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隊 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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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幾個,新年好!” 程兵把三大隊其他人挨個拽過來,狠狠摟在懷里,那互相問好的聲音最終變成了嗚咽,接著演化成放聲大哭,他們都哭得不能自已,哭聲和煙花一樣此起彼伏。 鬧了累了,他們都靠在飯店外的墻上,煙花聲漸息,冷空氣裹挾著電信號,把《難忘今宵》的歌聲送到每個人耳邊。 “難忘今宵,難忘今宵,無論天涯或海角……” 蔡彬愣愣地望著夜空,很久都不動一下,小徐靠在蔡彬身邊,淚痕已經變成了臉上的冰坨。 “神州萬里同懷抱,共祝愿,祖國好,祖國好……” 多余的酒精化作淚水,剛剛無法開口的話語變成哭聲,廖健臥在程兵懷里痛哭流涕。 “告別今宵,告別今宵,無論新友與故交……” 臺平市一座不起眼的居民樓內,馬振坤從電視機旁邊離開,站在房間北向的窗邊,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臺平的煙火之上,而是飄向更北的北方。李春秀也走過來,靠在馬振坤懷里,馬振坤輕輕摟住妻子的肩膀。李春秀剛要說什么,馬振坤就搖搖頭。 “明年春來再相邀,青山在,人未老,人未老……” 被煙火點亮的天空中,兩道相隔千里的目光在星河下相交。程兵的目光也沒有停留在臺平,而是飄向更南方的茂名。 他的目光比之前人生中任何一刻都要堅定。 第九章 分別 舞臺,掌聲,大禮堂里特有的味道。 呈環繞布置的射燈刺得程兵雙眼干痛,他一陣恍惚,把手擋在眼前。 臺下人頭攢動,每把椅子上都有一張期待和認可的臉,程兵還看到了劉舒和慧慧,她們坐在第一排,劉舒的頭發燙著卷,慧慧還沒mama高,坐在高椅子上兩腿直晃悠,碰不到地面。 這是在……表彰? 程兵一回頭,看到自己身后站著三大隊的兄弟們,驕傲和自豪從他們的臉上蕩漾開,藏都藏不住,大家都穿著老式警服,警徽閃閃發亮,連老張都是程兵記憶中剛進三大隊時,那最年輕的樣子。 再側頭,陳局邁著標準的步伐走過來,手里捧著獎狀,眼里滿是對程兵的疼愛。 “別動!舉起手來!我是警察!” 程兵震耳欲聾的喊聲響徹禮堂,垂下的幕布開始播放三大隊實施抓捕行動的畫面,可無論程兵怎么瞇起眼睛看,都看不清屏幕里被他按在身下的那張臉。 是王二勇嗎? 程兵甚至朝前走了兩步,屏幕不但沒變得更加清晰,反而飄蕩起了波浪般的條紋。突然,這條紋溢出屏幕之外,老張、劉舒、慧慧、陳局,還有三大隊其他的兄弟們,都被裹挾在這條紋之中。 程兵呼喊了兩聲,伸手去抓,卻只能抓到一片虛無。 世界瞬間傾斜。 “啊!” 程兵大汗淋漓地翻身而起,手依然擋在眼前。拿開手,低緯度特有的光線角度直射他的面龐。 臺平?長沙?德陽?沈陽?渾渾噩噩,程兵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身處哪里,眼前的世界依然沒有從傾斜當中恢復,他一偏頭,看到了水波,這才意識到,王二勇并沒有被抓住,自己現在身處廣東茂名,就是奔著王二勇來的。 這是一條最常見不過的木質漁船,表面涂了藍綠不辨的防腐油漆,船舷上涂著“粵漁”的字樣,后面是一串編號。幾株海草隨意地搭在船緣,好像整個大海的腥氣都是它們散發出來的,船尾還散落著剛剛收起來的漁網,一只小小螃蟹腿被漁網纏住,試了幾次都無法脫身,最后,它竟然慘烈地自斷一肢,這才一溜煙地逃回水中。 程兵不禁想到,王二勇要是有這樣的魄力,自己窮極一生,是否都沒有再抓住他的可能? 此刻,程兵正光著膀子坐在船尾的救生圈上,他被曬得非常黑,四肢和軀干同樣的顏色,跟漁民沒什么兩樣,長時間的暴曬讓他的后背爆了皮,一跟救生圈粗糲的表面接觸就磨掉一塊,可程兵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海上就是這樣,風一吹,不熱,但是渾身都像被燙傷一樣狼狽。 程兵向大海深處眺望,明明是海面,遠處的水域卻透著內陸水域一樣的碧綠和清澈,這讓程兵想起湘江,想起綿遠河,想起渾河。 離漁港越近,水面的顏色越深,油花和污漬污染了水面,等到了程兵所在的漁船邊,如墨的藍黑色沿著漁船行駛的方向,在船尾劃開,好像就因為程兵的動作和堅持,才導致這不雅的一面。 程兵回頭一看,鱗次櫛比的漁船密密麻麻塞在港口里,每條都噴著柴油的臭氣。 不,不是因為我和我這條船。 程兵否決。 他關了發動機,單手搖晃著船尾的機槳聯通式引擎,只通過擺舵控制方向,漁船帶著他隨波逐流,在這些停泊的漁船之間穿梭,卻從未跟它們發生過擦碰。程兵控船已經很熟練了。 他的目光如探照燈,在各條漁船的甲板和船艙內搜尋,大部分漁船都空著,偶爾看到一兩個人,耳朵都不是尖的,沒有和王二勇相似的哪怕一樣特征。 遠處響起哨聲,這是漁民之間特有的溝通方式,那高頻音噪能在漁船和漁船之間傳播得又廣又遠,完全不會被海風吹散。三短一長,是程兵和蔡彬約定的暗號。 程兵迅速調轉船頭,如表面光滑的魚,左突右鉆。 哨聲越來越近,程兵看到了蔡彬的身影,他正沿著停放漁船之間搭著的木板,一腳深一腳淺地蹦跳過來,接著一個大跳,踩進船頭。船身一晃,激起水花四濺,腥味更濃,程兵只覺得海水一會兒撲面而來,一會兒又轉瞬遠去。蔡彬大剌剌地坐在船頭,露出跟年齡不符的頑皮表情,兩個人都像玩鬧的孩子一樣,笑了。 程兵和蔡彬同時朝對方搖搖頭,示意沒有收獲。漁港之外,海平面的視線盡頭,幾艘采、運一體的挖沙船正把海沙轟隆隆自海底抽到甲板上,那沙子埋葬了兩個人又一天的努力。 正值盛夏,是玩水的好季節,海濱浴場傳來陣陣歡笑聲。浴場離漁港并不遠,但是漁船開不過來,海底埋著阻攔網一樣的東西,橫亙中間,除了阻攔船只之外,似乎還有凈化水質的作用。 兩個人下了錨,把漁船停靠港口,徒步來到海濱浴場。遠處濱海公路上的行道樹四季常綠,讓程兵想起到達茂名的旅途,從光禿禿的枝杈到枝繁葉茂,火車車窗外的綠意越來越盎然,仿佛一趟車就跨過了數個季節。 浴場沙灘上熱鬧非凡,玩水的,開摩托的,吃東西的,看表演的,每個游人臉上都揚著無憂無慮的笑容,這份快樂似乎也感染了程兵,他和蔡彬兩個人停下來,看了一會兒臨時搭建的臺子上表演的傀戲。那半人多高的木偶動作靈巧,活靈活現,化著美髯與怒目,聽唱詞應該是關羽。 之后,兩個人去浴場的簡陋浴室簡單沖洗了一下,出來時都換上了背心和短褲,坐在大排檔的塑料座椅上,聞著白灼懷鄉雞飄來的芬芳,他們都有點餓了,點了不少海鮮。清、鮮、香、嫩,此地海鮮的做法跟沈陽的蒜蓉不同,跟馬振坤的辣炒更是有天壤之別,基本用錫紙包著,不加太多佐料,慢慢蒸或者烤熟。攤位熱鬧喧嚷,但煙火氣不重,更多是給人一種清新感。 程兵點起一支煙,又遞給蔡彬一支,蔡彬擺了擺手拒絕了,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他還是有點不舒服,目光看向遠處的挖沙船。 “這些船一艘艘摸排,機會不大,但也不是沒有,就怕他上了運沙船跑去了別的省。” “試試吧。”程兵的音調不辨語氣,眼神也隱藏在煙霧里,不知道態度幾何。他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小徐呢?這兩天怎么總神神秘秘的。” “來了。”蔡彬的目光看向程兵身后,又朝遠處擺了擺手。 程兵順著蔡彬的視線回頭望去,只見小徐興沖沖地走過來,這次,他不是一個人,還牽著一個女孩,兩個人的手牽得非常緊,指節都握白了也不放手,顯出對這段感情的珍惜。多年的刑警直覺讓程兵注意到兩個人無名指上嶄新的對戒。 程兵看著女孩有點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不過,他能確定,肯定不是在茂名。要么是沈陽,要么是德陽,要么是長沙,要么是臺平,哪兒都不近,女孩能追著小徐來到這兒,“真愛”兩個字分量都輕了。 很短一段路,兩個人走了挺長時間,似乎每一步都有內容,每一秒都有說不完的話。那女孩時而蹙眉側耳傾聽,時而展顏開懷大笑,還偶爾羞赧地捶小徐的胸口兩下,小徐一直沒看路,偏頭看著女孩,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等終于來到程兵和蔡彬身邊,女孩挽著小徐的肩膀,小徐摟著女孩的腰,輕輕把她往前推了推。 “這就是我們程隊,你就叫兵哥吧。” 女孩低下頭,小聲叫了一句:“兵哥好。” 女孩顯得有些扭捏,程兵竟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一種見家長的緊張感。 她見過自己嗎?程兵還是沒想起來女孩是誰。 品出了程兵的疑惑,蔡彬把椅子挪過來,小聲提醒道:“德陽,那個超市……” 不知道小徐又跟女孩說了什么,女孩低頭莞爾,一顆小虎牙若隱若現露出來,配上笑吟吟的嘴角,愈發可愛了。 程兵恍然大悟,直拍大腿:“哦……你是那個……” 小徐終于松開了女孩的手,來到程兵身邊,介紹道:“她叫陳蘭。” 程兵連忙起身,他和小徐的年齡差距沒那么大,但真有種兒媳婦兒第一次來家里的滑稽感,他雙手在褲線處搓了搓,連聲說著:“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快坐快坐!” 蔡彬起身相迎,小徐和陳蘭坐在了兩個“老家伙”對面,等二人落座后,程兵就沒再說話,一直盯著小徐,想等他說出自己早就預料到的那句話。小徐不發言,女孩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一直低著頭,似乎身下有什么特別值得她關注的新奇物件。 眼前著氣氛越來越尷尬,蔡彬遞給小徐一支煙,煙遞在半空中,陳蘭終于抬起頭,沒看煙,看的是小徐,似乎在等小徐的反應。 小徐擺擺手,看他的表情,似乎在說:我已經答應陳蘭了,戒了。 蔡彬心領神會,把煙收回來,自己點上,剛抽了兩口就開始咳嗽。 “來嘍。” 小徐深吸一口氣,剛想說些什么,就被上菜的大排檔老板打斷。一盤盤冒著蒸汽的錫紙上了桌,老板用牙簽一戳,劃開一條條縫隙,那腥香順著縫隙飄出來,讓人忍不住想動筷子。 陳蘭也不催,就靜靜等小徐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終于,小徐鼓足了勇氣,抬起頭正視程兵的眼睛,聲音洪亮地說:“程隊……我不找了。我和陳蘭要結婚了。下午的車票,一起回她老家。” 剛進三大隊的時候,小徐雖然有些鋒芒畢露,但懂規矩,辦事一直很穩妥,幾乎不搞突然襲擊,這個優良品質當然也帶到了現在,今天才說這句話,他之前一定找人參謀過,打過招呼。 程兵看向蔡彬,蔡彬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帶著釋然和認可,不知道是不是茂名的海風徹底撫平了他心里的躁動,本來是程兵一個人的修行,倒把蔡彬修得像佛了,他身上現在一串佛珠都沒有,心境倒比2009年豁達了不止一個等級。 顯然,蔡彬知道得更早。 看到程兵和蔡彬的眼神交流,小徐接著說:“我之前問過蔡哥了……” 蔡彬認同地點了點頭,表面上對著小徐說話,實際上話里話外都在勸程兵:“我說了,這就是緣分,我支持。” 看著兩個人的樣子,程兵沒來由覺得有些好笑。兄弟們好像總是擔心,他們的離開和退出會對程兵造成不良影響,似乎他們是弱勢方,做了什么天大的對不起程兵的事情。殊不知,程兵一直認為,是他對不起兄弟們,把兄弟們拉進了一場本來就不屬于他們的戰爭當中。 見程兵沒說話,小徐拉著陳蘭起身,推開沒人坐的空椅子,來到程兵身邊,動作一致,頻率相同,頗為默契地朝程兵深深鞠躬。 這一下可是把程兵嚇到了,趕緊伸手去扶,如長輩對晚輩,他們之間的家庭感越來越重了:“快起來,你們這是干嘛!” 小徐囁嚅著,話里已經帶著哭腔:“我也半途而廢了,對不起,程隊。” “傻子,你辜負了這姑娘才叫半途而廢!”程兵厚重的大手把小徐的手捏在手心,又晃了兩下,“辦事時候通知我們,喜酒一定要去喝。” 聽到這話,陳蘭確定了程兵的態度,其實,這是完全不必要的擔心,就算程兵拒絕,非親非故,對兩個人的婚事造不成任何影響。不過,和小徐交流時,程兵總是會出現在他們的話題里,從小徐崇拜和敬佩的口吻中,陳蘭能聽出來,這個老大哥對小徐的人生有多重要。現在,老大哥發了話,陳蘭渾身放松,一直半緊繃的身子舒展開,她抓著小徐的手,使勁晃了幾下。 小徐寵溺地看了看陳蘭,陳蘭讀懂了小徐的眼神,她回到了座位上,而小徐依然在程兵身邊站著。 程兵也鄭重地站起身,兩位前刑警的背影無言,但筆挺無比。 “程隊,我有個心愿……”小徐抽抽鼻子,攥緊了手才能把話繼續說下去,“你一直叫老張師父,其實在我心里也一直拿你當師父,我今天雖然要離隊了,但能不能喊你一聲‘師父’?” 小徐再次緩緩鞠了一躬,程兵看他彎下去的脊梁,仿佛在看慢動作,此刻,他的身子仿佛變成了倒轉的時針,世界只剩下程兵一個人,身旁的一切都迅速后退,一年前,兩年前,五年前,九年前…… “程兵隊長,三大隊徐一舟前來報到!” 這是程兵第一次見到小徐,聽到小徐說的第一句話。 “學校里學過一點……” 這是921案案發時,小徐愣頭青一樣打斷了法醫的話,馬振坤訓斥他之后,他悴然站在一旁時說的話。 “我cao!” 這是9月26日凌晨三點,踢出那改變三大隊眾人命運的一腳之前,小徐的罵聲。這是程兵第一次聽他罵人,也是唯一一次。 “我喜歡跟狗待在一起,不用說話,不用費腦子,比跟人待在一起自在……” 這是2009年,出獄后的程兵再一次見到小徐,他還是年輕的面龐,但神色已經滿是滄桑。出來之后,見了楊劍濤,見了劉舒,見了慧慧,見了三大隊的其他兄弟,這是第一次程兵有想流淚的感覺。 “程隊,我跟你去!” 臺平市第二公墓,老張的墓碑前,正是小徐的這一聲,拉開了三大隊二次追捕王二勇的序幕。程兵總覺得,把原本各奔東西的三大隊兄弟再次擰成一股繩的,除了他程兵之外,小徐這句話也非常重要。 然而,電視劇再好,無論寫多少續集,總有殺青的一天。三大隊的其他兄弟已經盡量把這個美好的故事延長了,程兵心里沒有別的,只有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