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隊 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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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在想,剛剛王二勇被帶走的時候,留給自己的那個眼神。 佩服?憎惡?恐懼? 好像都沒有。 回憶了半天,程兵終于讀出來了,那眼神中只有一種情愫—— 憐憫。 程兵明白王二勇為什么這么看自己,但細(xì)細(xì)講來又說不出口,如果真要說,可能得把十一年來的每分每秒都掰開揉碎。 程兵拿起筆,沒簽字,而是問道:“王二勇交代了沒有?” 小警察細(xì)致且自豪地講解起來:“他一句話都沒說,但是通過dna技術(shù),已經(jīng)確定了他就是2002年921案的嫌疑人王二勇。上午電腦那聲警報就是dna匹配的訊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國聯(lián)網(wǎng)了。不管他認(rèn)不認(rèn),都會被公訴,比對結(jié)果我們已經(jīng)遞交給檢察院了。” 程兵手上的筆掉落桌面,他懵懵地問:“他一句話不說也能定罪?” “只要犯罪事實確鑿,dna比對清楚,法院現(xiàn)在零口供也能定罪。” 程兵苦笑了一下,心中百感交集。 這一切,都因?qū)ν醮笥驴诠┑男枨蠖稹?/br> 而現(xiàn)在,我們不再對口供百分百需要了。 程兵撿起筆,輕輕寫上自己的名字,緩緩起身而去。 他曾無數(shù)次想過,抓到王二勇之后,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大喝一頓是肯定的,很可能還要叫上三大隊的兄弟們大宴三天,偏激的時候,他甚至還想過,自己有可能在大街上旁若無人地興奮狂奔。 可當(dāng)這一刻真正來臨,他卻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就像是度過了普通的一天。 有的皮筋拽得時間太長,便回不去原來的伸縮度,有的面具待久了,用刀剝都卸不下來。 小警察送程兵到門口,陽光照到警帽上的警徽,閃出十一年如一日的光芒。 小警察一敬禮,說了一句:“謝謝你啊,再見。” 程兵突然鄭重其事,聲如洪鐘地說: “臺平市公安局刑偵三大隊,程兵、蔡彬、廖健、徐一舟、馬振坤、張青良報告,‘9·21’大案嫌疑人歸案,三大隊,任務(wù)完成。” 言罷,程兵回了個禮,姿勢非常標(biāo)準(zhǔn),他腰桿挺直,氣場甚至比小警察還強。 他轉(zhuǎn)身離開,只留下原地不知所云的小警察。 還接著送水嗎? 程兵不知道,但總要回去跟老板打個招呼。 走在派出所回到雙果樹的巷道里,陽光透過旁邊建筑的外墻樓梯直射他的眼,他一瞇眼,竟看見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老張,明明天氣晴朗,老張卻打著傘,卯足了勁,似乎正在追捕什么要犯,看到程兵后,老張眉頭舒展,伸手打了個招呼:“你辛苦啦。” 程兵愣了一下,隨即也釋然地笑了,他回了個禮:“師父。” 兩個人錯過后,都沒回頭。 電瓶啟動的聲音響起,程兵一抬頭,看見了一輛三輪電動車,馬振坤和廖健分別坐在主副駕駛,廖健從馬振坤那兒掏了支煙,而馬振坤則從廖健手里接過打火機,兩個人身后坐著一個小孩子,似乎是年少時的曉波。 “程隊!” 兩個人笑著跟程兵打招呼,馬振坤還伸手遞給程兵一支煙。 程兵笑得開懷,但擺擺手拒絕了。 緊跟著兩個人身后跑過來的,是蔡彬和小徐。 蔡彬似乎沒再受到病痛的折磨,他身姿矯健,跟程兵擊了個掌。 “程隊!” 小徐也是朝氣蓬勃,剛剛進(jìn)入三大隊時候的樣子。 “師父!” 他們陸續(xù)和程兵擦肩而過,都如當(dāng)年一般的年輕,帥氣,意氣風(fēng)發(fā)……程兵沒有回首,淚痕分割了他蒼老的臉,他的嘴角卻掛著微笑。 巷道上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他一開口,卻唱出了合唱的氣質(zhì)。 “幾度風(fēng)雨幾度春秋,風(fēng)霜雪雨搏激流。” 程兵的雙手不受控制,胡亂甩動,他眼前似乎有一支樂隊,這讓他越甩越有力,聲音也越來越鏗鏘。 “歷經(jīng)苦難癡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 程兵的動作越來越大,他送水的小紅帽被甩掉了,他根本沒去撿。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危難之處顯身手,為了母親的微笑,為了大地的豐收!” 程兵越來越瘋狂,像是在一家空無一人的舞廳內(nèi)盡情地舞蹈。 “崢嶸歲月,何懼風(fēng)流!” 音樂,歌聲,陽光,三大隊,程兵臉上的微笑,一切都消弭了。 程兵疲憊地來到車水馬龍的路口。 奔波的人們行色匆匆,并沒誰注意到他。 可程兵突然覺得陽光很好,想在街上多走一會兒。 尾聲 空調(diào)外機藏在樓體的陰影中。 又是一個酷熱難耐的夏夜,窗戶開著,熱風(fēng)呼呼灌進(jìn)來,程兵在窗口佇立,竟然聞到了一股潮濕的水汽,在北京這座常年干燥的城市中,這屬實不太常見。 程兵看了看窗外固定住的空調(diào)外機,冷凝水由水管匯集于一個專門再循環(huán)利用的儲水系統(tǒng)中,沒有一滴漏出來。 “多謝了。” 空調(diào)維修工人從窗外翻進(jìn)來,慧慧適時遞上一瓶水。 維修工人顯得有些驚訝,下意識推脫不要,慧慧勸了好幾次,顯出極高的教養(yǎng)。 “哎呀,您就收下吧,大熱天多不容易,我可太能體諒您了。” 說完,慧慧直接把水?dāng)Q開,遞到維修工人手邊,看著他接過去喝了一大口,慧慧轉(zhuǎn)過身,和程兵會心一笑。 聽到維修工人離開的關(guān)門聲,劉舒從里間走出來,甩了甩燙卷的中長發(fā),略帶抱怨地說:“你們父女倆在那兒傻樂什么,過來幫忙啊!說要開培訓(xùn)班的也是你倆,到這時候什么都不管的也是你倆,裝潢都是我一個人在忙活!” 程兵和慧慧哈哈大笑。慧慧摟住程兵的腰,就像她從來沒長大過,程兵也從未變老,兩個人跟在劉舒后面,檢查起了這個空間的每個角落。 “你!招生簡章寫完了嗎?” “還有你!物業(yè)打點好關(guān)系沒有!” 聽著劉舒沒好氣的聲音,程兵從未覺得如此安寧幸福過。 新城市,新生活,望著裝修一新的培訓(xùn)班場地,程兵剛要開口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 程兵熟練地拿出觸屏手機解了鎖,看到信息,他表情忽而一變。 “壞了,記錯時間了,他們幾個馬上就要到了!” “你還能干明白一件事不?”劉舒掐腰罵了兩句,抄起車鑰匙,拽著程兵和慧慧下了樓,鉆進(jìn)商務(wù)車啟動,飛速向北京西站駛?cè)ァ?/br> 排排路燈裝點著五光十色的夜,環(huán)路上車水馬龍,但沒怎么堵。 程兵坐在副駕駛,手機給劉舒開著導(dǎo)航,他駕輕就熟,提醒著劉舒即將拐彎的岔路口。忽而語音提示音打斷了導(dǎo)航播報,程兵接起來,四個腦袋擠在小小的屏幕中。 “師父,到哪兒了!”小徐歡快地喊道,“我們都在車廂連接處,馬上就要下車了!” 程兵笑著把屏幕對準(zhǔn)劉舒,劉舒目不斜視看著路況,嘴上解釋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都怪你們程隊,又把時間記錯了。” 程兵又把屏幕對準(zhǔn)坐在后座刷視頻app的慧慧。 “呦,這不是小雨點嘛!”馬振坤粗聲大嗓的聲音傳出來,“快給你叔叔們唱幾句《少年壯志不言愁》!” “蔡叔好,廖叔好,徐哥好!”慧慧熱情地打了招呼,接著一癟嘴,嫌棄地說,“馬叔,你太油膩了,我不愛跟你說話!” 屏幕那頭傳來一陣哄笑。 “別挑我啊,我人老了記性確實不好。”程兵撓了撓頭,“跟你們嫂子商量完了,接上你們咱下館子去,今天不醉不歸。” “別啊,我們都看過了,家里廚房夠大,買點東西讓老馬露一手。”屏幕最遠(yuǎn)端,蔡彬突然說話了,“在家喝,方便,今天不醉不歸!” “對對對,在家喝,減少出行,現(xiàn)在這叫低碳環(huán)保!我斥巨資從臺平背過來一瓶散白,兵哥肯定想念這一口了吧。”說著,廖健捶了蔡彬一下,“你就別想了。來時候醫(yī)生沒告訴你嗎?我可幫你記著呢。只能喝二兩。” 蔡彬舉了舉手中的ct袋子:“二兩也得喝。等這次來北京復(fù)查完,沒事兒的話,咱再大整一頓,過了這村沒這店了,回了臺平,媳婦兒都管著,小徐他媳婦兒管得最嚴(yán),一口酒都不讓喝。” 就這么笑著,鬧著,商務(wù)車穩(wěn)穩(wěn)停在北京西站的停車場。 走在這棟仿古建筑下,程兵激動得腿肚子有些轉(zhuǎn)筋,不過,他還是門兒清地找到了出站口,迎面便看見四個熟悉的身影。 “師父!” “兵哥!” “程隊!” 叫什么的都有,程兵不在乎。 他張開雙臂,飛奔過去。 他從來沒跑這么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