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隊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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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蔡彬迅速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他向身后指了指:“那邊老幾位讓我來看看,你為啥不跟大家一起吃飯,怕你有啥問題,沒事兒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蔡彬失落地走回眾人中間,重新捧起粉,一筷子就卷掉半盒。 那邊是說通了,可這邊的老工人卻露出了狐疑的目光。 “你打聽阿凱做啥子?” 蔡彬不假思索,把早已考慮好的答案說出來:“我總聽你們說阿凱阿凱的,對不上臉,我剛來,認認人,以后跟大家好好處。” 老工人繼續追問道:“你就單問阿凱?我們幾個叫啥你都知道?” 蔡彬拿筷子點了點,學起了老工人的口音:“老趙,老王和老陳嘛,天天一起做工,還能不知道你們?” 老工人的表情終于放松了,他吃完了盒飯,用胳膊肘懟了懟蔡彬:“你是湖南人?” 蔡彬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 老工人笑了:“早看出來了,吃粉吃得比盒飯開心多了,里面都是辣椒,跟我們一樣能吃辣。” 蔡彬看著盒里只剩一點的炒粉,恍然意識到這段時間跟著程兵追拿王二勇,對自己的改變之大。 他突然一皺眉,一股異樣的感覺從身體內部傳出來,幾乎無法壓制。他干嘔兩聲,趕緊拿出自己的水壺,灌了幾口溫水,捂著肚子把炒粉扔到垃圾箱內。 …… 窗簾薄厚適中,如博物館里的影壁,午后的陽光照進來,把窗簾上梅蘭竹菊的圖案打在房間里,投射出好看的剪影。位于二樓的屋內放著舒緩的音樂,還能微微聞到艾草的香味。十余人兩兩一組,大多是閨蜜或母女,他們分別圍在自己的工作臺旁,把植物根莖修建出錯落有致的長度,接著把五顏六色的花朵固定在形狀非常藝術的容器中。 這是一間插花培訓班的教室。老師頭發燙了微卷,發質很好,陽光照射不強烈,卻也反著光,她穿著樸素但落落大方的長裙,輕巧地在工作臺之間穿梭,盡量不打擾學員的工作。偶爾,她會俯下身,輕柔地對學員指導兩句什么。 突然,窗戶打開,電鉆工作的聲音生硬地插入,一把螺絲刀和一把扳手從窗外遞過來,風把窗簾吹起,室內溫和恬淡的氣氛蕩然無存。 老師傅在里面接應,程兵解開安全繩,滿頭汗水地跳進來。 眼前的老師傅是程兵見過歲數最大的空調維修工人,不知道為什么還在工作,他對待程兵像父親一樣體貼,似乎跟長沙那位一樣,又想把一身技能都交給程兵。一想到這里只是人生的中轉站,程兵心中就冒出一陣對老師傅的愧疚。 老師傅甩過來塊手帕,程兵擦擦汗,說了句:“搞定了,試試空調吧。” 啟動提示音愉悅地響起,室內正在插花的學員們都停下手頭的工作,三三兩兩鼓起掌,插花老師遞給程兵一瓶水,柔聲說了句:“辛苦了。” 程兵擺手不要,對方執意要送,程兵抬頭一看,瞳孔猛地震顫起來。 身高、體型、長相、發型發質……眼前的老師跟劉舒的氣質有某種天然的貼合,兩個人連職業都非常相近,程兵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下一秒,冷靜自程兵大腦深處蔓延開。 溫婉、柔聲細語、黑色卷發…… 那是原來的劉舒,準確地說,是921案發生之前的劉舒。 現在的劉舒,只有在程兵心里還是2009年3月的樣子,茍日新日日新,不見面,程兵無法想象劉舒的眉眼。 想到這兒,程兵眼色暗淡,輕聲道了謝,老師傅收了錢款之后,兩個人便一起下樓了。 來到戶外,程兵雙手擎著繩子,把剛剛松綁的外墻工作臺以滑輪形式從墻上緩緩卸下。 老師傅朝嘴里塞了兩支煙,都點著了,抽了一口,把其中一支遞給程兵。 程兵用嘴叼過,接著朝繩子使勁。 老師傅突然說:“剛怎么盯著那老師看?喜歡人家?” 程兵感慨于老師傅的洞察力,隨即否認:“哪兒能呢,就看了一眼。” 老師傅問:“沒成家?” 程兵回答:“成了,又離了。” 老師傅接著問:“感情不和?” 程兵沉默了一會兒:“遇到點事兒,過不去了。” 老師傅直插核心:“她過不去?還是你過不去?還是你們兩個都過不去?” 程兵不說話了,安靜地把工作臺放下來,從皮卡后斗卸下推車,拉過來,自己一個人彎腰把工作臺放上去,說什么也不用老師傅幫忙。 工作告一段落,兩個人站在車外,把煙抽完。 老師傅突然說:“我早知道你干不長。” 程兵一驚,問:“師父,這話從何說起?” 老師傅看著程兵的眼睛,篤信自己的看法:“你干得很好,很賣力氣,活兒也出色,但你本來不是干這個的。你心里有事,具體什么事我不想知道,可能跟你總打聽人有關系,你的正事沒什么結果,所以你把力量都使在空調這事上,好像跟老天爺做什么交易,這樣就能讓你的正事也有所推進。” 程兵聽到這兒,沒再說話,而是恭敬地朝老師傅點了點頭,還露出了抱歉的表情,那意思是:不好意思,不能陪您干太久,也不能繼承您的技術。 老師傅拉過程兵的手,指了指遠處,街對面不遠處是一個個百廢待興的工地,它們跟正常工地又有所不同,沒有專業的施工擋板,做活兒的人更像是普通住戶,工地范圍內多了不少殘磚碎瓦。 “那兒,是我原來的家,我和我兒子老婆一起住。”老師傅又指了指別處,“那兒,是我兒媳婦原來的老家,她和她父母一起住。” 程兵忽然想到什么,那想法像針一樣刺進他的頭顱,他有些焦躁,特別想沖上去直接捂住老師傅的嘴,讓他別說出那個悲哀的結果。 “零八年五月份,房子都沒了,人也都沒了,家里就剩下我一個。”老師傅的聲音透著一絲沉靜的悲傷,“沒別的意思,你不是本地的,就是給你講講這兒的人。地震之后,大家哭夠了,罵夠了,剩下的力氣只好用來笑……遇到這種事,還能怎么辦呢?人,得向前看。” 程兵癟了癟嘴,想說點什么,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身后一陣嘈雜,程兵回頭一看,是插花班下課了,幾對母女捧著花,嬉鬧著從門面房的出入口走出來,嘰嘰喳喳商量著接下來要去哪兒犒勞彼此,吃一頓大餐。 那聲音吵鬧,但幸福。 程兵再次陷入恍惚之中。 …… 這條不起眼的小吃街被幾所綿竹市的高校環抱,天然的地理優勢讓這里的日營業額超過了綿竹最大的美食廣場。初中校服、高中校服、依偎在一起的情侶、呼朋喚友扒拉兩口飯就沖向球場的運動健兒……無數人發出無數聲音,把這最平常的夜填充得五光十色。 廖健結束一天的做工,回到宿舍,又在a4紙上劃掉幾個名字,接著像其他工人一樣,把工鞋、工服、安全帶和安全帽一起扔到洗衣機里攪,洗衣機發出了巨大的不滿聲,他也不在乎,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來到樓下的夜宵攤,坐在塑料凳上,面前還放著一個塑料凳,點兩份涼菜,沒什么rou,加兩瓶啤酒。 酒rou放在塑料凳上,他自己和空氣吃起飯。 看著眼前活力四射的大學生,廖健又掏出手機,點開短信界面,草稿箱里的短信他抽空編輯了整整一天,還是沒有發出去。 收信人一欄寫著是:兒。 光標在“發送”上停留半天,還是沒有按下去。廖健把短信內容輕聲念了一遍,接著一個字一個字刪除,重新把手機揣回兜里,一口干了瓶中酒。 旁邊那個賣臭豆腐的夜宵攤,嘈雜聲越來越大。 肚里沒什么東西,也不知道是到年齡了還是酒勁上來了,廖健眼睛有點花,只好側著耳朵仔細聽,加上朦朧的身影,他明白了,兩個初中女孩排隊買臭豆腐,被四五個大學生插隊了,大學生說自己著急去上網,女孩說那也不能插隊啊,大學生們就不說話,梗在女孩前面,老板忙著做生意也沒法管。 眼看著六七個人已經推搡起來,廖健拎起酒瓶子就要往上走,剛邁出兩步,他又想起程兵的話,把酒瓶子放回去,晃晃悠悠來到男生和女孩中間。 見有人為對方主持公道,血氣方剛的大學生們作勢就要打,廖健被推著往后走了好幾步,還撞倒一個塑料凳,他一下有點后悔,剛才應該拿著那個酒瓶子的,這玩意兒跟電棍差不多,不使用,光放在手里就有威懾,沒它總覺得沒安全感。 大學生還在不依不饒,罵得越來越難聽,在某個時刻,廖健覺得今天這事,自己不動手,有些沒法收場。他心思剛轉換,就見一位膀大腰圓的男人一手拎一個后脖頸,把大學生們拉開,迅速沖散了人群。 男人cao本地口音,大聲疾速地說:“書都讀狗肚子里了吧?男孩應該謙讓女孩,人家插隊你們該讓,現在你們還插人家隊,倒反天罡啊?這兄弟是你們長輩,來勸架,還聽不明白,不給人女孩道歉不說,還要對這兄弟動手,純欺負人。我今天就在這兒,我看你們敢動我一下。” 有男人的仗義執言,越來越多路過的食客加入了對大學生的討伐中,最后他們灰溜溜離開,臭豆腐也沒吃。 等人群散去,廖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感激地說了句:“謝謝。” “就是看不慣他們欺負老實人。”男人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遞過來一支煙。 看到煙嘴上寫著“中華”二字,廖健心里一下有點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送給馬振坤那兩條煙,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從那天打了一架開始,兩個人似乎發生了靈魂互換,馬振坤變得圓滑、懂事、考慮問題面面俱到,最后毅然決定回家陪李春秀。而他倒變得易怒沖動起來,遇到事就想上,還想拿酒瓶子…… 身旁的男人自己也叼支煙,拍這兒拍那兒,沒找到打火機,剛把目光轉向廖健,廖健已經舉著火等他了。 廖健說:“兄弟,咱倆喝點。” 男人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就路過,還有點事……” 廖健的聲音斬釘截鐵:“必須喝點。” 香樟樹葉被冷雨打進綿遠河中,微雪飄落易家河壩消弭于無形,春風穿過中江羚羊谷的石林洞峽,和海田園沙灘上孩童的嬉鬧聲傳遍整個盛夏……不知不覺,三大隊四人已經看遍德陽四季之景。 這實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長時間的無功而返折磨著眾人,更折磨著程兵。 分散打探早已結束,幾個人回到旌陽區,開始了如長沙一樣的細致摸排。 這天,程兵和小徐沒有出工,而是穿著便裝來到一家陌生的空調公司。重復工作讓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標準cao作程序,兩三句話,這家公司的負責人就打開心結。 “想問就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程兵雙手遞過一張王二勇的照片。比起臺平和長沙,這照片像素似乎又高了一些,不過那只是技術的進步,并不代表案情有了什么突破。 負責人盯著照片看了兩眼,輕輕皺眉,抬頭望向天花板,忽而低頭,再次仔細辨認起王二勇的五官:“這有點像在我們這里干過的一個……” 小徐在一旁急火火地問:“是叫王凱嗎?” 負責人想了想,終于從深遠的記憶邊緣拉出了對方的名字:“不是,姓趙的。他的郵寄地址我倒有,給他寄過次東西。” 程兵問:“他現在人還在你這兒嗎?” 負責人搖搖頭:“不在了,他在我們這干了沒多久,就去貴州了。” 小徐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他已經預感到這次的調查和之前的百次千次一樣,都像是在號子的墻上刻正字。 他晃了晃脖子,輕輕敲了敲肩膀。 程兵接著問:“知道他為什么去貴州嗎?” 負責人說:“他媳婦是貴州人。” 程兵一下就停止了手上記錄的動作,小徐喪氣地搖了搖頭,直接出門了。 “他結婚了?”程兵再次探詢,以求確認。 “對啊,還有個五六歲的孩子……” 程兵迅速在筆記本上劃掉記錄:“那應該不是,謝謝你啊。” 又查了幾家,結果像是概率確定的測試,毫無變化。程兵自己回了出租屋,對著窗外發呆,眼看著太陽在窗戶上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最后墜入黑夜。 天色暗淡,程兵離開窗邊,他沒開燈,家里連一個帶指示燈的電器都沒有,住得還不如陽光小區里的“阿凱”。 空蕩蕩的四壁和程兵一起隱入黑暗。 程兵從包里翻出一把壁紙刀,來到衛生間一面水泥墻面前,接著在上面雕刻著什么,隨著粉塵緩緩落到衣褲上,那張人臉已經完成了鼻子以上的一半。 如在長沙一樣,程兵再次和這張可怖的人臉對視。 他強迫自己像王二勇一樣思考:從小不愛上學,和哥哥一起折騰,在本地學校打出一片天之后退學,外出務工。五光十色的大都市,每個身著清亮的女孩都讓他無比悸動,可他連違法犯罪找一個風塵女子的錢都沒有。他和哥哥都沒什么手藝,修空調也是學了個半吊子,那次入室給人安裝空調外機,對方家里的裝潢刺痛了他的眼…… 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