴灼謙遜點頭：“應(yīng)該的，您客氣了。”

    陳漾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

    嚴梨讓陳漾先去樓上，她待會兒就過去，陳漾點頭，轉(zhuǎn)身走了，裴灼跟在他屁股后面。

    上樓的時候，裴灼心情很好。

    陳漾糾結(jié)再三，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他：“你怎么還……”

    還準備了這么一出？他都沒料到。

    “你說見面禮？”裴灼在他身后，伸手在他腦袋上輕輕揉按了一下，笑著說：“放心，別人就送一次。”

    “以后天天給你。”

    作者有話說：

    漾寶：？

    補昨天的兩千，今晚還是六千，九點，不見不散~

    第33章 （一更）

    陳漾感覺有點不對, 但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只說了句“不用”就繼續(xù)走。

    裴灼在他身后彎了下唇。

    陳漾的個人舞蹈室在三樓最里面，面積不小, 兩面墻的鏡子和可移動把桿, 還有單獨更衣間。

    人一旦在自己的主場就會自信從容，陳漾也不例外，狀態(tài)明顯很好，他讓裴灼自己隨便找個地方坐，他要去換衣服。

    “…坐哪？”裴灼掃了一圈室內(nèi), 沒有看到能給人坐的椅子, 小板凳都沒一個。

    “唔。”陳漾歪了下頭：“我累了都是直接坐地上的。”

    裴灼：“……”

    陳漾沒再管他，拎著書包進更衣間，看背影明顯有點開心。

    裴灼半瞇著眼睛“嘖”了聲, 拎著名貴的西裝褲, 在把桿旁邊找了個最好的角度, 大咧咧地靠著鏡子坐下了。

    陳漾換完練功服出來, 就看見裴灼背靠著鏡子，一只腿曲起，一只腿支出去，姿態(tài)懶洋洋的。

    陳漾：“……”

    他發(fā)現(xiàn)裴灼好像到哪里都很自如。

    這畫面配上一張微混血的臉和身上那套衣服，里面那件解了兩個紐扣的綢緞藍襯衫真實搶眼, 好像在拍什么貴公子雜志封面。

    “你衣服沒關(guān)系嗎？”陳漾走過來問。

    他本來是打算換完衣服就去給裴灼拿小板凳的, 但現(xiàn)在看來好像用不上了。

    “沒事兒。”裴灼支著下巴，抬眸注視陳漾，面露疑惑：“陳漾老師的舞蹈服怎么不是緊身的？”

    他剛剛看二樓那間舞蹈室里面, 其他人穿的好像都是緊身的, 一眼過去粗略掃到的身體輪廓很是扎眼, 怎么陳漾穿的不是那種？

    陳漾的練功服是黑白的，內(nèi)里是黑色的防靜電的速干材質(zhì)，寬松飄逸，外面是層白色的罩衫，潑墨如畫，有種古風(fēng)美男子的韻味。

    雖然陳漾這樣穿真的很仙，但是裴灼難免會覺得可惜。

    陳漾把腿搭到裴灼旁邊的把桿上，身體下壓，額頭貼在腿上認真解釋：“緊身的練功服可以看清楚動作的角度和幅度……我現(xiàn)在不需要了。”

    他的肢體已經(jīng)有了記憶，抬手頓足都有固定的角度和位置，那是他曾經(jīng)對著鏡子練過無數(shù)遍的成績，是他的驕傲。

    “那還是陳漾老師厲害。”裴灼稍微側(cè)了點身，支著下巴看陳漾。

    他發(fā)現(xiàn)陳漾從進來這里開始，氣場就隱隱變得有些不同，倒不是脫胎換骨如獲新生的改變，而是無形之中那種潤物細無聲的變化。

    裴灼感覺自己看到了另一個陳漾，和射箭館里有些銳氣的陳漾還不一樣，眼前的陳漾舉手投足都是溫柔優(yōu)雅的，卻自有傲骨。

    陳漾也沒謙虛，“嗯”了聲，沒再說話。

    他熱身大概用了二十分鐘，全身的關(guān)節(jié)和筋骨都熱絡(luò)舒展開了才停下來，走到裴灼面前，輕喚了聲：“裴灼。”

    裴灼一直在看他，聞言疑惑地“嗯”了聲，腦袋抵在鏡子上，抬頭，喉結(jié)隨著這個動作更加突出，深藍色的眼眸里藏滿深情。

    這似乎是第一次，陳漾以這樣居高臨下的角度俯視裴灼，腰背挺直，肩頸沒有一絲彎下的弧度。

    他僅僅只是眼眸低垂下來，恍惚間有種冷漠的恩賜。

    “你是要看我跳舞嗎？”他輕聲問。

    外面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耀進來，披在陳漾身上，柔軟而又刺眼，裴灼半瞇起眼仰望著陳漾，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不安分地動了一下。

    好想把陳漾拉下來，拉向自己。

    “是啊。”裴灼克制地磨了下手腕，勾唇一笑，就任由陳漾這么看著，仰著頭慢悠悠地反問：“陳漾老師會滿足我的愿望嗎？”

    陳漾似乎笑了下，他沒說話，轉(zhuǎn)身去調(diào)音樂，然后在舞蹈室正中心的位置，盤膝坐下，像和尚打坐一樣雙手在胸前合十，閉眼。

    然后隨著音樂的遞進，陳漾的胸口極重地起伏了一下，再次睜開眼時，眼睛深處填滿悲傷。

    這是一支完整的《戒》。

    這支舞的靈感來源于青蛇和法海的故事。

    有人說，和尚從來不曾動過心，一切是青蛇心甘情愿，她最后知道了什么是“愛”，卻發(fā)現(xiàn)那只是她對人間情愛的執(zhí)念與虛妄一場。

    但也有人說那個和尚愛過青蛇，可青蛇從始至終都不懂愛，她只有欲，哪怕有人愛她，她也可悲地無法明白。

    而和尚也注定不能歸于世俗情愛。

    在這支舞里，陳漾變成了那個和尚。

    他動了心，卻不能動心。

    他愛，卻不能愛。

    他曾擁抱虛無，眼含悲情，苦苦掙扎，最后只能歸于沉寂，無欲無求，坐化于萬古長夜之下。

    隨后背景音樂里的最后一下鐘聲敲響，音樂停止，陳漾的舞蹈動作結(jié)束。他依舊是盤膝坐在原來的位置，雙手緩緩合十在胸前，睜著眼。

    鏡子里，裴灼看到了陳漾空洞的雙眼——那是已經(jīng)死去的和尚。

    他無法形容自己親眼看到的畫面，無法形容內(nèi)心的震撼，和他在視頻里看到感覺完全不同，甚至連萬分之一都沒有。

    陳漾周身死寂，而裴灼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舞蹈室內(nèi)安靜的只剩下兩個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仿佛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