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隊 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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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舒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掙得太少了,為了換這套房就出來了。” “是……”后半句話早都想好了,但程兵還是遲疑,評估了一下影響后才說出來,“換個新環境對你和慧慧都好。” 突然有個聲音乍響,那音調對程兵來說非常新潮,他私下尋摸了一番,才發現發聲源是劉舒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程兵仔細辨別一番,通過背后那個他比較熟悉的品牌商標,才認出那是手機,可以折疊,能穩穩當當橫著立在桌面上,就像一臺小電腦,下面是鍵盤,上面是屏幕。 程兵想幫個忙把手機遞過來,沒想到劉舒一個箭步從廚房沖出來,看到來電備注后面部抽搐了幾下,輕輕把手機一合。 鈴聲消失,屋里恢復寧靜。 劉舒不自然地把手機揣進兜里,干咳了兩聲,走回廚房案臺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音量大了一些:“慧慧,出來一下,你爸回來了。” 程兵預設過多次,或者說,在里面不勞動的每分每秒,程兵都在期待這一刻的到來,可真站在劉舒和慧慧生活的房間里,他心里的退堂鼓一秒鐘敲響了十萬次,這讓他幾乎沒法安靜地站著,他腳下緊張地踱了幾步,最終又縮回到剛剛進屋時的那個角落里。 小屋的門打開了。 程兵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呼出,他怕身子隨著呼吸一下就軟了。 一個落落大方的姑娘走出來,比劉舒還高了一些。 程兵眼前一花,那個躺在31棟住宅樓里的身影竟有那么一秒鐘和眼前的女孩發生了重疊。 慧慧,是慧慧。 從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程兵一眼就看出了慧慧當年的模樣。 她的五官似乎長開了一些,雙眼遺傳了程兵的銳利,而鼻子以下的部分又汲取到劉舒的溫婉。這個情竇初開的年紀,程兵相信,她肯定會吸引不少男同學的目光。 沒辦法,每個父親看到自家有女初長成都會這么想,接著便在心里把那些男生千刀萬剮。 慧慧的發梢已經觸到了肩頭,程兵很難不想起當初自己帶慧慧的時光。那次,劉舒突然被校領導安排出差,走得很急,恰好手頭沒什么大案子,帶閨女的任務就落到程兵頭上,他發現自己怎么也扎不好慧慧的長發,索性把慧慧帶到理發店剪了個齊耳短發。劉舒回來看到慧慧的樣子,兩個程兵心中最重要的女性一齊哭了,程兵花費了一次游樂場和兩根冰激凌才哄好。當時,程兵舉著手宣誓,等慧慧的頭發再長出來,他一定學會了怎么扎馬尾辮,可那一刻尚未到來,921案就發生了。 過去,遙遠且美好,又悲傷。 程兵輕輕舉起手,蹭了一下自己沒什么頭發的腦袋,似乎這樣就能關閉淚腺。過去每個時段的記憶都不可控地疊加在了當下的時刻,從出生的啼哭到夢境的囈語,“程隊呀程隊,家書抵萬金。”“你一定要抓到他,這樣他們就會相信你是個好人了。”記憶中慧慧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奔向程兵銹蝕七年的腦海,他的思維處在過載邊緣。 程兵只敢看著慧慧身著的校服,這樣他才能控制聲帶發出盡量正常自然的聲音,千頭萬緒壓在程兵的聲帶上,最終只擠出了再平常不過的兩個字。 “慧慧。” 沒有統計過,這兩個字程兵到底說了多少次,可就這一次,他叫得痛心無比。 慧慧一直低著頭,微抬眼皮瞧了一眼程兵,目光馬上射向廚房里的劉舒,似要尋求什么幫助。 就是這個微表情讓程兵百味雜陳。 是她,是慧慧,這表情和當初在號子里見面時一模一樣。 這親情只讓程兵欣喜了一秒,馬上就被慧慧生疏無比的眼神代替。 “馬上要高考了,現在學習任務重,壓力大……”劉舒走出廚房,救火隊員一般說道。 “高考”“學習”這些詞匯已經跟程兵這些年的生活有了云泥之別,他憋了半天,語無倫次地說:“不能這樣說,學習壓力一直大所以壓力大” 劉舒趕緊打圓場:“慧慧,叫爸爸啊。” 慧慧的嗓音成熟了不少。 “爸。” “誒。” 程兵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扮演著一名父親。而他沒有意識到,慧慧其實也在扮演一位女兒。 或者說,他意識到了,但并不想承認。 這對曾經親密無間的父女就這么相對而立,兩個人都在搜刮腦中的詞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劉舒走出廚房,飄然而至,把一盤熱帶水果放在茶幾上,上面還精致地插了幾根牙簽。 “你別站著啦,吃點水果。” 慧慧緊緊抓住這根緩解尷尬局面的稻草:“媽,我的模擬卷還沒做完呢……” 話是對劉舒說的,程兵馬上就坡下驢:“那你去學習吧,不用陪我……” 慧慧猶如大赦一般點了點頭,快步走回房間,又考慮周全地輕輕合上門。 “她好久沒見你了,需要適應一下。” 劉舒自顧自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根牙簽扎了塊火龍果,沒吃兩口就放下了。 程兵馬上點點頭:“我理解,長大了。” 這個屋子里的每個人都在扮演著不屬于自己的角色。 劉舒從紙抽拽出一張紙擦了擦手,又輕輕抹了抹眼角,最后起身站在客房門外:“東西我都給你放這兒了。” 不得不說,劉舒考慮得非常周全,狹窄的面積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條,一張單人床旁邊放著一套類似局里配置的桌椅,床上的三件套還沒拆封,嶄新的洗漱包就擱在桌上,不過這些程兵絲毫不關注,他只看了一眼,就奔向床角的搬家袋——那里放置的是程兵的2002年。 “你最近就先住在這里吧。” 看到程兵似在熟悉環境,劉舒心頭一塊石頭落下來,跟了一句讓雙方都有臺階下的話語。 可程兵的人生,從9月26日凌晨小徐踢出那一腳開始,就再也不存在任何臺階。 程兵直奔搬家袋,上下翻找一番,很快就從底部抽出了一個筆記本。 是的,就是那個寫著“沒有人能活在真空中”的筆記本。 程兵稍微翻了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還好,程兵進去前,所有921案他能收集到的信息,都記錄在上面,一字不差。 劉舒心里一沉,遞著話問道:“今后你什么打算?” 程兵的眼神沒有在劉舒身上停留一秒,他一邊翻動手中的筆記本一邊問:“有筆嗎?” 劉舒定在原地沒動。 程兵自顧自站起身,從桌上拿起一根記號筆,又蹲回搬家袋旁邊,在那幾條他已經在里面想了無數遍,亟需得到確認的信息上面做重點標注。 終于,劉舒得到了那個她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我準備去長沙。” 劉舒靠在門框上,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離,但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問道:“去長沙干什么?” 程兵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索性就不說話了,他又從搬家袋里翻了翻,沒找到什么更有用的物件,卻突然翻出了一張三大隊的合影。 這就是當年擺在他辦公桌前那張,921案時,程兵因為太過深入案情,不自覺地用煙頭把照片左下角燙出了一個窟窿。 他輕輕撫摸著那個窟窿,看著照片每個人陽光的笑臉,最終目光聚焦在老張灰白的頭發上。 他不敢看老張的臉,輕輕在心里念了一句:“師父……” “那件事你還沒放下?”劉舒突然狠狠捶了房門一下,她終于不再扮演一個游離的角色,而回到了自己那被程兵帶來的,泥濘的人生中,“程兵!你能不能接受現實,平平靜靜地生活?” 程兵還是一句話都沒說,他又自顧自地在搬家袋里翻起來,終于拽出了那個跟合影匹配的相框。 年久失修,相框的左邊框已經不知所蹤,程兵猶如一只卑微的田鼠,繼續在搬家袋中搜尋自己的寶藏,十幾秒后,他露出了勝利的表情,抽出一根短木,細致地把相框拼合,三大隊六個人終于又回到了屬于他們的光輝歲月之中。 程兵站起身,把合影和筆記本揣進兜里就往外走。 不是他絕情,而是他逼著自己必須絕情。 宛如七年前的程兵一樣,劉舒也像被人用皮搋子從天靈蓋抽了一下,她滿臉悲戚地靠在墻上,重重呼出一口氣,認命似地說:“慧慧。”她的口氣就像在搬救兵,“你爸要走了,出來打個招呼。” 兩個成年人都沒想到,慧慧已經先人一步。 等程兵鉆出客房,就看到慧慧抱著胳膊站在房門前,儼然是這座房子的新女主人,不像七年前,也不像七分鐘前,慧慧目光如炬,死死盯著程兵的眼睛。程兵曾和無數罪大惡極的嫌犯對視,但這來自女兒的目光卻讓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慧慧平靜無比地發問,好像在說“爸,你餓不餓”。 “你既然要走,干嘛還回來?” 程兵像是被這句話扳倒了重心,他搖搖晃晃,兜里的筆記本幾欲掉到地上。 隨著慧慧不帶感情的表述,程兵仿佛掉入了一個自己給自己搭建的時空漩渦中。 他的左耳聽到2002年的慧慧捧著他的臉,亮晶晶說道: “爸,你當然是個好人。” 他的右耳卻接受著來自現實無情的鞭笞,那個過了換聲期的女音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我告訴你,你根本不用去抓什么壞人了,因為已經沒人在乎你是不是個好人了。” 左耳的聲音用盡全力,想把程兵拽進他理想中的歲月。 “你一定要抓住那個壞蛋。他們就都會相信你是個好人了。” 而右耳卻冰冰地把程兵扇到冷酷無情的現實當中。 “你去掙錢啊,你現在有錢就行了。” 程兵不合時宜地摳了摳耳朵,從鼓囊囊的口袋里摸出一副耳機。 那根本談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粗制濫造。 “這是我在獄里做的,”程兵啞著嗓子說道:“慧慧,爸爸……” 他使勁抽了抽鼻子。 “爸爸對不起你。” 慧慧奪路跑起來,撞了程兵一下沖進客房。直到慧慧跟自己平行,程兵才真正意識到,她的小腦瓜尖已經觸到自己的眉梢,完全是個大姑娘了。 慧慧一手拎著搬家袋,一手拎著新三件套,嘴里還惡狠狠叼著那個洗漱包。 她用盡渾身的力量來到落地窗邊,瘋狂地捶擊了幾下外面的防護欄,發現根本無法打開,又撞開劉舒踹開房門,把那些本屬于程兵的東西直接甩到門外。 “你要走是吧!”淚水鉆進慧慧的嘴角,“要走就把這些都拿走!” 慧慧再也不看程兵,沖回房間,屏蔽了程兵所有的糾結和愧疚。 “這個,別忘了給慧慧。” 程兵動作極快,他怕自己再待一秒鐘就忍不住打開慧慧房間的門。他輕輕把那副從頭到尾都是自己親手制作的耳機放在茶幾上,放在那盤熱帶水果旁邊,再也不看劉舒的反應,仔細地把拖鞋擺正,穿上自己的鞋子,向劉舒頷首告別。 徑自離開前,程兵依然沒忘了帶走來自受害者父親的那袋茶葉蛋。 第五章 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