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隊 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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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你的,因為穿警服,帥?!?/br> 第四章 出獄 號子里的人口流動速度比程兵想象中大很多。 這些日子,唯一沒有變化的就是那個被鐵籠保護起來的監(jiān)視器。這只冷漠觀世的獨眼看著鐵窗之外日月更替,看著電視節(jié)目不斷迭代,看著勺子里灑出的rou湯給鐵門留下新的痕跡,看著程兵的鋪位從角落一點點前移,最終睡在原來紅中的位置。 直到這天,監(jiān)控中再次響起這位前刑偵支隊長的名字。 “程兵?!?/br> 李管教的聲音沒有任何頓挫,依然帶著一如既往的威嚴。 號子鐵門打開,一件洗凈的藍色馬甲送進來,兩名警察緊隨其后,遞給程兵一支完全由塑料包裝的一次性刮胡刀。 在警察的監(jiān)管下,程兵對著盥洗池的鏡子開始整理儀表。 突然,他聽見旁邊的犯人小聲哼唱著什么。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 正是《少年壯志不言愁》。 程兵笑罵道:“你還金色盾牌上了,你有熱血嗎?” 犯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這首歌叫什么,之前聽你干活時候總哼哼?!?/br> 程兵愣住了,抹了一把臉,在那些表意識和潛意識交戰(zhàn)的時刻,他唯一能聽到的就是王大勇那中江話的口音,沒想到自己還會不自覺哼唱這首代表著青年警察的歌曲。 程兵驀地回憶起那次出警,一個名叫“小雨點”的聽眾為警察父親點了這首歌。 他突然加快動作,更加仔細地把下巴周圍每個毛孔都理凈。 要見慧慧了。 刮胡子的過程中,程兵總能想起和慧慧生活的點點滴滴。那時他忙于案情,不修邊幅,每次抱起慧慧和她貼臉,慧慧都咯咯笑著嫌扎。 現(xiàn)在,胡子沒了,也不用再辦案了。 “嘶?!?/br> 程兵吃痛一聲,手上一松,刮胡刀掉在地上。 他心不在焉,手被劃了個小口子。 警察馬上拾起刮胡刀,又給程兵的傷口做了緊急處理,貼上一方小小的創(chuàng)口貼。 李管教示意警察先出鐵門,給程兵幾十秒最后的時間。 程兵回頭,俯瞰躺在鋪位上的嫌犯們,跟剛進來時相比,所有人都換了一茬,但每個人身上都能看到“過來人”的影子。這個睡在他旁邊的嫌犯一直唯程兵馬首是瞻,就如同當時的虎子和紅中;而現(xiàn)在睡在角落的,跟阿哲一樣不善言語,總被欺負,也對程兵也畢恭畢敬。 看到程兵回頭,每個嫌犯都直起上半身,齊聲叫了句: “程隊?!?/br> 程兵的嘴角欣慰地微揚,他擺擺手,還是那句話:“以后就叫程兵?!?/br> “程隊,我們相信你一定有好結(jié)果?!彪x他最近的嫌犯帶頭說,“你之前交代的事我們忘不了,拿到什么線索,等有機會了,一定想方設(shè)法告訴你,幫你忙我們心甘情愿。” 此時程兵已經(jīng)走出鐵門,只留下一個微駝的背影和一句隨風(fēng)飄散的話。 “你們出去之后好好活著,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 外面天氣很好,天上一片云都沒有,一定又是和平、安寧的一天。 陽光透著柵欄射到走廊上,“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八個藍底白字顯得更加斑駁,程兵掃了一眼旁邊電子日歷上的日期。 今天對于臺平的公安系統(tǒng)、媒體喉舌甚至市民百姓來說,都是個大日子。 市刑偵支隊三大隊原刑警程兵、蔡彬、馬振坤、廖健和小徐在審訊過程中致王大勇死亡一案即將迎來判決,隨后,幾人將從各看守所分散移交至各監(jiān)獄繼續(xù)服刑。 之前號子里進來個文學(xué)青年,從閱覽室借的書不是弗洛伊德就是馬爾克斯,他曾經(jīng)如此形容:“我們跟西方那個西西弗斯差不多,在這兒待到頭,以為把石頭推到了山頂,沒成想,這只是千萬次折磨中的第一次罷了。” 在號子里“推石頭”的過程,將懸在程兵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完全抹除了。最初,程兵總一身冷汗地從噩夢中驚醒,他已記不清具體內(nèi)容,只有來自夢境中的聲音蔓延到現(xiàn)實中,在他耳邊縈繞,“死刑”“死緩”“無期”,大多是這種頗為嚴重的宣判。 隨時間流逝,尤其是在那次見過慧慧之后,這些夢境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對于即將到來的審判結(jié)果,程兵完全處于漠然的狀態(tài),他告訴自己,不管判決結(jié)果如何都不再考慮上訴的事。他不因期待判少了幾年而欣喜,也不因擔憂判多了幾年而內(nèi)耗:之后要去哪里已經(jīng)確定了,判多判少無非就是繞遠路和抄近路的區(qū)別。 面前的管教和警察已經(jīng)走遠,程兵連忙加快腳步跟上。每天都要在走廊里來回跑cao,程兵只覺得走廊很短,而今天的走廊似乎格外長,程兵甚至從走廊盡頭品出了某種深邃莫測之感。 一瞬間,他猝然意識到—— 深邃莫測的不是走廊,而是縹緲的未來。 不管是古老西方帶有宗教性質(zhì)的審判庭,還是東方封建王朝的衙門,其建筑制式都以帶給被審判者最大的壓迫為要義。西方以聳立的石柱拉長縱向維度,而東方以多進院落擴展橫向維度,兩相結(jié)合,便成我國現(xiàn)代法院之風(fēng)格。 順著整齊威嚴的多層臺階拾級而上,恢弘的四方建筑顯出全貌,每一個方正的窗口內(nèi),都有等待被寬慰的泣者,等待被救贖的靈魂和等待被決定的明天。 一聲輕飄飄的落錘聲從其中一扇明窗傳出來。 “現(xiàn)在宣判。” 這是926刑訊逼供案的庭審現(xiàn)場。 隨著書記員“全體起立”的喊聲,現(xiàn)場一片嘈雜,桌椅前推后拽的拉扯聲中,手銬碰撞的叮當聲尤為清脆。 人群整齊站立,黑壓壓地擋住了直播鏡頭。時代已然搭上提速的快車,程兵等人進去前,大家還更習(xí)慣于通過電視新聞和收音電臺獲取最新咨詢,而就這么短短數(shù)日光景,網(wǎng)站黃頁如雨后春筍般涌出,“搜索框”“新媒體”“首頁”等新名詞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 926案的宣判,也是民眾關(guān)心的重大新聞第一次在網(wǎng)絡(luò)上同步直播。 直播鏡頭從前到后晃動著,開始捕捉會場內(nèi)的特寫畫面。 木黃色的墻壁深沉和無瑕,中間掛著熠熠生輝的國徽。國徽稍稍向下擺了一點角度,顯出某種肅穆和憐憫。椅背高聳的天平椅和桌面整潔的法臺圍成一個和諧的三角區(qū)域,審判長和陪審員就站立其中,書記員也在一旁筆直挺立。每位工作人員的表情都淡然而肯定,顯出這次庭審并無太多意外和波瀾。 特寫終于給到本次庭審的主角,三大隊眾人。他們站成一排,都手戴銬子,身著藍色馬甲,不過馬甲背后各不相同,有“東看”“二看”和“市一看”等代表不同看守所的印字。 攝像的年輕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細節(jié):就算已經(jīng)脫下警服一段時間,三大隊的人仍遵守著某些規(guī)則和秩序,幾個人被銬的雙手舉在同一高度,就連微微佝僂的后背都呈現(xiàn)相同角度,從側(cè)面照過去整齊無比,導(dǎo)致這一排只能看見最內(nèi)側(cè)的小徐。 忽而這隊形被打破——最外側(cè)的程兵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借著起身的機會迅速回頭瞥了一眼。他的雙眼竟頓時呈出兩種不同的感情,一側(cè)是期待滿足,另一側(cè)是希冀落空。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劉舒身著黑色套裝站在旁聽席內(nèi),她五官擠皺,渾身緊繃,某種洶涌的情緒正被她盡力壓制著。 她旁邊的座位是空的。 再旁邊是馬振坤的妻子李春秀,從沒系扣的外套縫隙看進去,兩抹深綠隱隱約約,那是圍裙的肩帶。她素面朝天,遍布褶皺的雙手捂在臉上,悲慟從指縫中流出。廖健的妻子也在一旁輕聲啜泣,她拍著馬振坤妻子的后背,小聲規(guī)勸著什么。 蔡彬的妻子離她們有一段距離,幾道隱約的淚痕沖散了她的淡妝。她目光平視,直直盯著不遠處蔡彬的背影,想從那沉默的藍色中讀出任何回應(yīng),但不得。 妻子們的身后是小徐的父母,他們的打扮莊重而得體,顯出高級知識分子的優(yōu)雅,可再多的學(xué)問也無法抹平兩個人內(nèi)心的悲傷,他們互相攙扶,身體都微微抖著。 審判長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填充了整個審判庭。 “本院認為,被告程兵、蔡彬、馬振坤、廖健、徐一舟在審訊過程中對921案犯罪嫌疑人王大勇進行毆打致其死亡……” 小徐終于繃不住了,說到底他參加工作不久,判決剛開始,他就盡力壓制著雙手的擺動,那種惶恐讓他整個身體都在不斷的顫栗。 “其行為已構(gòu)成故意傷害致死罪,應(yīng)予懲處;本市人民檢察院指控程兵等犯有故意傷害致死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 蔡彬雙目眼角都耷拉著,讓人摸不清他的目光到底看向何處。之前在審訊室,他無數(shù)次呵斥過各類嫌犯:“你把眼睛睜開跟我說話!”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成了其中的一員。 “現(xiàn)判決如下……” 這句話把嚴肅的氣氛敲開一個口子,旁聽席最后的無數(shù)記者紛紛上前一步,長槍短炮對準了審判長和五位被告。就算已經(jīng)明確被告知不允許開啟閃光燈,那嘈雜的快門聲還是四起,惹得馬振坤一陣煩躁,他急促地眨了幾下眼睛,接著憤怒地砸了一下面前的欄桿,好在這個動作沒有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 “程兵,有期徒刑八年。” 從開始宣判起,程兵就一直低著頭,似乎這樣就能把自己埋進過往的時光中,回到那個處理案情的,捉拿罪犯的,他最熟悉的世界。他在心里默算著,八年,慧慧應(yīng)該都考上大學(xué)了。 八年,慧慧一共才成長過幾個八年?。?/br> 之前的邏輯自洽和心理防線完全崩塌,程兵幾乎站立不住,靠法警撐著才勉強維持體面。 “徐一舟,有期徒刑六年。馬振坤、蔡彬、廖健,有期徒刑五年。” 廖健竟然是五個人當中最坦然的。他一直昂著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審判長,這種淡然其實反映著內(nèi)心最深的絕望——他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和警察生涯分割,和過去的一切說再見。 人群中竟然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 庭審結(jié)束,三大隊五個人被帶離,記者和工作人員扛著鏡頭追出去,被告家屬們都在原地沒動,他們面無表情地被這世界的顛倒黑白淹沒。 當然,所謂“顛倒黑白”,只是他們這么以為。 突然,李春秀大喊了一句:“他們沒錯!” 長槍短炮馬上調(diào)轉(zhuǎn),擊中了這個可憐的女人。 漢白玉柱和臺階之下,幾輛囚車整齊停在法院門口的廣場上,四周拉了警戒線,數(shù)以百計的市民不斷往前涌著,因為這起案件的性質(zhì),維持秩序的警官們根本不敢再做分毫動作,任由警戒線的包圍圈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等到三大隊五個人被帶到囚車旁邊,警戒終于被沖破,率先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921案受害者的父母。 受害者父親手里的煙還沒掐滅,好像從9月21日一直燃燒到現(xiàn)在,他跪在囚車旁邊,離程兵非常近,哐哐砸地的磕頭聲清晰地傳入程兵的耳朵。 “求求法官,求求審判長,聽聽百姓的聲音吧!” 哐。 “程兵隊長是個好人啊,三大隊的警官們也是好人啊,好人不能沒好報??!” 哐。 “你把程兵他們抓進去了,我女兒的案子可怎么辦??!” 受害者母親在一旁拉拽著受害者父親,同樣的涕泗橫流,她跟著受害者父親喊了一會兒,表情突然一變,竟然露出了某種扭曲的笑容。 她咯咯笑著,嘴里的話越來越含混不清。 “青天大老爺!嘿嘿嘿! “包拯包公包黑炭,嘿嘿嘿! “走吧,老公,閨女要放學(xué)了還得回家給她做飯呢,嘿嘿……” 她又發(fā)病了。 三個法警限制住程兵的動作,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著受害人父母被前同事帶離。 五位被告雙手被限制在身后,被迫打開雙肩,直面法院外更多更瘋狂的媒體。 這個必要流程走完后,幾人即將被分別押上不同的囚車。 沒有任何溝通,三大隊所有兄弟都側(cè)臉望向最中間的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