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嗎[星際] 第96節
還有高樓里點贊最多的回復: “我也掛了,但選課前不好好看排雷,就自認倒霉吧!有發帖的工夫你把它的名字打進搜索欄里搜一搜啊,看看它爹是誰!噴火.jpg” 方彧差點把茶噴出來。她虛弱道:“不,或許是您給分太低了,老師。” 裴行野咳嗽了一聲。 安達:“我也想給他們一個賞心悅目的分數,只是我以為,這種事總應當禮尚往來。是他們先用那些破爛污染我的眼睛的。” “……我覺得大家已經努力了。” “沒看出來。證據?” 方彧很有邏輯地推理: “大多數人來選您的課,是因為您是安達平章的兒子。他們希望給您留個很好的印象,將來有助于仕途。出于這種明確的目的性,大家都會很努力很努力的。” “您想,是不是下課后找您問問題的學生也格外的多?” 裴行野更大聲地咳嗽了一聲。 安達蹙起眉心,有一瞬間像是要發火。但下一刻,怒色又已消退得干干凈凈。 “哈,父親……”他含義不明地冷笑,“還真是與有榮焉啊。” 這個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她絕對歸納過這種表情的含義,很眼熟。怎么看起來像……像…… 她猛地回憶起來。蘭斯七歲時,被奶奶家的雞給咬了,他當時捂住傷口,什么也不說,也不告訴人。直到過年那天,他站在鐵鍋旁,低頭看著那鍋老母雞燉蘑菇,才幽幽地說: “姐,這只雞咬過我。” 然后緩緩地露出了這種……殺之后快的表情。 方彧:“……!?” 安達收斂神色:“方小姐,你說話很有意思。” 她不知道安達和他爹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本著尊重、祝福、不打聽的原則,她誠懇地勸解: “老師,我不敢說別的,但做總長的兒子至少有一點好處。” 安達:“哦?” “您知道銀聯大每年年末的‘陶片放逐儀式’嗎?學生投票選出一名教師,學校會給他記一個警告,攢足三個就得走人。” 安達一怔。 方彧:“校園論壇上年年都有好多問您的編號是多少的,但您的名字根本不在列——如果您不是安達總長的兒子,按您這個教法,恐怕早被學生陶片放逐了。” 安達愣了片刻,震驚道:“學校還有這種落后愚蠢的制度?!” 方彧:“……” 是因為“落后愚蠢”而憤怒,還是因為自己被掛論壇了而憤怒? 安達頓了頓:“學生只會用自己的利益衡量一切,他們的選擇往往無益于普遍利益。” 方彧:“是啊,學生盲目,可不止學生盲目。我不清楚底細,但看看謝氏,看看坎特,就知道黎明塔也是搞陶片法的——只是您的家族,這回可不在無條件豁免的名單上了吧。” “……” 安達鼻尖上的一點墨水抖了抖,有點滑稽。 他笑起來:“您說了那么多毫無用處的廢話,卻突然給我這樣一個驚喜,是終于打算切入正題了嗎?” “我其實不認為我剛才說的是廢話,如果您給學弟學妹們手下留情多給點分,我的功德說不定會蹭噌暴漲,下輩子大概能成功投胎成一只土撥鼠,但是……” 她及時打住:“是,還是切入正題吧。” 她頓了頓:“我不知道能否給出您滿意的答案,但我會說實話。” 安達頷首,用手隨便一抹臉上的墨水,反而弄花了臉。 他再次問:“您對聯邦的未來,怎么看?” 方彧下意識看向裴行野—— 因為在她印象中,但凡君主要密談,總會“目示左右”,眾人便聽話地退下。 但裴行野顯然沒有這個意思,安達也沒有。 裴提督仍垂著眼睫坐著,一動不動,像一只精美的人偶,少見地沒有笑,表情有些冷酷。 “……”方彧收回目光。 您對聯邦的未來……怎么看? “這個問題太宏大了,我不覺得自己有權利教誨人類怎么解決問題——我的看法只是看法,不是措施或者方案。” 她慢吞吞地、溫和地放下手:“聯邦已經沒有未來了。” 安達看著她。她領會了那眼神的意思,說了下去。 “唔,假如一棵樹,面對一種新型的蟲害無能為力,這并不是摘掉幾顆腐朽墮落的果子就能解決的。“ “整棵樹已經朽壞了,每一個無作為的細胞都要為此負責。想要應付蟲害,存在下去,就要拔掉這棵樹,再種新樹。” 安達看著她,眼神熾熱,像赤道上的太陽。 “……”他騰地站了起來,朗聲笑道,“那您是個好園丁嗎?” 方彧嚇了一跳:“我從沒想過做園丁。” “至少您很懂植物學的知識。” 方彧:“理論是一碼事,實際是另一碼事。種活一棵新樹,或許比放任老樹的種子們自己尋找自己的路,要付出更大代價……” “您太妄自菲薄了,”安達目光灼灼,笑著伸出手,“我愿意做園丁,您愿意參與嗎?” 方彧眨了眨眼:“您家族不也是老樹上的一顆果子嗎?或許還算挺沉的一顆。” 安達冷靜地說:“連根拔除,一樣踩爛,還談什么果子的家姓門戶?” “!” 這是怎樣的自我革命的精神! ……老安達如果知道自己生出這么個大孝子,會不會后悔當年沒把他塞回胚胎培養缸里? 但方彧仍然沒伸過手去,抬起頭:“這是很遠大的事情,您實際上打算怎么澆水、怎么施肥、種什么品種的樹呢?” 安達一愣:“你在拷問我?” 方彧搓了搓發梢:“啊,對不起,不可以嗎?” 安達:“可以。加入我,您當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方彧:“……” 安達垂眸俯視著她: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您太出類拔萃了,狂風會吹向您,永無止息,直到徹底拔除您那令他們震悚的根苗。” 方彧:“是,黎明塔……覺得我不安全,不穩定。” “那您還在猶豫什么呢?” 安達平靜地質問:“我需要您無與倫比的才華,您需要一個志同道合的庇護者,人類需要一場新的大風了——有什么可猶豫的?” “……安達老師。” 方彧仍然維持著仰頭的姿勢,身體略微后傾。這是一個被動的姿勢,但她做來并不顯得如此。 她的眼睛主動迎上安達,反而是后者有一瞬間的本能回避。 那是一雙宇宙般的眼睛。 讓人好奇,止不住想要探索;又讓人畏懼,因為宇宙吞噬一切,自有它冰冷理性的規則。 方彧平靜道:“老師,我不能保證忠誠。” 安達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匯:“忠誠?” “我以自由的意志加入您。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嚴重不可逆的分歧,那我也會憑自由的意志離開您。” ……在談合作前先談鬧掰,好比在談結婚前先分割婚前財產,就挺有風格的。 裴行野忍不住又看了方彧一眼。 安達不以為忤,大概覺得寫一整本婚前協議沒什么不對的: “要求您這樣的人忠誠,是無能的表現。何況我不傾向于要求任何人對我忠誠。” 方彧:“為什么?” “如果您問的是前一句,因為我能看出,您是個自我意志強烈的人,這樣的人不會以他人的志愿為志愿。如果您問的是后一句……” 安達的聲線乏善可陳:“這個概念太前現代了。我欣賞現代性。” “……” 方彧挪開了目光,心情復雜。 在一艘行將傾覆的大船上,有人會試圖綁架船長發號施令,有人會悶頭拼命劃槳,有人會偷偷跳海求生,也有人會躺在甲板上用薯條喂海鷗。 而大多數人只是乘客,他們的個體行為,積極也好消極也罷,都不足以影響船只傾覆的速度。 她自認為是乘客的一員,躺在甲板上曬太陽吃薯條,完全沒有劃水的動作,只是隨著嘯然的風浪,自然而然漂泊至此而已。 現在,有一個看起來不算窮兇極惡的匪徒,遞給她一塊木板,讓她丟掉薯條和太陽,邀請她去拍暈船長。 ……要加入嗎? 方彧想起當年在風雪號上猛敲約翰遜腦袋的時候…… 說實話,他的頭顱敲起來質感很好。有節制的暴力,還挺有趣的。 能敲暈第一個,為什么不去敲第二個呢?這種事大概也是熟能生巧的。 她站了起來:“安達老師,我……” 方彧抬起右手行禮:“我愿意試一試。” 安達松了口氣般笑起來,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