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沙，薩沙，小薩沙——”

    一個慵懶的女聲遙遙傳來。

    雪朝迅速收斂目光，背對著聲源站起身，不動聲色：“首領。”

    “那個作精又要鬧事情——哈欠——非要老娘去打什么奧托——哎呀，真是煩死了，他娘的又要干活，真他娘的煩死了……”

    紅發(fā)女將軍將身靠在門檻上，大聲抱怨，生怕別人聽不到。

    雪朝：“……”

    來者是叛亂軍中最負盛名的軍事將領、裴行野狗皮膏藥般的對頭——

    號稱“楓溪蘭渡之狐”的葉仲。

    雪朝低聲說：“那屬下為您準備……”

    葉仲：“準備個頭，我不想去！”

    雪朝堅持把話說完：“……準備星圖。”

    葉仲踩著門檻：“你聽說沒？聯(lián)邦人閑得屁兒屁兒的，又自己和自己打起來了，這回還是在奧托。”

    雪朝豎起耳朵。

    目前與聯(lián)邦溝通十分困難，消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倒是這些叛亂軍高級將領口中，偶爾會有實在的情報流出。

    “所以她才想趁機去?點油水，我呸！她?油水老娘受累！還特么讓我‘為帝國之榮耀披肝瀝膽’——帝國又不是我家開的，我憑什么把腸子都漏出來奉獻給她？”

    葉仲跺腳罵道：“傻逼傻逼傻逼！一群傻逼！”

    雪朝一聲不吭，肅立如壁畫。

    葉仲罵完了，泄氣一揮手：“準備看更多精品雯雯來企 鵝裙依五而爾期無二吧椅準備吧，還有沒有白面包？方彧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這還不知道能回來幾個呢，給大家吃兩頓好的再上路。”

    雪朝垂眸：“是。”

    葉仲吩咐完，卻還不挪步，扒著門口繼續(xù)閑扯：

    “哎小薩沙，你知道嗎？聯(lián)邦人有一個古怪的詞匯，叫‘退休’。”

    “‘退休’，就是不干活了還管你的飯。臥槽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我看聯(lián)邦人就是吃飽了撐的——撐的！”

    ……

    當晚，葉仲艦隊匆匆出發(fā)。

    雪朝想按照慣例向桑谷聯(lián)邦的上線發(fā)送情報，卻意外發(fā)現(xiàn)，艦上的信號中斷了。

    他眉頭一跳——可能是前兩日的太陽風，也可能是星艦太過老舊失修。

    艦上的其他人都沒注意到這一點。當然了，叛亂軍內(nèi)部又沒有什么網(wǎng)絡娛樂可言，大家即便打架也都是擼起袖子，而不是打開鍵盤。

    他只能暫且按兵不動，照例攤開草紙寫日記。

    “在叛亂軍之中，葉仲是一個異數(shù)。”

    “她無視君臣之分，蔑視自己的大多數(shù)同行，缺乏叛亂軍中傳統(tǒng)的忠君意識和犧牲精神，而這兩項是在惡劣環(huán)境中生存的關(guān)鍵要素。”

    “叛亂軍中對其的非議甚多，幸好此人軍事才華出眾，否則……”

    雪朝寫到這里，不由頓了頓。

    他繼續(xù)寫下去：“如果日后叛軍有變，她或許是可以援引利用的力量。”

    雪朝放下筆，再次嘗試發(fā)密文，又失敗了。

    “……”

    他得到了一條要命的情報，卻找不到機會發(fā)送——

    而這條情報是時效性的，時機稍縱即逝。

    他站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目前唯一可用的光腦，就是葉仲指揮室里的那一臺。

    可用指揮室的光腦發(fā)密報，就等同于自我暴露——不，甚至沒有機會把密文寫完，就會被發(fā)現(xiàn)的。

    ……如果他什么也不做，葉仲部會在數(shù)個小時內(nèi)抵達奧托。

    奧托，奧托……雪朝望向奧托的方向，暗暗咬牙。

    十分鐘后，他出現(xiàn)在指揮室內(nèi)。

    他深吸口氣，開始打字。

    ……

    “——葉仲部、即將、侵犯、奧托？”

    葉仲一字一頓，cao著聯(lián)邦語念完，哈哈一笑：“小薩沙，我念的對嗎？”

    雪朝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很誠實地說：“對。”

    葉仲勃然大怒：“對？對你媽個頭，你他媽原來是聯(lián)邦來的臭jian細！老娘就說，你特么怎么這么有派頭——”

    啪！雪朝重重挨了一腳，骨碌碌滾到房間的一角。他默默按住肋骨。

    葉仲怒道：“聯(lián)邦人自顧還他媽不暇，居然挺有閑心，還往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塞間諜——老娘真是榮幸，被聯(lián)邦的大老爺們挑中了——”

    雪朝一言不發(fā)，蜷縮在角落里，按著肋下，半張臉隱蔽在陰影中，神色晦暗不清。

    葉仲突然揪住他的衣領：“你來，你起來。”

    雪朝一個踉蹌：“做、做什么？”

    “嘿，”紅發(fā)女將軍咧嘴一笑，“小白臉，聯(lián)邦人，你給方彧通風報信，恐怕不止一天吧？平時都是怎么說的？”

    雪朝咳嗽起來：“什么、什么平時？”

    “廢話，平時我他媽又不——‘侵犯’——奧托，你們就不聯(lián)系了嗎？”

    雪朝聲線慘淡：“我們平時……用今日的圓白菜價格報平安。”

    “很好。”

    葉仲一甩紅發(fā)，瀟灑道：“今天圓白菜的價格是三塊六毛五。”

    雪朝：“……”

    葉仲一瞪眼：“看什么看，寫你的密文，照常發(fā)過去——今天圓白菜的價格是三塊六毛五。”

    雪朝不得已而從命。

    他一字一頓，拼寫著聯(lián)邦語的密文。

    今天，圓白菜的價格，是三塊六毛五。

    **

    “頭兒，這是怎么了？”

    紅發(fā)女將軍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入，把聚在指揮室里抽煙的眾人嚇了一跳。

    李扒扒殷勤地掐滅煙頭，跟了上來：“老大，誰又給您什么氣受啦？”

    “還有臉說——你們這群死人！都是不長眼睛的嘛？”

    葉仲一扭臉，劈頭蓋臉地先罵了對面一頓：

    “你，去給我把那個小薩沙吊起來狠狠打，直到他吐出來實話為止！”

    李扒扒一時被罵得五迷三道：“……哈？”

    “去！”女將軍提高音調(diào)。

    李扒扒腳不沾地跑了：“啊啊啊是！”

    葉仲停在舷窗前，氣猶未平。窗玻璃里映出她燃燒的綠眼睛。

    本來不打算認真打的……這下好嘛，不把奧托扒一層皮，她簡直白當了這個冤大頭！

    “葉將軍。”

    ——她耳邊忽然響起一道半死不活的聲線。

    艦上眾人具是一驚。

    那個聲音噼啪兩聲，繼而，一個黑發(fā)黑眸的年輕將軍浮現(xiàn)在半空中。

    他們的星艦功能不好，畫面非常之糊，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很有禮貌、有些靦腆地目視虛空。

    葉仲：“你就是方彧？”

    ……聯(lián)邦人就會仗著技術(shù)優(yōu)勢亂打通訊。

    他們不是最強調(diào)什么“隱私權(quán)”“肖像權(quán)”了么？真特么cao蛋。

    ——葉仲腦子里冒出第一個想法。

    等等，臥槽，她怎么知道是我來搶劫了？

    ——葉仲緊接著意識到。

    駕駛員忽然驚呼一聲：“頭兒，前方有大型艦隊！”

    話音未落——

    轉(zhuǎn)瞬間，無數(shù)星艦自黑暗中浮出，如出水的鯨群。

    液體金屬甲胄覆蓋流動，折射出日冕般的光芒。

    尾焰劃破長空，機翼上的銀河徽章永久輝映，時間亦在此扭曲止步。

    ——是聯(lián)邦的太空軍艦隊。

    葉仲和艦上的眾人一時都沉默了：“……”

    在泰山壓頂般的軍事科技天塹面前，這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勇士，怎能不沉默？

    許久，才有人低聲私語：“你說咱們和聯(lián)邦人，像不像牛郎和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