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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貪歡 第8節(jié)

    金銀鋪的掌柜和幾位侏儒工匠看了他畫的圖,都搖頭說沒見過這些珠寶。

    桑重只好亮明身份,道:“我是清都派的桑重,這些珠寶關(guān)系重大,你們?nèi)粲辛讼ⅲ垊?wù)必通知我。”

    掌柜的堆笑道:“ban原來是桑長老,失敬,失敬。我們會留意的,您不妨再去對面的當鋪問問,沒準兒他們見過呢。”

    桑重點點頭,道了聲謝,轉(zhuǎn)身走進對面的典當鋪詢問,也沒有收獲。

    這兩間鋪子的東家其實是同一個人,此人姓溫,名行云,山市的鋪子十間有四間屬于他。

    溫行云很有錢,倒不是因為這些鋪子,而是因為他是澹云閣的主人。

    澹云閣,修仙界最負盛名的兵器坊,閣主溫行云親手制作的兵器,每一件都是名動天下,價值連城的神兵。

    不過溫行云此人性格孤僻,不講情面,桑重的三師兄丁翎,也算是修仙界有頭有臉的人物,想請他打一把劍,整整磨了兩百年才如愿。雖然這兩百年里,丁翎私下將溫行云罵了無數(shù)遍,拿到劍后,又對他贊不絕口了。

    山市的金銀鋪和典當鋪太多,桑重不打算親自問個遍,回到客店,剪了幾個紙人放出去,還是沒有那批珠寶的消息。

    打坐至深夜,桑重忽又想起那女子,掐指再算,卻感知不到她的方位了。

    莫非她發(fā)現(xiàn)了那道符上的玄機,不想他找到她,故意將符毀壞了?亦或者遇上了邪祟,符被邪祟毀壞了?

    桑重希望是前者,畢竟后者說明她兇多吉少。

    雖然相處短短數(shù)日,中間還隔著秦半山的皮囊,桑重覺得與她之間是有點交情的。誰都不想一個有點交情的人出事,但符箓之術(shù),變化無窮,術(shù)士們各有各的心得,不足為外人道也。桑重自信,那道符上的玄機,外人很難發(fā)現(xiàn),因此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不禁有些擔(dān)憂,但也只是有些罷了。

    “閣主,清都派的桑重早上到金銀鋪和典當鋪里詢問一批珠寶的下落,還讓掌柜們有消息通知他?!?/br>
    “哦?聽說這位五長老是個逍遙散漫的人,當初柳玄范要收他為徒,他嫌清都派規(guī)矩多,還不樂意。這批珠寶有何特別之處,值得他如此關(guān)心?”

    “天泉山莊也在打聽這批珠寶的下落,屬下猜測與天泉山莊寶物失竊一事有關(guān)。”

    溫行云撫摸著面前的一盆梔子花,他的手比花瓣還白,手指修長,右手拇指上戴著一個墨綠的翡翠扳指。

    沉吟片刻,他道:“有了消息,先不要告訴他。”

    侍衛(wèi)初三答應(yīng)一聲,見他揮了揮手,便退出去了。溫行云從袖中抽出一支碧玉笛,橫在唇畔,吹奏起來。笛聲輕快悠揚,幾個棗核似的花苞鼓起,次第綻放,幽香襲人。

    鐘晚晴走在院墻外,聽見墻內(nèi)有人吹笛,駐足聽了一會兒,怪好聽的,便想看看是誰在吹。她攀上墻頭,只見院子里花木扶疏,落紅紛飛,一個背影頎長的簪冠青衣人倚著朱紅欄桿,一雙輕撫玉笛的手瑩白如雪。

    這情形著實賞心悅目,鐘晚晴想他多半是個美男子,等了半晌,也不見他轉(zhuǎn)身。

    陽光明媚,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她剛吃了不少酒,酒勁上來,便有些困了,又舍不得這溫柔纏綿的笛聲,便在墻外擺了一張竹椅,躺上去睡著了。

    笛聲停住,溫行云低聲道:“誰在外面?”

    侍衛(wèi)初五從暗處冒出來,道:“是那日在大堂里給周鑫下毒的鐘姑娘?!?/br>
    溫行云微微笑了,道:“她在做什么?”

    初五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無語的神情,道:“她在睡覺。”

    溫行云一愣,唇角笑意更深,道:“她是不是很美?”

    初五斟酌片刻,道:“蓬萊島的蘇七小姐,合歡宗的焦宗主,雪竇山的梅花仙子,加起來都不及她美?!?/br>
    他說的這三名女子正是修仙界的三大美人,溫行云笑道:“她們的修為武功加起來也不及她。這樣的女子,本不該是無名之輩,我卻從未聽說過鐘晚晴這個名字?!?/br>
    初五道:“可要屬下去查查她的來歷?”

    溫行云搖了搖頭,又吹起一支更加輕柔的曲子,像徐徐春風(fēng)穿過院墻,拂在美人桃花般的睡顏上。

    溫行云住的院子在春暉樓后花園最僻靜的角落,鮮少有人經(jīng)過。遠處山銜落日,天光收盡,一片夜幕落下來。屋脊后掠起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地沒入一株大樹的陰影里,是周鑫和他姐夫蝎郎君。

    周鑫盯著竹椅上的鐘晚晴,恨恨的眼神中透著yin欲,道:“姐夫,就是這個毒婦欺負的我,還拿走了我的刀!”

    女子閉著眼睛,胸膛微微起伏,睡得正香。淡淡的星光下,她是那么的清純?nèi)崛?,怎么會欺負人呢?被人欺負還差不多。

    蝎郎君眼中燃起一點yuhuo,笑道:“真看不出她有這個本事,待我拔了她的刺,讓你快活快活!”手中一把毒針正要撒出去,頸后一麻,便不省人事了。

    周鑫也是如此,初五兩手提起他們,縱身一躍,像只蝙蝠輕盈地飛遠了。

    鐘晚晴一覺睡醒,只見星河耿耿,已是四更天了,身上蓋著一張沉香色的織錦毯子,不知是哪位路過的好心人施舍。

    鐘晚晴摸了摸,毯子質(zhì)地極好,像是新的,還有一股淡淡的佛手柑香。

    這好心人還挺有錢。鐘晚晴掀開毯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將竹椅和白得來的毯子收入乾坤袋,正要回房,眼珠一轉(zhuǎn),又攀上墻頭,往里面張望。

    漆黑一片,吹笛人想必睡著了。要不要進去看看他長什么樣呢?猶豫片刻,還是算了罷,萬一不好看呢。

    第十二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

    阿繡早已習(xí)慣了鐘晚晴徹夜不歸,等到二更天,便自己睡了。醒來時,天光大亮,鐘晚晴正坐在椅上,用一塊雪白的絨布,擦著一把寒光凜冽的劍。

    阿繡睡眼惺忪地看著她的側(cè)臉,劍光照射下,有種鋒利冰冷的美。

    阿繡道:“那日在行唐縣的鐘秀閣,我看見一個嫖客,和他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嚇壞了,一時糊涂,當做是他,差點鬧出人命?!?/br>
    鐘晚晴動作頓住,凝視著劍鋒上映出的眼睛,好像這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另一個人的。

    她淡淡道:“他已經(jīng)死了,怕什么?!?/br>
    阿繡見她神情陰郁,悔不該提起這話,岔開話題道:“你幾時回來的?”

    鐘晚晴道:“在你叫著桑道長,桑道長的時候?!?/br>
    阿繡騰地臉緋紅,她做了一場春夢,夢里的男人正是桑重,卻比夢外的他溫柔多了。

    鐘晚晴乜著眼看她,放下劍,捏著嗓子,模仿她的聲音,嬌滴滴叫著桑道長,走過來,把冰涼的手伸進被子里,壞笑道:“這褥子怎么濕濕的,你尿床了不成?”

    “你才尿床呢!”阿繡面上火燒,柳眉倒豎,拿起枕頭使勁打她。

    鐘晚晴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壓在床上,鬧了一會兒,坐回去,繼續(xù)擦著劍。

    阿繡道:“你要去殺誰?”

    鐘晚晴瞟她一眼,挽了個劍花,微笑道:“殺你的情郎?!?/br>
    阿繡把嘴一撅,道:“什么情郎,他就是個棋子?!?/br>
    鐘晚晴道:“那我下手重了,你莫要心疼?!?/br>
    阿繡目光閃動,手指繞著一縷青絲,咬住下唇,沒有言語。

    瘦溪茶樓坐落在山市的結(jié)界邊緣,一條蜿蜒曲折,清澈見底的小溪旁,這個位置有些偏僻,老板又不善經(jīng)營,因此茶雖然不錯,生意卻很冷清。

    桑重是這家茶樓的常客,此時正坐在二樓靠窗的一張桌旁吃茶。

    三百多年前,東京城里也有一家瘦溪茶樓,就在桑府附近,桑重常去聽人說書,那家生意可比這家好多了。有個姓袁的說書人,外號袁鐵嘴,極受歡迎,若是他的場子,去晚了連站的地兒都沒有。

    初見這家,桑重還以為和東京城里那家有什么淵源,問了老板,才知道純屬巧合。

    就因為這點巧合,他成了這家茶樓的常客,畢竟三百多年過去,他的家鄉(xiāng)面目全非,能供他憑吊的地方實在很少。

    每次坐在這里吃茶,桑重都會想一個問題:倘若當初沒有答應(yīng)師父做他的徒弟,自己如今會是怎樣呢?

    桑家是故宋咸平年間的大族,世有顯宦,桑重的父親為樞密副院,桑重是桑樞密的小兒子,憑借著一副好皮囊,好家世,自小便是眾星捧月。十五歲時,鼎鼎有名的清都派掌門柳玄范相中他,要收做徒弟,他還有些不樂意。

    柳玄范瞪大眼睛,看著這個不識好歹的少年,道:“拜貧道為師,貧道授你仙家秘術(shù),長生不老,將來位列仙班,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你有什么不樂意的?”

    少年桑重道:“我聽說名門大派的清規(guī)戒律極多,若不自由,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樂趣?您老相中我,自然是因為我資質(zhì)好,既如此,我隨便找個師父領(lǐng)進門,做個逍遙自在的散修不好么?”

    氣得柳玄范差點當場飛升,無奈尋尋覓覓,辛辛苦苦幾百年,才找到這么一個繼承六合天局的好苗子,柳玄范只好忍下怒火,把拜自己為師的好處說得天花亂墜,又委婉地表示有些清規(guī)戒律不守也是可以的。

    桑重畢竟年紀小,被他說得心動。桑樞密又是個信道的,巴不得兒子跟著清都派的掌門修煉。在這兩股勢力的推動下,桑重拜了師。

    后來他明白,即便師父不怎么管他,身為名門大派的弟子,無形之中便有很多規(guī)矩。做了長老之后,規(guī)矩更多了。

    就拿天泉山莊一事來說,馬鐸是黃伯宗的朋友,與桑重?zé)o甚交情。馬鐸的經(jīng)書被盜,桑重若不是清都派的五長老,根本不會管。

    這世上的事,很多時候是難分對錯的,那兩個盜賊拿走了馬鐸的經(jīng)書,看似錯的是他們,但馬鐸這卷經(jīng)書,來路也不見得光明。

    到如今,桑重也說不上后悔,修仙是一件耗費甚巨的事,名門大派本錢雄厚,故而高手輩出。他享用了清都派的種種好處,才有今日的修為,說后悔就太沒良心了。

    他只是忍不住想,無拘無束,憑心而動的人生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不知不覺一下午便過去了,紅霞滿天,溪水瀲滟,一彎殘月像個淺淺的粉印子。桑重嘆了口氣,起身下樓,走在街上,看見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坐在墻根下,端著碗乞討。

    山市也是有乞丐的,這些乞丐大多是法力低微的精怪,變成這副模樣,討些靈石用。

    那乞丐看見桑重,眼睛一亮,齜牙咧嘴地笑起來,像只猿猴。

    桑重走過去,拿出兩塊靈石丟在碗里。乞丐連聲道謝,卻見劍光一閃,快得難以形容。桑重臉色劇變,飛身后掠,眨眼退出七八丈遠,還是被劃破了衣襟。

    森寒的劍氣令他胸膛的肌膚起了一顆顆寒栗,心若擂鼓怦怦直跳。

    更要命的是,他這時才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屏住呼吸已然來不及了。

    劍風(fēng)起,乞丐持劍又向他刺來,白虹般的劍光中,乞丐哪里還像個乞丐,縱然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也掩不住她的絕代風(fēng)華。

    桑重手中也多出一柄劍,鐺的一聲,雙劍交鋒,桑重心神激蕩,道:“不知貧道幾時得罪了尊駕,讓尊駕下這般毒手?”

    乞丐笑道:“在下拿錢辦事,并不知道道長你得罪了什么人。”

    聽這話,竟是個殺手。說話的功夫,殺手已刺出十七八劍,密如急雨,狠似毒蛇。

    桑重并不好斗,很少與人交手,在交過手的人當中,這名殺手的武功絕對排得進前十。

    要雇這樣的殺手,自然代價不菲。桑重的仇家不多,也沒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實在想不出誰會花大代價買自己的命。

    斗了三十多個回合,桑重已感到氣力不繼,殺手笑道:“桑道長,你中了我的毒,要不了半個時辰,便會法力盡失,一個月內(nèi)都休想恢復(fù)。我勸你別掙扎了,乖乖讓我砍下你的頭,去換錢買酒吃罷!”

    桑重搖了搖頭,道:“這樣不好,不如我給你雙倍的酬金,請你吃酒怎么樣?”

    鐘晚晴哈哈大笑,出手卻一點都不慢,她道:“你看我像那種見錢眼開,不守行規(guī)的人么?”

    桑重嘆了口氣,忽然旋身從她劍下滑走,好像預(yù)先知道她的招數(shù)。鐘晚晴一怔,只見他腳下法陣華光閃動,竟是要溜之大吉,急忙趕上去刺出一劍。

    血染劍尖,桑重人卻不見了。鐘晚晴若有所思,屈指輕輕一彈劍鋒,嗡嗡之聲似龍吟。

    血珠兒滴在地上,她莞然笑了。

    六合天局不僅能推測過去,亦能預(yù)測未來,但后者對修為的要求比前者高得多,消耗的法力也更多。

    以桑重現(xiàn)在的修為,通常只能預(yù)測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比如未來幾日的天氣,農(nóng)田的收成,尋常凡人的命數(shù),偶爾也能預(yù)測一些要緊的事,比如對手的下一招,因此他才能從殺手的劍下逃脫。

    但他還是負了傷,殺手最后一劍從他背后刺穿了右肋,劍氣傷了臟腑,流血不止。

    出了山市,毒性發(fā)作,走不多遠,他便栽倒在一片山坡上,起不來了。

    倘若殺手追過來,他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