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枝膽戰(zhàn)心驚地捏著被沿，求助般看著枕琴，心懷希冀地說:“枕琴，你同八皇姐說我睡下了，請她改日再來吧。”

    枕琴記著昨日霄云閣內(nèi)李玉蟾因一句話就對她動起手來，了然她內(nèi)心的恐懼，點(diǎn)頭出了門。

    然而李玉蟾怎么可能好脾氣到因一句話離開。

    門扉被粗暴推開，她裹挾著冬日的冷空氣一起氣勢洶洶地闖進(jìn)來。

    瞧著縮在床上驚懼交加的小姑娘，冷冷嗤笑道：“這不是醒著嗎，小九，讓侍女來同我說謊可不是好習(xí)慣?！?/br>
    李桐枝慌張不已，杏眸蒙上一層水霧，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才不會觸怒她，只得低首咬住下唇，試圖用低姿態(tài)的沉默祈求她不要對自己發(fā)難。

    被李玉蟾尖銳嗓音刺激到的貓兒卻聳起身子，踩在被褥上，初生牛犢不怕虎般向她恐嚇地叫了一聲。

    小小的奶貓連爪子都是軟乎乎一團(tuán)，還沒完全長出的牙咬在人身上都留不下紅印，不具備絲毫威脅性。

    但它成功把李玉蟾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李玉蟾瞇起眼，不悅地罵道：“哪里來的賤皮東西，竟不知死活沖我叫喚，就該剝了皮，給我制個新圍脖?！?/br>
    李桐枝被這個惡毒的想法驚住。

    怕她真的付諸行動，小姑娘連忙將貓兒塞進(jìn)被窩里，開口道:“皇姐別同它計(jì)較，它什么都不懂，是我沒有教好它?！?/br>
    一邊說，她一邊拾起外衫，胡亂給自己套上，合衣離開床褥，抑住自己的恐懼，趿著鞋迎上前，柔聲問:“皇姐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兒？”

    她的身高不及李玉蟾，對話需得微仰瓷白的小臉。

    雖然她勉強(qiáng)自己露出微笑以作討好，但因需要同害怕的對象對視，鴉色睫羽還是克制不住地顫動著，泄露出內(nèi)心的不安，看起來格外可憐。

    這股可憐勁兒卻是李玉蟾最厭惡的。

    她怒火愈旺，揚(yáng)起右手就扇在李桐枝的面頰，呵斥道:“昨日在大皇姐面前裝可憐沒有裝夠是吧！得了好處還敢偷摸去向皇后告我的狀，害我遭訓(xùn)斥，你倒真比以前長本事多了！”

    這一巴掌沒有收力，指甲在小姑娘臉頰留下幾道血痕。

    李桐枝也在耳鳴聲中，失衡倒向一旁桌臺。

    柔軟的腰腹撞在了桌角，疼得她頓時流下眼淚。

    伴隨腰腹尖銳的疼痛感，她的腦子也是嗡嗡的，陷在恐懼中，下意識吶吶低聲道:“我沒有告狀……皇姐，我不敢告狀的……”

    她甚至沒有向賀鳳影提起，怎么會向皇后告狀呢。

    畢竟李桐枝記著慘痛的教訓(xùn)，知道告狀會導(dǎo)致更嚴(yán)重的磋磨。

    *

    幼年時，李桐枝被八皇姐伙同五皇兄和七皇兄推搡著摔出一身擦傷，曾在上藥時禁不住疼痛，向母妃訴說無辜受欺負(fù)的委屈。

    她的母妃性情柔順忍讓，為她卻cao著不太流暢的大衍官話前去皇后宮中秉明事由，請皇后做主。

    皇后為了解事情來龍去脈，召來李玉蟾和她的兩位皇兄一起詢問。

    結(jié)果他們辯稱是在同她玩鬧，是她笨手笨腳受了傷，還玩不起，前來告狀。

    兼有他們的宮人作偽證，他們的母妃幫腔說互相玩鬧間難免有些磕碰，都還是孩子不會有壞心思之類的話，她母妃生澀的訴說和枕琴的證言便顯蒼白無力了。

    在事情定性前，皇后倒是有多問起她這受害者的看法。

    可她本就笨口拙腮，頂著李玉蟾和皇兄們的目中的威脅之意，更是惶恐說不出話。

    尤其八皇姐還惡意執(zhí)起她的手，夾起甜膩的嗓音同她假作道歉:“這回知道小九怕疼了，以后一定注意不讓你受傷——宮里同齡的就我們幾個，肯定還是能一起玩兒的，對嗎？”

    眾目睽睽之下，李桐枝沒有拒絕的余地，默認(rèn)了。

    于是下一次的霸凌就不是沖著讓她簡單受傷來了。

    他們強(qiáng)行將她身邊的枕琴拉開，依著事先安排帶她走出很遠(yuǎn)，來到僻靜處。

    然后逼迫年僅六歲的女孩爬上木梯，去取卡在樹梢上的風(fēng)箏。

    接著在她坐上樹時，將梯子撤走。

    李玉蟾立在樹下，仰首同她以關(guān)懷語氣笑說:“小九不是怕疼嗎，那可得一定注意些，不要從樹上摔下來。要不然輕則折了胳膊或者腿，重則腦袋開花，真變成個傻瓜。你可是你娘費(fèi)盡心機(jī)得父皇寵幸生下的寶貝，一定要珍惜自己?！?/br>
    樹很高，李桐枝向下看，不禁生出一陣陣目眩感。

    她很害怕，一遍遍哀聲認(rèn)錯，請求皇姐和皇兄把梯子搬回來，讓自己下去。

    然而他們并不理睬她的求饒。

    嬉笑著欣賞了一會兒她可憐兮兮流淚的模樣，就撇下她離開了。

    這是給她告狀的教訓(xùn)。

    只要統(tǒng)一好口徑，都說不清楚其中原委，即便李桐枝過后真的摔下來，也能推說是她不自量力去摘風(fēng)箏導(dǎo)致的禍?zhǔn)拢c他們無關(guān)。

    李桐枝孤立無援地坐在樹上不敢動彈。

    從正午時分坐到夕陽西下，她的小半邊身子都麻木了，精神也不濟(jì)，開始胡思亂想用什么姿勢摔下去能盡可能傷得輕些。

    在稚嫩的女孩已然恍惚著搖搖欲墜時，終于等來了救援。

    她聽到枕琴喚她。

    低首一看，在枕琴旁邊還有身著錦衣的賀鳳影，以及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五皇兄。

    進(jìn)宮來見李桐枝的賀鳳影，等待在她宮中許久，等來了遍尋不到她、不得不回來求助的枕琴。

    聽過簡單的經(jīng)過，他借著小侯爺?shù)纳矸?，若無其事地去邀約其中一個知情人。

    他父親那時才從大火中背出皇上不久。

    被木梁壓斷雙腿無法再站起，卻也憑救駕之功得到忠義侯的封號爵位和數(shù)不清的賞賜。

    賀鳳影因父親的緣故得寵御前，皇子們皆有與他交好的想法，要把五皇子獨(dú)自邀出不是難事。

    然后他就用毫不留情的暴力逼著原本稱不知她位置的五皇子帶路到了地方。

    迎上李桐枝一雙朦朧杏眼，賀鳳影松開扼在五皇子脖頸的手，溫柔地請她再稍稍堅(jiān)持一會兒。

    他踢在五皇子的膝蓋，讓五皇子弓起背作踏腳，補(bǔ)上自己同樹枝差得那一小段距離，動作利落地攀上樹，來到她身邊。

    成功扶抱住她的身子，讓她倚靠在自己肩上，他輕聲哄著她說:“怕的話就閉上眼，我保證不會摔著你。”

    李桐枝信賴地闔眸，溫?zé)岬臏I水浸透賀鳳影肩上一小塊布料，在不太劇烈的一震后，聽他說:“好了，桐枝，我們下來了?！?/br>
    無力的雙腿終于接觸到地面，可她因久坐不動，身體酸麻站不住，一顆心也仍然處在強(qiáng)烈的后怕中，無法聚攏精神。

    賀鳳影問:“桐枝，要看我為你出氣嗎？”

    已被狠揍了一頓的五皇子聞言，渾身一個激靈，艱難扯扯唇角，露出個難看的笑，道:“九皇妹這不是沒傷著嗎，我們兄妹鬧著玩兒呢?！?/br>
    視線觸及賀鳳影眼底陰沉，他果斷把仇恨推給同謀，道:“況且這事兒是七皇弟和八皇妹的主意，我至多是幫兇，不是主犯，你別逮我一人算賬啊。”

    身心俱疲的李桐枝昏昏沉沉，只覺他吵鬧，小手揪著賀鳳影的領(lǐng)口布料，說:“我好累，好想我母妃，帶我回去吧?！?/br>
    她倦得瞇瞪失去意識，沒聽到賀鳳影平靜說:“原來各位殿下是想要玩鬧。剛好，陛下命我與皇子們同習(xí)騎術(shù)和箭術(shù)。我會當(dāng)好你與七殿下的玩伴，打消你們再想玩鬧的心思?！?/br>
    李桐枝回去后因受驚發(fā)燒，病情綿延小半月，一直靜養(yǎng)在床，不知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

    總之當(dāng)她痊愈可以出門時，聽說五皇兄和七皇兄成日尋新樂子給八皇姐，都忙碌得顧不上再理自己。

    偶爾遇上兩位皇兄，他們也似畏懼著什么，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忙不迭遠(yuǎn)離她。

    李桐枝很慶幸——不往來、不傷害于她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

    她得到恐高的后遺癥，也記下不能告狀的教訓(xùn)，因而盡可能減弱自身在后宮的存在感，避免與皇兄皇姐產(chǎn)生任何接觸，繼而產(chǎn)生矛盾。

    可安寧的日子終究沒能持續(xù)到她離宮出嫁。

    她該怎樣做才能擺脫重新找上門的夢魘？

    第7章

    “不是你告的狀？”

    李玉蟾斜眼覷她，看出她沒有撒謊的勇氣，便猜到該是李霜白同皇后說了自己欺負(fù)李桐枝的事。

    畢竟動手時，長公主還沒到，在場的就她們?nèi)恕?/br>
    李玉蟾顧忌李霜白的外曾祖父在朝堂勢大，尋常時候同她井水不犯河水便罷了。

    經(jīng)她昨日贈書暗諷，記下了仇，未料還沒報(bào)復(fù)，竟被對方先告一狀，致使自己和母妃一起挨皇后訓(xùn)斥，哪里還能忍下。

    皇后得幫皇上處理前朝政事，時時忙碌，后宮的事沒有人狀告，通常鬧不到她面前，因而李玉蟾挨訓(xùn)后不知悔改，反而逼到李桐枝這膽怯苦主的宮里，又要去堵告狀者的嘴。

    不過準(zhǔn)備去同李霜白鬧，不意味就此放過面露痛色的李桐枝。

    桌臺上被撞得歪倒的重明鳥小金像還在提醒她，昨日李桐枝是怎么賣弄可憐搶走她風(fēng)頭的。

    “既說不是你，就同我一起去見她。”她拽住小姑娘纖細(xì)的小臂，這就要出門。

    “皇姐，別……”李桐枝一個踉蹌險(xiǎn)些摔倒，忍著疼，惶惶求情道:“我這樣不能出門?！?/br>
    因是準(zhǔn)備午睡，她的長發(fā)未綰起，青絲如瀑般散落在背后。

    且寢衣外雖然匆匆套上外衫，不至于不能見人，但如今隆隆寒冬，單衣即便疊穿也只能穿在溫暖的室內(nèi)，趿著的布質(zhì)繡鞋一旦踩雪更是必定會浸濕。

    李玉蟾不為所動，冷嘲道:“有什么不能出門的，你這樣看起來最可憐，難道因?yàn)闆]有大皇姐在，你就不肯裝了？”

    語畢，不容李桐枝再掙扎，動作強(qiáng)硬地拉小姑娘走出宮殿。

    被押在宮外的枕琴看見這一幕怒紅了眼眶，忍無可忍罵道:“八公主，你這是殘害皇妹，快放開九殿下！”

    李玉蟾不搭理她，示意將嘴堵上，帶著一起受凍。

    院內(nèi)其實(shí)有不少所屬李桐枝的宮人站立。

    可他們是內(nèi)務(wù)府新調(diào)來的，老實(shí)肯干卻還沒有忠心護(hù)主的心思，不敢阻攔李玉蟾。

    李桐枝被拉著行了一路，鞋襪盡濕，唇齒顫顫，臉色青白。

    面頰上未消腫的掌痕更顯可怖。

    李玉蟾瞧她狼狽，心中積攢的憋悶稍解，想要故技重施闖入李霜白的宮里。

    未能得逞——在宮外被四個佩劍的習(xí)武侍女擋住:“六殿下正在溫書，八公主的事她不關(guān)心，不必相見?！?/br>
    李玉蟾斥她們退開，可惜四人并不聽從。

    只在看見衣衫單薄的李桐枝時，猶豫地遣了一人進(jìn)殿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