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 第57節
第八十五章 藏經閣故人音貌 阿繡睞他一眼,道:“桑郎還不是為了我們掬月教。” 查看費元龍的往事,倒不全是為了掬月教。費元龍畢竟是桑重半個師兄,他的下落,桑重也很關心。 來到空林寺,霍砂帶著阿繡隱在藏經閣外,桑重去見黃龍。 “桑長老,你是怎么找到這卷經書的?”被掬月教和蓬萊這么一攪和,《隱芝大洞經》如今搶手得很,黃龍拿著失而復得的經書,簡直有些燙手。 桑重早已編好一套滴水不漏的說辭:“昨晚我收到消息,絡絲娘在戈雁山,我便趕過去。卻有一名蒙面女子先到了,正與絡絲娘交手,劍法極高。我趁亂奪回了經書,也是佛祖保佑。” 黃龍坐在椅上點頭,合十欠身道:“原來如此,桑長老果真精明強干,老僧自愧弗如,多謝!多謝!” 桑重道:“哪里,哪里!” 黃龍聞出他身上的藥味,道:“桑長老,你受傷了?” 桑重垂下眉眼笑了笑,道:“一點小傷,不礙事的。” 出門前,他特意換了藥,味道很重,一聞便知道是治重傷的藥。 黃龍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你為了敝寺的經書受傷,這叫老僧如何過意得去?讓老僧看看傷勢怎樣?” 桑重一再推辭,黃龍才坐下,心內畢竟不安穩,連聲道:“罪過,罪過。” 又閑話幾句,桑重才不緊不慢地提出要求,道:“您也知道,費兄與我有些淵源,他失蹤多年,我一直放不下。上回您說費兄找到去見心上人的法門,但還有些問題,答案就在藏經閣里。我想進藏經閣,找一找關于費兄去向的線索,還望您通融則個。” 黃龍若是拒絕,未免太沒良心,只好讓賢池領他去。 霍砂看著桑重進了藏經閣,將桑重交給他的一道符貼在身上。那廂桑重也將一道同樣的符貼在身上,登時感覺一股精純的靈力涌入體內,人都輕飄飄了。 藏經閣內光線明亮,經柜上寶篋外,清一色貼著紅簽,楷書著經卷名目,有《涅槃經》,《菩薩經》,《虛空藏經》,《未曾有經》等等。 桑重閉上眼,漫步在經柜間,手撫過一卷卷經書,忽然停住,手中這一卷是《大孔雀經》第三十九卷 。 他看見一甲子前的費元龍穿著粗葛布道袍,臉色憔悴,雙目卻炯炯有神,注視著一頁書,涌現出狂喜之色。 找到了,終于叫我找到了!他拿著經書仰面大笑,像個瘋子,轉了幾圈與桑重擦肩而過,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淚交流。 “師妹,你等我,我這就去看你!” 桑重將經書翻到這一頁,上面記載著散華出魄法。 離開空林寺,在五十里外的茶亭里坐下,阿繡和霍砂聽他解釋道:“散華出魄法能讓人的魂魄升入天界,但只有四個時辰。這種法術以壽元為代價,魂魄歸體后便時日無多了。” 霍砂道:“費元龍要去天界?” 桑重點了點頭,道:“他要去天界見他的師妹。” 霍砂不理解,道:“花這么大的代價,只為了見他師妹四個時辰,他瘋了么?” 桑重道:“倘若他活著的目的就是去見她,便不奇怪了。” 霍砂搖了搖頭,還是覺得不可理喻。一個人活著有很多很多事可做,怎么都不該只是為了見一個人。 “他師妹是誰?” “我也不清楚。”桑重說著掃了眼阿繡,她低著頭,將一顆花生搓來搓去,紅衣都搓碎了也不吃。 霍砂道:“那他見到了么?” 桑重看向天邊,一輪艷麗的紅日銜山,迸發出熱烈的光,晚霞無限好,拼盡余力,好得讓人感傷。 空林寺的晚鐘杳杳傳來,山林振動,他道:“見到了罷。” 見到也就意味著死了,霍砂嘆息道:“真是個癡人。” 他站起身,要回掬月教,桑重和阿繡要回清都山,就此分手。 阿繡坐在車上,掀起簾子,向窗外看了許久,道:“娘娘就是費元龍的師妹罷,那晚她突然說起費元龍,想必是見到他了。” 桑重道:“鐘妃的身世,你知道么?” 阿繡搖了搖頭,道:“偶爾她也會說起凡間的事,卻從來不提自己的身世。奴總覺得她嫁給玉宸帝君并非自愿。” 桑重想了想,道:“照你說的,玉宸帝君醉心武學,冷酷無情,想必也不好女色,為何要強迫鐘妃嫁給他呢?” 阿繡眼中添了抹厭惡,道:“也許是為了修煉罷。” 桑重猶豫片刻,還是把自己的猜想對她講:“天神幾乎不可能生育,鐘妃與玉宸帝君卻育有一兒一女,你不覺得很蹊蹺么?你說玉宸帝君想用女兒煉丹,也許娶鐘妃就是為了孩子。凡間也有修士這樣做的。” 阿繡握緊雙拳,眼中厭惡更甚,蹙眉道:“莫再提他了,想想奴便吃不下飯。” 桑重道:“我不是有意招你惡心,而是我懷疑鐘妃不僅嫁給他并非自愿,就連飛升也并非自愿。” 阿繡瞪圓了眼看他,道:“飛升這種好事,哪有人是被迫的?” 這話暴露了她當初跟著好色真人飛升是自愿的,說完,阿繡才意識到,心虛地把臉垂下去,不知他察覺沒有,心里直打鼓。 天色已黑了,桑重目光幽幽的,掃過她的頭頂,語氣如常道:“我看費兄的樣子,他師妹飛升不像是自愿的。他對賢池長老說過,他和心上人是被迫分離的。” 阿繡窺探他一眼,看不出端倪,道:“可是娘娘驚才絕艷,大家都說她是靠自己飛升上來的。” “這事多半有隱情。”桑重閉目打坐,不再多言,阿繡也不言語了。 回到秋水峰,用過晚膳,桑重脫了衣裳,坐在床上,阿繡替他換藥。屋里掛著四碗琉璃燈,亮得過分,似乎連心事都遮不住。桑重覷著她蓬蓬的額發下不敢抬起來的眼睛,分明是心里有鬼。 原來是自愿的,天界,誰不想去?桑重也不怪她,就是有點怨,這怨也站不住腳,畢竟那時他和阿繡素不相識,阿繡沒必要提前替他守身。 抑郁的目光順著她的瓊鼻滑下去,落入紅綾纏裹的溝壑間,那站不住腳的怨便找到了一個出口。 阿繡被他壓在錦被上,扯開抹胸,狠狠咬了一口,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瞞不過了,也就不忐忑了,反而笑將起來。 “小yin婦,你還笑!”桑重擰她的臀,分開兩條腿兒,直直地闖進去。 阿繡疼得往后縮,背抵在床圍子上,雙腳翹在他肩頭。她的疼化作他的快,遞嬗傳染給她,于是春雨纏綿,海棠嫣潤,軟在他的臂彎里。 桑重還想讓她吃點苦,見她已經得趣,婉轉嬌吟了,恨恨地又罵了聲:“yin婦!” 阿繡勾著他的脖頸,笑嘻嘻道:“你喜不喜歡yin婦?” 桑重冷著臉,不作聲,扣住她的腰,用力一撞,撞得她尖叫起來。 第八十六章 春城無處不飛花(上) 星河垂地夜闌珊,熄了燈,桑重擁著阿繡躺在床上,呼吸纏繞,窗外蟲鳴一片。 踟躕半晌,桑重忍不住問道:“你那前夫對你好不好?” 她少女的樣貌,經歷卻比風燭殘年的老婦人還豐富,桑重對她的過去是很好奇的。先前以為她做爐鼎是被迫,飛升也是被迫,怕惹她難過,只字不提前夫的事。 現在想來,她和前夫的關系未必不好,便更有一探究竟,一決高下的心思了。 其實也知道,她只會揀好聽的說,真相永遠埋在她心里,但就是要問。也許并不是為了真相,而是自欺欺人。 多么愚蠢的行為啊,在此之前,桑重沒想到自己也會這樣蠢。 阿繡屏住呼吸,須臾吐出一口氣,道:“好。” 桑重很是意外,心中有些不快,他果然只是為了自欺欺人,這滿口甜言蜜語的小妖精竟不配合,忒沒眼力見。 “有多好?” “他供奴吃穿,不打不罵,偶爾會教奴法術。” 桑重翻了一眼,不屑道:“這不過是個男人該做的,算哪門子好。” 阿繡噙著笑,手指勾住他的一縷發,道:“因為奴對他沒有愛,便沒有期盼,這樣便算好。而你對奴再好,奴都覺得不夠好。” 桑重會過意來,她不是沒有眼力見,她是太有眼力見了,知道說前夫不好,他也不信,索性反其道而行之。 這種溫柔的聰慧令他大為受用,臉上笑開了,語氣卻是抱怨的:“你這樣對我太不公平。” 阿繡蠻橫道:“奴就欺負你了,怎么樣?” 桑重捧住她的臉,落下密密的吻,輾轉欺負著她的唇瓣。 山色空蒙,廉纖細雨飄灑,池塘邊的柳樹似一團團翠綠,縹緲的霧氣,聚攏不散,白鷺立在枝頭扭著脖子剔羽毛。 帳子里,阿繡還昏睡著,桑重拿了卷書坐在窗邊看。窗外傳來咔嚓一聲,是霧葫兒坐在廊下拿著小榔頭砸核桃吃。桑重探身出窗,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別處砸。 阿繡醒了,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擁被抱著膝頭發呆。 桑重側過臉來看她,嵌著螺鈿的黑漆架子床像個寶盒,將她裝在里面,顯得精致珍貴。 他眼里帶著不自覺的憐愛,道:“你的夾竹桃朋友來信了。” 阿繡接過信,揉了揉眼,拆信看了一遍,面露喜色道:“她說太行山佛子峰上有一株凝水蕉,我們過去找找罷。”說著便穿衣下床。 桑重道:“今日掌門師兄在大通明殿講經,還有一個時辰便要開始了,他講得實在枯燥,我又不好缺席,你變成我的樣子去罷,我去佛子峰找凝水蕉。” 阿繡也不愛聽那些冗長晦澀,玄之又玄的經文,但很樂意幫他去騙人,這是兩口子之間的小秘密,多多益善。 她擔心道:“黃掌門會不會提問奴?” 桑重教她個巧宗兒:“他若是提問你,你便說四師兄,你怎么看?做師兄的,不好不答的。” 阿繡咯咯笑出聲來,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道:“你真壞!” 桑重提起眉眼,道:“你才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他收到信時卜了一卦,乃是澤水困。 桑重去了太行山,他倒要看看,有什么能困住他。 太行山云海起伏,千峰競秀,宛如群龍匯聚,見首不見尾。佛子峰云蒸雨氣,樹帶溪聲,走在羊腸小道上,兩邊野色蒼茫。 桑重挽著拂塵,風浸袖袍,目光掃過密密匝匝的樹木,終于找到一株凝水蕉。他摘下一片葉子,放入乾坤袋,正要離開,樹后轉出一道人影,蓮青色對襟衫子,月白羅裙,蒙著面紗,一雙眼比上回見面更冷。 桑重臉色變了變,后退半步,左右一看,道:“姑娘找貧道有事?” 曇摩尊者背著手,道:“桑長老,你似乎很怕我。” 桑重扯出一個不大自然的笑,道:“貧道近日命犯桃花,看見女人便倒霉,故而有些畏懼。” 曇摩尊者挑眉道:“哦?我還以為你認識我呢。” 桑重道:“姑娘蒙著臉,貧道就算見過你,也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