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房表妹 第24節
許是天氣太冷,路上往來行人就只剩下那些為生活奔波之人,稀稀拉拉沒多少個,小攤販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只能勉強整點糊口錢。 他們主仆到達茶樓時,蔣慶舒與裴逸等候許久,已喝下半盞茶了。 茶樓雅間燒了炭盆,格外暖和,與外面的寒冷形成鮮明的對比,宋謹書一進門,就感覺一股暖意撲面而來,連身上的毛孔都打開了。 “喲,我們還以為你宋大公子不來了呢!” 蔣慶舒抬眸飛快地瞥了宋謹書一眼,嘴角噙笑,順手倒了一盞茶推到宋謹書面前,道:“快過來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蔣二公子有請,我自然得賞臉。” 宋謹書不甘示弱,當即笑著打趣回去,一旁的裴逸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倒是沒有插嘴。 他這個人性子內斂,即便是最要好的朋友,也鮮少會露出太大反應,基本都是悶聲不吭,默默看著好友們斗嘴,自己在一旁笑。 “子木,你聽聽他這個人說得像話嗎?若非我倆堅持三請四請,他估計在府窩到過年也不會出來,嘿,說起來還真是賞臉了。” 裴逸比蔣慶舒二人年長三歲,今年已經及冠了,書院的先生為他取字“子木”,同窗好友們便也開始用小字親切地稱呼他。 “子木與你可不同。” 宋謹書意味深長地回一句,而后端起蔣慶舒為他倒的茶一飲而盡。 幾句斗嘴下來,雅間內氣氛熱絡。 閑談過半,又有其他中舉的同窗陸陸續續過來,他們才開始慢慢聊起年后去京都的事情。 從出行日子到行程安排,住宿各地都有驛館,倒是不用太擔心,至于安全問題,他們家中皆安排打手護衛,幾人同去不成問題。 而且赴京趕考的考生都有舉人功名在身,可直接任免官員,一般情況下即便劫匪也不敢輕易動手。 “如此,今日咱們幾個就說定了,明年不在長陵過十五,初八辰正于城門口匯合,最多只等一刻鐘,過時不候。” 蔣慶舒乃知府嫡幼子,地位擺在那里,平時小聚需要總結什么都是由他來,幾人已經習慣,也默認這一做法,紛紛附和,事情便痛快定下了。 談完正事,幾人皆放松不少,便開始東拉西扯聊別的事情。 誰家近來有什么事,同窗哪個兄弟定親了…… 說到這些家長里短,免不得提一下各家宴請發生的事情。 “謹書,你家表妹可定親了?” “嗯?” 宋謹書一愣,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就是……就是暫住在府上那個小表妹,她……她定親了嗎?” 問話的是個王姓公子,名喚王實初。 家中是做絲綢生意的,與宋謹書自幼相識,關系尚可,支支吾吾好一會兒還是問出了那句話,當即滿臉通紅,整個人都變得有些忸怩起來。 話音剛落,屋內所有人都朝他看去,剎那間,他的面色更紅了,而在眾人不曾注意的時刻,宋謹書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暗了暗,很快又恢復平時的溫和,緩聲回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婉婉定親與否我尚且不知,也未曾過問。” “哦,好吧。” 宋謹書這話一出,王實初期待的目光瞬間失落下來,倒是身邊的另一位公子小聲接話,道:“我也聽家中母親提過謹書的表妹,當日包家老夫人壽辰,不少夫人詢問,宋伯母親口說了尚未定親。” “真的?”王實初眼眸一亮。 “自然,不少人都知道,伯母那日說表姑娘還小,不著急。” 這時,有別的公子接話,一來二往,話題就扯遠了,只有宋謹書垂首不言,默默地聽著好友們閑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格外反常。 他自己沒有意識到問題,但他的反常表現卻全部都落入了蔣慶舒眼中。 蔣慶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第28章 明了 晟國的姑娘十五及笄, 大多數在十三四歲時家中父母就開始物色合適的女婿人選,給她們定下親事。 至于成親還需等上一等,疼愛女兒的人家甚至會將閨女留到十七八歲才讓她嫁出去, 男方若非年紀太大比較著急,一般都愿意等,理解并且尊重對方。 葉婉已滿十四,按理說也到了定親的年紀,有人詢問實屬正常。 可不知怎的, 宋謹書心中莫名覺得不痛快,郁氣積攢, 上下不定,很不舒坦,也沒什么聊天的興致。 “謹書,你說對不對?” “嗯。” 宋謹書其實并沒有認真聽,只隱隱約約有點模糊印象, 似乎是在詢問臘月詩會開展事宜, 他早前就已經收到邀請帖子, 只不過他沒興趣, 便推拒了。 現在聽到蔣慶舒問話,他想也不想就隨意應了一聲, 而后繼續百無聊賴地喝茶, 時不時抬眼看看幾個好友,聽他們談天說地,滔滔不絕。 蔣慶舒就這么看著好友敷衍自己不由心中好笑, 不過, 當著其他人的面他倒是什么也沒說。 申時初, 茶樓外面風雨停歇, 同窗們陸陸續續離去,雅間內再度剩下宋謹書三人。 他們彼此間目光相觸,而后蔣慶舒與裴逸雙雙將目光投在宋謹書身上,似笑非笑,炙熱無比,讓宋謹書不禁凝眉。 “你們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 蔣慶舒不答這個問題,而是繞開陰陽怪氣打趣道:“葉表妹還沒定親呢!謹書你說這么好的姑娘最后會花落誰家呢?” “靈動明媚,有著其他姑娘沒有的灑脫與幽默,相貌也好,除了家世稍微遜色些,可以稱之為完美媳婦人選了,嘖嘖。” 蔣慶舒嘖嘖兩聲,故意在宋謹書面前繼續作妖,嘗試著借此扒下好友那副常年溫和的面皮,看看里頭的其他情緒。 “哎,謹書,你回去與伯母說一聲干脆把葉表妹認作義女,為她抬抬身份,到時候我讓我娘登門,兩家關系更進一步,你看如何?” 宋謹書唇角微抽,涼涼地看了蔣慶舒一眼,回道:“不如何。表妹頑劣不愛拘束,且門不當戶不對,非你們蔣家兒媳的好人選,自是不妥當。” “葉表妹可不是頑劣,謹書莫要帶著偏見評價才好,她該傷心了。” 蔣慶舒當即反駁宋謹書的拒絕,裝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模樣,煞有介事道:“再者我們家雖與京城侯府是一脈,但誰人不知我爹是侯府庶子,若非嫡老祖母還在世,恐怕就要正式分家,成為侯府旁支了。” “而且我是家中嫡幼子,家中重擔幾乎都在大哥身上,我樂得自在,并不需要一個能擔宗婦責任的妻子,我若是堅持,爹娘應當不會反對。” “哎,謹書,我可是說認真的,你覺得我怎么樣?我知你家同輩沒有姐妹,伯父伯母也是真心疼愛葉表妹,把她當親閨女,你自然也不例外,王實初還不如我呢!考慮他還不如考慮我,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 宋謹書的臉色明顯不太對勁了,往日里的他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脾氣也好,外人提起他通常只有夸贊的份。 但是,他方才的回應明顯讓人聽出了生硬克制的感覺,拒絕沒有半點婉轉之意,直接明了。 “怎么就不如何了?”蔣慶舒蹬鼻子上臉,愣是揪著不放反問道:“難不成我還不如王實初那小子?你今日不找出一個正當理由說服我,那你今日就別想走。” “我……唉……” 面對好友的咄咄逼人,宋謹書不知道該怎么說,心頓時亂作一團,干脆垂首閉嘴,不搭理作妖的蔣慶舒。 而一旁看熱鬧的裴逸也好似從中看出了什么貓膩,但笑不語,看著兩個好友對峙,喝茶吃點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呵!” 蔣慶舒冷笑,毫不留情地揭開宋謹書極力掩飾的面皮,哼聲道:“你自己舍不得就直說,裝什么好哥哥,虛偽。” “我怎么就裝了?”宋謹書頓時急了,一股無名的怒火自心頭涌起,不禁反駁道:“我……我難道還算不得好兄長嗎?出門不忘給她帶禮物,得空還指點她下棋,看她悶悶不樂,還開導她,怎么就不算好兄長,你捫心自問,你蔣慶舒在家有對自己meimei這般體貼嗎?” 話趕話,宋謹書一口氣說了一堆,話畢,他自己都愣住了。 倒是方才與他言辭相對的蔣慶舒突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而且越笑越大聲,最后竟是捂著肚子往雅間小榻上一躺,笑得完全停不下來,就連看戲的裴逸也忍不住露出燦爛笑容。 “你們笑什么?”宋謹書蹙眉,又懵又氣,頓生無奈之感。 “笑什么?笑你宋謹書欲蓋彌彰,還說什么‘門不當戶不對’,說什么‘不是我蔣家媳婦的好人選’,我呸。” 蔣慶舒終于平復了內心走到宋謹書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直白地問道:“你小子老實坦白,你是不是對葉表妹存了不可告人的私心?” 宋謹書一愣神,剛要反駁,就被蔣慶舒阻攔,繼而又道:“別說什么她是你meimei,你若是沒私心怎會在王實初詢問時左顧而言他?又怎會頻頻走神,見我說那樣的話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絕?” “再者,既然是好哥哥,怎么你出門記得給葉表妹買禮物卻不記得給阿康也帶一份?他還是你親弟弟,你這個好哥哥怎么區別對待,還表現得如此明顯,若說沒一點不可告人的私心,我還真不信。” 蔣慶舒打心眼里覺得自己看穿好友的心事頗有些自得,轉頭又找認同感,拉上裴逸,問道:“子木,我說得沒錯吧?你是不是也這樣想?” 裴逸沒接話,只舉起茶杯喝了一口,無聲勝有聲。 沒了蔣慶舒說話的聲音,整個雅間都安靜下來,宋謹書也因此沉默了。 他真的對表妹存了別的心思嗎? 他明明就是按照娘的要求將表妹當自家meimei疼愛,下意識護著她,念著她,照顧她,沒有任何兄妹之外的逾越舉動,也盡到了作為兄長的責任,怎么在好友眼里就不一樣了? 宋謹書陷入沉思,他努力回想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回想自己與表妹的往來接觸,眼神中的疑惑不解竟是奇跡般慢慢消失了,變得清明了然,又窘迫難堪。 他……他對表妹好似真的與旁人不一樣。 可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發現表妹真性情開始還是察覺到表妹變得白凈可愛?還是看見表妹下水插魚,陽光照在她明媚的笑臉上,靈動漂亮,隨性自在? 亦或是見到表妹認真學東西專注神態,以及在他故意挖坑時笨拙地為他準備禮物,不懂撒謊還死要面子的憨態? 宋謹書想不明白具體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對表妹的關注真的太多了,多到超出正常兄長對meimei的關注。 他想起自己近來的不妥,比如會找借口去探望表妹,會借著指點下棋的機會故意逗表妹玩,又在她生氣時放水哄人。 每回出門看到什么好玩、有趣的東西,他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那個表面乖巧的小表妹,還會暗戳戳趁她不注意,將稱呼改成了“婉婉”。 這些瑣碎的小事幾乎每一件都在昭顯他自己的小心思,只是他之前尚未頓悟罷了。 宋謹書輕笑出聲,瞬間釋然了。 “今日就到這吧!我們改日再聚。” 宋謹書邊說邊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打了蔣慶舒與裴逸一個措手不及,都不禁愣了一下。 “你去哪,這么著急走?” 蔣慶舒也隨之起身,跟了兩步詢問道。 “去哪?你們不是覺得我對婉婉有不可告人的想法?既然如此,我自然是要回府找我家婉婉了。” 言罷,宋謹書哈哈大笑,沒一會兒就走到樓下,轉而便沒了影,留下蔣慶舒與裴逸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嘿,他倒是接受得快。”蔣慶舒無奈,也與裴逸一塊離開回府了。 話說宋謹書乘坐馬車回府,一路上都在想事情,時而凝眉懊惱,時而展顏輕笑,將同在車內避寒的宋福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