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嗎[星際] 第184節
英諾森十七已經快步上前,左手在心口畫圈,右手向她做了個復雜的手勢: “將軍閣下?!?/br> 他的聲音沙啞,像從久病干涸河床里的水草,沉郁但柔和。 方彧緊緊繞著歐拉的胳膊肘,沒有屈膝:“您好,大主教先生。” ……裴行野在附件里囑咐過,一定要稱呼“先生”,不要順嘴說“陛下”。 其間深意自可品味——稱呼“先生”,則量子教不過是個聯邦容納范圍內的小宗教。若聯邦武官帶頭叫“陛下”,那就把事情玩大了。 英諾森十七笑了笑,顯然留意到她措詞間的微妙之處。 “將軍克服神京之日,鄙人本就該登門致謝的,只是無奈rou體凡胎所累,實在抱恙難起……” 他說著已掩唇咳嗽起來。 方彧:“……” 她也曾聽說過幾耳朵,當今教宗英諾森十七世是個病懨懨的家伙,身體不好,甚少出門,避世避到了夸張的地步——充電三十天,續航三小時那種。 方彧真誠道:“您還好嗎?” 十七世教宗笑著掩唇:“抱歉……將軍見諒。” 方彧巴不得其早點耗盡電量了事: “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妨速戰速決——主教先生請我們來,是有什么事嗎?” 英諾森十七莞爾:“您來了,本身就是一個態度,也是一個目的。” 方彧又一愣。 在她的印象中,教宗們說話都有些神神道道、繞來繞去,即使風馬牛不相及,也要引用幾條《量子真經》來折磨你。 但十七世教宗很特別,他不說“真神曾經曰過”,話也直白誠實。 他抬手為方彧奉上半盞紅酒,自己也從隨從手中接過酒杯。 “量子教是個窮苦人的宗教,也曾得到許多同情者的支持……但聯邦政府一直是我們最大的庇護者,這是毋庸置疑的。” 他端著酒杯,卻只搖晃,一口不動: “當年政府匆忙遷都,我們沒來得及遷走,過了一段苦日子……” 他身后立刻有人作西子捧心狀:“苦日子?何止如此輕描淡寫!生生把陛下的身體給糟蹋成這樣……” 方彧嘴角抽搐。 教宗不禁莞爾:“唉,手下人給老頭……先陛下捧哏捧慣了,將軍別當回事?!?/br> 方彧反而一怔:“!” 剛剛是她的耳朵溜號了嗎?教宗管他前任叫了一聲“老頭子”? 教宗八風不動地說下去:“……如今聯邦光復奧托,鄙教作為一個熱愛和平的宗教,希望能與政府重新締結友誼。” 他話說得簡短,但把該撇的黑鍋都撇了。 曾經接受顧巨額資金的事,被歸為“同情者的支持”。不愿跟著遷走,變成了“來不及”。 宗旨只剩下一個:哥,你還是我大哥! 方彧:“……” ——教宗明顯是滴酒不沾,她卻只要手里拿著一杯液體,就忍不住送向唇邊抿。 她再次舉起酒杯:“既然大主教先生這么爽快,那我也直說了。” “將軍閣下謬贊。但講無妨?!?/br> 方彧抬起眼,端著酒杯,溫聲說: “——貴教在大革命時期,一共引導了多少教徒投身‘瓦爾哈拉’?” 英諾森十七:“!” 他清秀溫雅的面孔一瞬間顯得有些局促。 很快,他重新整理了神色,溫然笑說:“這個問題,您是以個人身份提出的,還是代表聯邦提出的?” 方彧:“我代表聯邦——不過,我代表什么,會改變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教宗笑道:“當然會,如果您是出于個人的好奇心,那鄙人大概會撒謊?!?/br> 方彧:“……” 教宗面不改色:“大概十七八萬。” 方彧眉頭一跳:“這個數字……很驚人?!?/br> “對比當今的物質世界中的人口,還少得很。我看,‘瓦爾哈拉’大概還處在馬門溪龍橫行的年代,哺乳動物任重道遠?!?/br> “貴教有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是非法的?” “是嗎?”他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繼續晃動酒杯,“鄙人記得有一陣子明明通過了法條——” “很快就廢除了?!狈綇f,“桑谷政府不承認舊政府末期通過的法條?!?/br> 教宗咳嗽兩聲:“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善政。” 方彧:“這您放心,這條法律不會再改動了?!?/br> 他頓了頓,笑說:“您的意思,不會是要我們關停瓦爾哈拉吧?” 方彧:“是。聯邦希望貴方徹底關停這一危險的、不受控制的,對……” 她低下頭偷偷看提詞:“啊……對人類未來極不負責任的恐怖活動?!?/br> 英諾森十七仍帶著平和溫雅的笑容——盡管自己治下的賽博圣地剛剛被宣判為“危險”“不受控制”“對人類未來不負責任”的“恐怖活動”。 “方小姐?!彼蝗淮驍嗔朔綇?,“鄙人有一個疑惑。” 方彧:“吶?” 他溫然笑說:“聯邦作為現存最有希望的人類聯盟政府,有種種顧慮,鄙教其實十分理解。” “但您作為個人,又怎樣看待我們的瓦爾哈拉呢?” 方彧:“……” 糟了,這題裴提督沒押。 擔心方彧第一次出現在外交場合,不大適應—— 或者用不那么“裴行野”的語言來說,他很不贊同安達的意見,覺得方彧為人天馬行空,在這種事上很不靠譜—— 裴行野給方彧制定了非常嚴格的指導意見。 說是指導意見,其實連方彧進門時先邁哪只腳、喝酒時哪只手端杯,都一并規范了。 然而,通過片刻交談,方彧其實能品出味道來: 裴提督和眼前這位小教宗的思維方式,壓根不在一條回路上。 之所以能押中許多,多虧了裴行野心思細膩、不辭勞苦,可教宗大人一旦放飛自我,就實在出于裴行野押題范圍之外了。 “……”方彧沉默半晌,“我不知道?!?/br> “您不知道?” “這是一種嶄新的生命方式,效率更高,但是也更脆弱。誠然,人類一直是向著更高效、更脆弱的方向發展的,這似乎是符合歷史潮流的……” 歐拉大嗽一聲:“咳咳!” 方彧戛然而止:“——唔,我不知道?!?/br> 英諾森十七雙眼彎彎地笑了:“您……咳咳,您什么都說了,怎么是‘不知道’呢?” 方彧感到她挽著的那只手臂正暗戳戳地懟過來。 她忙往后挪了挪:“您不必在乎我,在聯邦面前,我個人的意見微不足道?!?/br> “更重要的是您……對于聯邦的意見,您有什么看法?” 英諾森十七斂眸:“鄙人更無足道,只遵從至高無上的神的旨意行事?!?/br> “唔……” 她剛吐出半個字,便猛地哽住——斜刺里一道銀光,直挺挺沖她飛來。 方彧愣在原地:“?!” 歐拉反應極快,一把將她推開,喝道:“閣下小心——洛林!” 銀刃擦著歐拉的發梢飛過,擊碎了一座祈禱的圣女像,顫巍巍扎在壁畫上,瓷片四濺。 洛林中校破門而入—— 方彧被瓷片劃破了額頭,血嘩啦啦順著眼眶往下淌,乍一看怪嚇人。 歐拉也暫時忘記了被安達追殺的隱憂,喚醒了“上流社會”的本能,很紳士地用手帕替她捂著,叫道:“哎呀呀,糟糕糟糕,破了相了!” “……” 洛林熟悉血腥氣,正如熟悉一位老友,只掃了一眼便看出方彧的傷口恰似歐拉所言——頂多是“破了相”,并不礙事。 他一轉眼,森然道:“主教先生,這是什么情況?” 英諾森十七面色蒼白,咳嗽得直不起身,只一揮手—— 教眾如聞天音,登時一擁而上,將那躲在暗處扔水果刀的人按在地上。 “稟報陛下,此人乃是伙房的一名廚師?!庇腥苏f,“不知他為何要做如此行徑,悖逆我真神的旨意?!?/br> 教宗勉強直起身,一手推開了眾人的攙扶。 他向前幾步,長靴落地無聲,垂眸斂容: “為什么要這樣做,我的孩子?” 洛林:“也沒必要一副誰逼得您要大義滅親的口吻吧?” 教宗仍是悲憫溫和的口吻: “為什么要傷害這樣一位無辜的女性,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