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艾米,今年已經(jīng)8歲的艾米在一棟兩層樓的木質別墅中看見了剛出生不久的自己。 嬰兒艾米的頭發(fā)短短的,臉皺巴巴的,像個沒毛的小猴子。嬰兒艾米睜開眼安靜的躺在一輛粉色的,懸掛著毛絨玩具和鈴鐺的嬰兒車中,她含著腳趾好奇的盯著在頭頂慢慢旋轉的玩具。 “嗨。”艾米對過去的自己問好。 一開始艾米對這個陌生的房間感到有些緊張,但很快她就在腦海中的一堆畫面中想起了這里。這是她以前居住的房子。直到爸爸離開時,她們一家一直都住在這棟建筑里。 艾米好奇又疑惑的低頭盯著過去的嬰兒艾米,她伸手輕輕撥動黃銅鈴鐺,如同觸碰一個陌生卻令人懷念的記憶。黃銅鈴鐺微微晃動,它發(fā)出清脆輕快的旋律,而躺在粉色嬰兒車中的艾米則彎起眼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 嬰兒艾米不哭也不鬧,她笑著咧嘴,注視著艾米的方向:“杰克、杰克。” 杰克? 一段記憶涌入艾米的腦海中: 我記得我坐在搖籃車里,帳篷上有個小小的鈴鐺。哥哥被mama抱在懷里看我時就喜歡拼命搖那小小的黃銅鈴鐺來把我吵醒。 這時mama就會用她輕柔的嗓音阻止哥哥。 mama、哥哥。 如果這是一段回憶,那么這幅場景中不見的哥哥和mama去哪兒了? 她看向滿眼寫著好奇的嬰兒艾米,不安的問:“他們在樓下嗎?” “杰克,杰克。”嬰兒意味不明的笑著。 她忍不住催促道:“拜托!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對吧?”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大,嬰兒艾米突然皺著臉哇哇的哭了起來,“停下!停下!”艾米慌亂無措的叫道。 “艾米,沒事的。” 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艾米轉過頭去,身后一只棕熊躺在輪椅上慈祥的看著她。艾米揉了揉眼,不敢相信這頭棕熊剛剛一直在房間里。 “外公?”艾米緊張的看著那頭棕熊,但熊露出了一個熟悉的微笑,熊朝她揮了揮毛絨絨的爪子:“艾米,到外公這里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外公變成了熊,但艾米幾乎本能的相信這頭熊就是外公。她爬上熊暖乎乎的肚子,嬌小的臉蛋埋在熊的皮毛中問:“愛德華外公,哥哥和mama呢?” 熊揉了揉小女孩彎成蝦米的背,“艾米,這是一個夢的碎片。” “夢?” “對。在以前,像是我們這些搞科研的人,自從那場災變發(fā)生之后,還活著并還沒放棄的,大多要么就轉頭重新研究過去的科技,要么就開始鉆研魔法,要么…”想到那一去不復返的日子,愛德華拍著艾米彎曲的脊骨,嘆息道:“有些像我,對夢境進行研究。” “夢境?” “對,夢境。幾十年前,一個叫克萊爾·門羅的記者說她在夢境中找到了連通其他世界的入口。當然那時沒人信她,而且后來也證明當時那也并不是能廣泛應用并且還有什么豐厚回報的研究。”說到這里,愛德華仰起頭,閉上眼睛慢慢陷入過去的一段回憶中:“所以自從她失蹤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就再沒出現(xiàn)過任何有實際成果的夢境學者。” 艾米似懂非懂的聽著,她從沒有聽說過什么夢境學者和克萊爾·門羅,但是她好奇的問:“所以夢里真的有能進去其他世界的入口嗎?” “夢是危險的,擅自通過夢境與其他現(xiàn)實鏈接在一起會引起現(xiàn)實的震蕩,這很有可能會毀了我們的世界。就比如現(xiàn)在。”愛德華的神情逐漸變得古怪,他轉頭看著艾米,輕輕舉起熊爪控制著力道揉了揉艾米小小的腦袋:“但這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艾米。” “外公?” 熊低頭在女孩的頭頂落下一吻,但這個吻給她的感覺很悲傷,讓她想起了爸爸離開前在她臉頰上留下的那一吻。艾米不安的抓緊熊:“外公,你要去哪兒?” “外公現(xiàn)在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去兌現(xiàn)一個對朋友的承諾。”熊溫和的對女孩笑著:“別擔心,親愛的。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能回來的路,但不管以何種形式,我都會陪伴在你和哥哥的身邊,直到你們能有勇氣獨自應對一切困難。直到你們……不再需要我。” “外公?”淚水在艾米的眼眶中打轉,她哽咽的抱著熊哭起來:“你要走嗎?不要走好不好?” “艾米,我給你和杰克留了一份禮物。”熊痛苦的抱著艾米,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松開。一道光落在他身上,將他與女孩分隔。熊無奈的看著艾米,露出苦澀的微笑:“再見了,孩子。約書亞先生從不食言,他會替我看好你們的。所以別擔心,如果你們以后真的遇到了麻煩,就去打開我的禮物。但一定要記住,除非到萬不得已,一定要等你們都長大后才能用它。” 熊轉過身去,他不再回頭,慢慢的消失在光里。 *** 雅各布一開始是想讓珍妮特負責留在這里給魔法陣充能,自己進入那個白洞中把約書亞從里面帶出來。 但可惜珍妮特不怎么喜歡這個提案。 珍妮特皺著眉評價道:“你進去的話一定會直接一棒把他敲暈。” 雅各布自信的點頭承認:“對啊,這多簡單啊。” 于是他被留在了外面給魔法陣當人rou電池。 此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快一個小時了,雅各布不禁開始擔心珍妮特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煩。 他看向門外的氣象站,從剛才開始它的主機就一直在嘀嘀作響,但外面的天氣看上去還是很正常的模樣。當然表面的平靜說明不了什么,但雅各布是一只鳥,他對自然的變化比人類更加敏感,所以他對著現(xiàn)在滴滴作響的氣象站有三種判斷:1.它壞了。2.他錯了。3.它受到了異空間的影響。 第三種猜測是最糟的一種,因為這說明珍妮特很可能遇到了麻煩。 雅各布搖了搖頭,他的視線轉而又落在那本遺落在對面cao作臺上的筆記本中。 和珍妮特對約書亞的迷戀不同,雖然他同樣對這個男人抱有興趣,但這份興趣并不意味他想和他進行接觸。因為他是動物,動物有感知,會本能的回避危險。而作為鳥兒,他從來都小心又謹慎。 他從來都沒有將自己的預感告訴過珍妮特,他能嗅到約書亞身上的那股血腥味。那股味道掩藏在他迷人的松香下,揮之不去,數(shù)個人類混雜在一起,仿佛亡靈般糾纏在他身上。 現(xiàn)在,那個叫約書亞的男人進入了異空間,卻把那本滿是魔法研究的筆記“粗心大意”的留在了外面,于是結合雅各布對約書亞的認知,他得出一個結論: 約書亞·亞當·舒爾特在找死。 雅各布毫不懷疑這點,因為從他第一眼看見約書亞那天時,他就有一種感覺,讓他認為這個男人就算隨時在下一秒死掉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畢竟那雙眼睛,雅各布從來沒看見過如此空洞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沒有,沒有任何能稱為欲望和感情的東西。好似機械的活著。 想到這里,雅各布已經(jīng)不愿意再在這里干坐著了。他得想個辦法從這里脫身,馬上把珍妮特帶出來。所以他環(huán)顧四周,相中了一根電線。 雖然他能夠將陰影變成任意的工具,但這些復制品無法復制原主的屬性,它們只能做到模仿,而非真正的替代。所以雅各布先是用影子捏出一把剪子,然后將手伸入背后的陰影中,透過電線旁邊的一道狹長的影子將其剪下。 完美。 雅各布將電線的一頭纏在自己手上,另一頭和地上的魔法陣鏈接,見沒問題后他就準備去那邊看看珍妮特的情況。但他才剛剛邁出一步,就看見珍妮特扶著渾身是血,貌似還瞎了一只眼的約書亞出現(xiàn)在白洞中。 雅各布挑起眉看著一臉呆滯的仿佛一具尸體般的約書亞說:“看來你們談崩了?” 珍妮特搖了搖頭,但也沒有做出任何解釋。重傷的男人也一言不發(fā),但當他們離開白洞的那一剎那,他瞬間像是失去重心般的向地上倒去,宛如一具真正的尸體。 “他到底怎么了?” 珍妮特看著雅各布,她面無表情的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雅各布,他真的有一個在太空的侄子。” “是嗎?” 雅各布驚訝的看向約書亞,但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那雙墨綠色的眼睛沒有焦點的盯著前方,仿佛屬于這具軀殼的意志已經(jīng)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雅各布斜眼看向珍妮特,但她很平靜,珍妮特靠著墻坐下休息,但眼睛一直盯著在cos尸體的約書亞身上。雅各布忍不住追問:“珍妮特,他這是怎么了?” “雅各布,從今以后,約書亞要和我們一起生活了。”珍妮特苦笑著說:“我打算接下一份關于荒野調查的長期委托,雅各布,我們得離開了。4月底就出發(fā)。”她看著他說:“我們現(xiàn)在得避避風頭。” 雅各布沉默的點了點頭,他緊挨著珍妮特在墻邊坐下,但他用很隨意的口吻問道:“那學校那邊你怎么辦?遠程教學嗎?我記得上次你的教授不是催你必須線下報道一次嗎?” “管他呢,總會有辦法的。”少女垂頭靠著青年的脖頸,她看著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男人,她輕輕的喘息,感覺仿佛過了幾輩子般。 - 等他們回頭去找愛德華的時候,那頭熊已經(jīng)不見了。而至于杰克和艾米,如果不是看到了他們身上的衣服,聽到了他們發(fā)出的聲音,她真的會以為是面前的這兩頭動物吃了那對兄妹。 是的,杰克和艾米,他們分別變成了一頭熊和一頭狼。 雅各布在她耳邊低語:“這是不是一個暗示?” “人類其實是動物變得嗎?” 雅各布驚訝的眨眼道:“不,我是說他們也許有兩個父親呢。” “.…..” 她擔憂的看向這兩頭半夢半醒中的動物,但他們的到來似乎驚醒了他們,熊與狼抬起頭,歪著脖子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著這兩位訪客。 “艾米,還記得我嗎?我是珍妮特jiejie。”見狼輕輕點頭,她慢慢的靠近,緩慢的俯身對那頭曾經(jīng)是艾米的狼說:“艾米,你和哥哥愿意和我們走嗎?” 雅各布驚訝的看向珍妮特:“等等,你打算帶上他們?” “對。” 狼歪著腦袋,似乎聽得不是很明白,珍妮特臉上立刻撐起一個大大的微笑:“我接下來要去‘荒野’,去那些和現(xiàn)在的政府還沒有取得聯(lián)絡的地方,那里也許會很危險,你和哥哥愿不愿意做我們的助手,和我一起冒險?” 狼沒說話,但她低下腦袋,伸出舌頭舔了舔珍妮特的手掌,似乎算是同意了。 珍妮特微笑著看向旁邊沉默的熊:“杰克,你呢?” 熊也沒有說話,但他和狼站在了一起,所以她想這大概是同意的意思了。 - “說真的,你和他到底在那邊都談了什么?” 雅各布抱著手看著在愛德華的病房中四處撬地板的珍妮特。雖然現(xiàn)在是凌晨,但他還是懷疑這動靜是否不會引起懷疑。 “沒什么。”珍妮特撩起劉海擦去額間的汗水,但她突然轉頭看著雅各布,沒頭沒尾的問:“雅各布,你知道要怎么去月球嗎?”但鏟子恰好像是撞上了某個堅硬的物體,珍妮特扭頭將那塊木板揭開。她找到了一個金屬盒子,但把它撬開后,里面只放著一張紙: 吳,如果我沒有回來,這是我銀行的密碼,你可以拿走我全部的錢,反正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本就毫無意義。 在這段話的下面,寫著一串數(shù)字并貼上了一張銀行卡。 “好了,雅各布。”珍妮特回頭對雅各布露出微笑:“這下錢的問題也解決了。” *** 之后在接下來這幾天,杰克和艾米對他們的新生活適應得還不錯,但有時候如果不是珍妮特和雅各布強制讓他們說話,限制他們的行為,兄妹倆幾乎就和真的動物沒什么區(qū)別。不過大體上講,一切還是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但與之相對的,約書亞的狀態(tài)很糟。 他整個人就像一棟已經(jīng)被摧毀的只剩下幾條鋼筋和水泥塊的建筑,或者一具活著的墓碑。 他幾乎沒了任何生存的欲望和本能,一開始他甚至不吃不喝,所以他們不得不強行撬開他的嘴,將管子直接插入他的胃部,好將食物送入他的胃酸中供他消化。但仿佛要印證雅各布的猜想般,約書亞失去的好像不光是生物本能的生存欲望,他甚至就連能證明他是活物的排泄功能都失去了。 這個曾經(jīng)擁有恐怖力量的男人,他現(xiàn)在除了躺在地上睜著眼安靜的呼吸,安靜沉默的像一個物品而非活著的人類。 可就在雅各布以為他會永遠保持這副活死人的狀態(tài)時,他的情況又突然好了起來,甚至開始會幫忙做家務,替他們看管和教育杰克和艾米。只不過他好像……失憶了? 雅各布不是很確定,但明天他們就要搬走了,所以他現(xiàn)在也沒空去追究那晚發(fā)生的事。 但是在中午他陪著約書亞出去倒垃圾的時候,他們倒是遇到了一個意外的熟人。 “噢,嗨!”一個穿著工裝的男人激動的朝約書亞走來,給了約書亞一個用力的擁抱:“約書亞先生,最近你去哪兒了?”男人熱情的看著迷茫的約書亞說:“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有了一個未婚妻!下個月我們就要舉辦婚禮了,你可一定要來啊!” 約書亞格外困惑的回應著,但他明顯感到為難和吃力。 “抱歉,這家伙最近出了車禍,忘掉了很多事。”雅各布瞇著眼慢慢靠近這個打扮體面的男人,他覺得這家伙似乎有點面熟:“不好意思,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男人驚訝的回頭,他撓著腦袋,對雅各布尷尬的笑了笑,“可能是在哪兒見過吧?”他轉頭關切的看向約書亞:“約書亞先生,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嗎?”看著迷茫的約書亞,男人松開手,分寸又傷感的向面前這個失憶了的男人行禮:“約書亞先生,我是格雷。一個月前我還是一個每天沉浸在毒品和酒精中的流浪漢,是您救贖了我。” 約書亞沒有任何印象,不過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用那溫柔的微笑,對格雷真切的祝福道:“那以后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約書亞,你該回家繼續(xù)吃藥了。”雅各布拉著約書亞就要走。 “再見,約書亞先生!”格雷站在原地朝他揮手:“如果有任何幫得上您的地方,一定要來找我啊!” 約書亞對這個男人很陌生,但他還是很高興自己過去真的救贖了一個墮落的人:“再見,格雷,你今后一定要好好的啊!” 他向那個叫格雷的陌生男人揮手,淚水不知為何從他的眼眶中滴落,他不知道這是悲傷還是喜悅,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過去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和他無關了。 “你一定要幸福啊!”他喊道,但已經(jīng)忘了是在向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