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隊 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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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的弟兄一定跟老于一脈相承。 聽到門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時,馬振坤早就開始構思,如果談不妥——看老于的眼神,這事大概率會發生——該以什么形式金蟬脫殼。從大門走是不可能了,想著想著,他的目光瞥向套房窗外,那里向外支出了一個放置雜物的空間,一看就是后來自制的,同樣被防盜柵欄保護著。 經過訓練的人,鉚足勁一拳能打出三到五倍自身重量的沖擊,這樣的擊打重復數十次,方能折斷柵欄。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柵欄受損的同時,手骨也將承受相同的傷害,手指骨骼的硬度跟不銹鋼可沒法比。就算手能撐住,老于手下的壯漢們也不會給兩個人這樣的時間。 馬振坤忽然靈光一閃。 橫向不行,可以縱向! 這種雜物臺和建筑的連接往往采用榫卯結構,幾根交錯的鐵釘承載了絕大部分重量,頂樓承受的水汽最多,鐵釘肯定發銹,兩個人趁亂鉆進雜物臺,用力跺蹦,腿部肌rou加上自身重力,動量高于拳擊,起死回生的機會大了很多。唯一要考慮的,就是和雜物臺一起從三層掉下去會摔成什么樣。 摔骨折也比在這兒受折磨要好。 馬振坤不動聲色地朝窗戶的方向靠了靠,可老干子接下來的動作讓他的腦門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老干子直接站到窗邊,朝外面看了看,似乎窗外正走來一個不自量力的可憐人,他輕聲嘆口氣,手隨便指了指,兩個打手就站在窗邊,還拉上了窗簾。 神經突觸工作的速度往往超脫時空的禁錮,剛剛這次思維層面的博弈僅發生在一秒之內。 就這一秒,馬振坤敗了。 老干子回到床邊,啪啪幾下關掉了房內所有燈,燈臺是對稱的,靠床的兩側各有一個老式點唱機般的旋鈕,他又擰開其中一個,床頭燈幽幽亮起,昏暗的光線下,程兵和馬振坤只能看到老于明暗相間,看不出任何內容的面部。 此人臉上沒有刀疤,只有青春期沒處理好形成的痤瘡坑,就是這張總讓人感覺稚氣未脫的臉,帶來的壓迫感前所未有。 打手們全部隱入黑暗,他們藏匿得特別好,馬振坤幾乎聽不到他們的鼻息,敵暗我明的態勢讓他萬分焦慮,他強迫自己再尋出路。 在他的估計中,程兵和老于會做如下交流。程兵說,怎么可能,我是修空調的,我堂弟是開夜宵攤的,做這事,總得搞個正經工作打掩護,這在我們老家叫“麻雀”,來長沙半年了,還沒聽說你們這兒叫什么。老于會說,別騙了,就是個套,試你們的,你們還真上鉤,你們剛去,警察就來了。那個窩點已經被你們打掉了,你們真不知足,還敢再來我這兒,當臥底真是不要命。程兵接著說,對吧,我們要真是警察,還敢再來你這兒報到?昨晚我們兄弟倆也是一臉懵,到了那兒都不知道偷什么,總不能讓我們偷小孩吧?正想著呢,就聽到警笛聲了。你不相信我們,我們還不信你呢! 程兵一定會和老于周旋一會兒,馬振坤需要立刻想出第二條離開的途徑,并在這斡旋的過程中確保這路徑的安全。 嗡嗡嗡……這聲音是——排風扇! 這臥室有獨立衛浴,老式賓館套房的排風扇往往放置在主臥的衛生間,因為只有這一個,加上方便檢修,扇口會設計得很大,可供維修人員通行。 馬振坤盯上了靠墻放置的扶手椅,新計劃如參天大樹從他腦中生長出來。 他可以佯裝累了坐在椅子上歇一會兒,趁兩個人溝通,偷偷把椅子朝衛生間門口移動,局勢一觸即發時,他迅速把扶手椅搬進衛生間,招呼程兵進來,兩個人鎖好門,站在椅子上卸下排風扇,等門被撞開時,他們已經鉆進了排風管道…… 咔嗒。 衛生間門打開了,兩個黑影走出來,就站在門口。 馬振坤的心徹底涼了。 如此周密的安排,不像是老于一個人能想出來的。 他第一次正眼看那個老干子。 這不是個一般人。 老干子輕咳一聲,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于哥問你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啞巴了?” “曾經是。” 程兵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但目光如炬,任誰都能看出他眼中的自豪。 這句話讓馬振坤大跌眼鏡,程兵居然直接承認了! 可細細想來,這句話頗顯語言的藝術。 不管程兵怎么說,在老于心中,早已預設兩個人的臥底身份。這時程兵先認可警察身份,不會引起對方情緒的進一步爆炸,還會給到周圍打手一定的震懾,老于怎么再怎么有領導力,那些打手對警察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而“曾經”兩個字,蘊含了更豐富的內容。首先,這是說,程兵和馬振坤現在不具備緝拿犯人的權力,不是沖老于來的。其次,這句話給了話題延伸下去無限的可能性,體現出程兵思路的清晰——抓人販子不是目的,和老于周旋不是目的,從這里逃走也不是目的——抓住王二勇才是終極目標。 然而,老于接下來所言,其爆炸性更甚于程兵。 “我知道你們的來路。” 馬振坤明顯感到程兵身子微顫了一下。 老于邊說邊朝老干子伸出手,老干子從床頭抽屜里掏出了一個屏幕半掀的筆記本電腦,是當下最新潮的商務筆記本,以鍵盤中間有個cao縱鼠標的紅點著稱。 老于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單手cao作紅點,或磨或按,更像一位叱咤金融圈的商務人士了。最后,他把筆記本電腦往這邊一轉,黑暗中屏幕的高亮刺痛了程兵和馬振坤的眼睛。 淚液溢滿眼眶,眨眨眼,兩個人終于能看清了,那是西南地區很有名的本地信息網站上的黃頁截圖。 截圖被設置成了自動播放的形式。 第一張。 《今日凌晨,我市發生一起性質惡劣的入市盜竊搶劫jian殺案,“英雄隊長”表示,五天必破!》 配圖一,31棟住宅樓樓外的空調外機,上面有一個淺淺的腳印,按下快門時,閃光燈沒搶過警燈的光,整張照片有點偏紅。顯然,這不是王大勇的腳印,應該是記者跟宣傳口的同事商量之后,采用低樓層空調外機做了代替。 配圖二,受害人母親跪倒在角落,枯尸般張大嘴,這場面一下就喚醒了程兵,受害人母親那沒有淚水的干嚎直沖他的耳蝸,就像七年來都沒有離開過。照片中,母親旁邊是一地老旱煙的煙頭,還有兩只并不匹配的腳,程兵認出來,一只是受害人父親的,另一只是自己的。 配圖三,陳局身著白色警監制服,面前三四個話筒差點懟到他嘴里,他單手高舉,似乎在宣示著什么。 第二張。 《萬民請愿!放刑警抓逃犯!市局局長表示,同樣優秀的警察不止一批》 配圖一,是網站開啟的多選投票,數據顯示,超過一萬人點擊了該網頁,其中投“921惡劣案件主犯死得其所”的,占95.6%;投“刑訊逼供應當受到應有懲罰”的,占73.3%;而投“讓主辦刑警先抓人,再服刑”的,占30.5%。 配圖二,程兵、馬振坤、廖健、蔡彬和小徐在醫院門口被押上警車。圖下還細心批注了每個人的名字,“左起分別為市局刑偵支隊三大隊隊長程兵……”。程兵自然不會忘記那天,醫院來蘇水的味道還縈繞在他的鼻尖,那天天氣明明不錯,他卻總能聞到一股燒紙的味道,鼻腔里火燒火燎的,等被帶回去之后,用衛生紙擰成繩伸到鼻子里一轉,都是急火攻心的血痂。 配圖三,是楊劍濤別著一胸口的徽章,和陳局一起接受采訪,代表著921案的主導權轉移到他手中。 第三張。 《本年第三次,烈士魂歸故土,細雨蒙蒙,群眾夾道送別》 配圖一,是本市第二公墓的鳥瞰圖,下面附了長長的烈士名單,其中就有老張的名字,個人事跡中寫了一條“在921案的偵破過程中做出突出貢獻”。看到這兒,程兵欣慰地笑了。 最后一張。 《宣判!926刑訊逼供案主犯分別獲刑八年、六年、五年》 看到一半,程兵就把筆記本屏幕合上,不忍再看下去,審判現場那威嚴的國徽從程兵的噩夢中鉆到眼前,他跟七年來每次夜半驚醒一樣,汗意浸透全身。 馬振坤也受不了,他的鼻翼夸張地翕動著,如一頭憤怒的公牛。不在乎形勢多劍拔弩張了,他自顧自點起一支煙,夸張地吸了一大口,心神終于穩定。 老于把筆記本電腦遞給老干子,饒有意味地盯著程兵,等待他的下文。 馬振坤把煙頭一扔,火星四濺崩到了老于腿上。老于沒在意,輕輕拍了拍,還是在等程兵說話。 馬振坤又點起一支煙,煙頭朝上叼在嘴里,他不忿地說:“知道我們來路,那你還試我們。” 老于輕輕一擺手,老干子使了個眼色,等窗簾拉開,屋里燈光再度亮起,一切恢復如常,那些打手們全部離開了。 馬振坤松了口氣,但程兵依然渾身緊繃。 “我們是盜亦有道,最恨那些刨絕戶墳的。正好測測你們的用心。”全程老于都沒看過馬振坤一眼,他和程兵臉貼著臉站立,充斥煙酒味的氣息直噴程兵。他對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不感興趣,對程兵到底要干什么也不感興趣,這一切只是他和程兵交流的由頭,他真正感興趣的,是程兵這個人。 “你倆肯定不是想入伙,也不是沖我們來的,”老于一句話,準確地給程兵和馬振坤定了性,“說吧,到底想干什么?” “我們……”程兵把手伸進內懷,掏出了王二勇的照片。這有點可笑,半輩子活到現在,和程兵心貼心的,不是家里的劉舒和慧慧,也不是工作上三大隊的兄弟們,而是一個本該毫無交集的兇惡罪犯。他雙手把照片畢恭畢敬遞過去,顯示自己真的需要幫助,“在找一個人。” 老于看了老干子一眼,老干子指了指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程兵點了點頭:“他叫王二勇,是我們那個案子的主犯。”說到這兒,程兵咬牙切齒,他自知肯定做不到放下,但也應該心如止水,奔向心中那個無比堅定的目標,沒想到,一跟外人提起這個名字,波瀾還是把他的心掀得七上八下。“到現在還沒有歸案。我們在長沙找了大半年還是沒消息,只能跑你這來碰碰運氣。” “我們這邊肯定沒這人。”沒等程兵說完,老于就給出回答,顯出對自己龐大鏈條每個細節的熟悉,“老干子。”他又叫了一聲,老干子無比服從地站到他身邊,“一會把照片拿去印幾張,問問各道上的兄弟有沒有消息。” “好的,瘦哥。” 老干子微微朝老于欠了欠身,接著挺直腰板,接過程兵手中的照片。 程兵由衷地說了句“謝謝”,但緊鎖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開,他給馬振坤遞了個眼神,對方心領神會,知道不能把所有寶都押在暗路上,他們必須再想出一條自己能掌控的,尋找王二勇的通路。 老于拍拍床,示意程兵和馬振坤坐下。程兵本來打算離開,但還是聽話,他有點迷惑,不知道老于還要干什么。 老于遞了支煙給程兵,又死死盯著馬振坤看,直到把馬振坤盯得無所適從,避開目光,他才哈哈一笑,也扔了煙過去,表示對馬振坤的認可,而這種接納,完全源自對程兵的認同。 老于說話總沒有前半句:“一是沖紅中,那是我過命的兄弟。”他盯著天花板,眼神一下清澈了不少,仿佛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雖然是一條完全相反的黑道,但他和紅中的感情,絲毫不亞于程兵和馬振坤。 不過,程兵在想另外的事:紅中是個死刑犯,老于和紅中過命,那只能說明一件事,老于身上的事兒也不小,足夠吃槍子了。 老于接著說下去,分別拍了拍程兵和馬振坤的肩膀:“二是沖你們這股勁,我欽佩。” 犯人幫前刑警抓犯人,還非常認可。 這世界果然不止有一和零,正和反,白和黑。 老于還是不放兩個人走,他的話匣子打開了就關不上,說出的問題個個直插程兵的內心。 “那個王大勇是他哥吧?當初怎么就給人打死了呢? “找到王二勇之后能干啥?銬起來?你們也沒那權力了啊。論功行賞官復原職?這么多年也夠嗆了吧。 “我還沒在里面蹲過這么長時間呢,出來之后還適應不?哈哈,警察被小偷問蹲號子什么感覺,不太開心吧?別當回事,我這人嘴上沒把門的。 “求小偷辦事心里不太好受吧? “你們能來找我,肯定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想抓我嗎?” 每個問題程兵都無法回答。 這些問題一直縈繞在程兵和馬振坤心頭,兩個人都有點魂不守舍。回到出租屋后,馬振坤并沒完成邏輯自洽,他早就不是警察了,但心里那種正義感并未消磨殆盡。他找王二勇,是個人行為嗎?是要邁過他自己心里的坎嗎?還是為了所謂的正義感?還是為了幫助程兵,這個他早就認下來的,一生的好大哥? 馬振坤想不明白。 而程兵只能更加純粹地扎進案情里,才能逃避掉這些靈魂拷問帶來的內耗,等他鉆出那迷霧重重的水面,抬頭換口氣,拉開窗簾看了一眼,發現已經日薄西山。 簡陋的房間里,大家都顯得無所適從。午飯終于不是粉了,可誰都沒翻動幾口,殘羹剩飯也沒人收拾,就擺在地面上,人來人往總有人不小心給踹倒,湯汁灑了一地,味道更加難聞。 早過了該備菜的時間,馬振坤坐在旁邊一根根抽著煙,本該前往工作崗位的小徐和廖健都焦慮地來回踱步,而蔡彬也一整天沒出車了,他盤腿坐在原地,面朝空空如也的墻壁,偶爾嘴巴努動,似乎在和什么人對談。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不該回到那古老、原始且低效的摸排工作當中。大家心里都很矛盾,又想聽到老于那邊來信,這意味著他們的修行縮短了一大截;又不想聽到老于那邊的來信,一旦有了王二勇的消息,就證明他們之前所作的摸排都是無用功,早找暗路,早就解決了,何苦在長沙蹲守大半年? 嗡嗡的振動聲響起,又是馬振坤的手機。這一下午,從鈴聲變成振動,還在響,馬振坤看了一眼,還是給掛了。 小徐火冒三丈地說:“要不你就接,要不你就給調成靜音!” 馬振坤馬上回罵:“我這手機就他媽沒有靜音功能!” 程兵擺擺手,馬振坤得到示意,拿起手機走出出租屋。 小徐急火火坐在程兵面前,沒帶稱呼,表面上是跟大家討論,實際上是在詢問程兵:“咱們就這么干等著?” 廖健看出了小徐的心思,直白地問道:“程隊,要是那邊一直沒消息沒怎么辦?” 程兵的回答斬釘截鐵,他早就想好了:“……那就回到原點,再來一遍。” 馬振坤輕手輕腳走回來,和以往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的樣子完全不同。 “哎馬哥,你關門啊,是不是因為剛才我態度不好你不給我好臉,我跟你道歉還不行么。”小徐把馬振坤身后的門帶上,嬉皮笑臉站在馬振坤面前,想打兩句哈哈,看見馬振坤的臉色突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