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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233節

    衛景平回拍了拍他,很多話到了嘴邊說不出來,只道了聲“嗯”。

    五月中,黃鸝啄了一嘴酸甜的桑葚,在枝頭饜足地歌唱。

    衛景平抵達太倉府的那一日,知府解興早早就帶著府衙的官吏等候在那里,他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笑道:“解大人,咱們又見面了?!?/br>
    解興恭敬地道:“上次一別,下官常常掛念衛大人,不想竟把這么快把大人給盼來了。”

    一番客套之后,衛景平說道:“恭喜解大人。”年初他來過太倉府之后,回京就把在當地的見聞寫了一篇折子呈給云驍帝看,折子是記敘的口吻,不帶一絲褒貶評論之意,皇帝看了之后竟生出一種想到此地游玩的打算,私下里跟衛景平說道:“朕向往之,衛愛卿,要不朕微服過去看看?”

    他活了四十多歲,連京城都沒出過一步呢。

    衛景平一聽他這話,心道:您老還是好生呆在皇宮里吧,出行一趟太費銀子了,趕緊勸諫道:“太倉雖好,但時有海賊上岸作祟,不宜接天子的駕?!?/br>
    云驍帝聽了“海賊”二字才作罷:“朕的祖宗們之所以不待見沿海諸省,生平從未踏足過那邊,許是這些海賊壞了事,”他想了想說道:“衛愛卿,等你蕩平了他們,朕再過去走走瞧瞧。”

    衛景平:“……是,陛下?!?/br>
    臨出京之前,云驍帝賜給太倉知府一條蹀躞帶,以獎勵他治理太倉府有功,讓衛景平捎了過來。

    解興看到御賜的蹀躞帶,雙眼驟然熱淚盈眶,他拜謝之后接過去,心中萬分感激衛景平。

    “江大人和謝大人前幾天到的,”他說道:“衛大人要見見他們嗎?”

    衛景平:“本官是要去見他們的。”

    解興忙派人去請江、謝二人。

    碰了面,打過招呼后,江揚愁眉不展:“衛大人,這批新科武進士的能力堪憂啊?!?/br>
    衛景平訝然:“江大人見過他們cao練了嗎?”

    江揚:“昨夜有一艘海外來的商船靠近港口,下官派遣十名武進士乘船去接,”他嘆了口氣:“衛大人你猜怎么著?”

    衛景平:“江大人請講?!?/br>
    “今早商船都靠岸了,”江揚不住地搖頭:“武進士還不見歸來。”

    他本意是想讓市舶司盡快介入海上貿易,沒想到出師不利,商船都抵港了,武進士卻沒能按時回來。

    衛景平怔了怔:“靠岸的商船和他們遇到過嗎?”

    這就離譜。

    江揚:“那些人嘰里呱啦的,漢話說的不太清楚,像是碰見過的。”

    衛景平:“可帶了火銃?”

    江揚:“帶了?!?/br>
    有御敵的裝備,衛景平稍稍安心些:只要他們不迷路,不翻船,人應當能活著回來吧。

    江揚又道:“下官雇了當地頗有經驗的漁民駕船去海上尋他們,但愿他們能平安回來?!?/br>
    衛景平:“江大人想的真周到?!?/br>
    他適才就在想要不要雇幾名當地的老漁民出去找找人。看著謝映在一旁不言不語,衛景平問他:“謝兄,你是怎么想的?”

    “下官在想,”謝映說道:“這次抽調的武進士中,竟無一人出身沿海省份,他們自小不親近海洋,貿然上船出海,不知會不會犯‘無知者無畏’的錯誤?”

    他擔憂昨日去接應商船的武進士們對海洋沒有敬畏,在海上做出魯莽之事,遭來不好的后果。

    “羅盤什么的航行前都細細檢驗過嗎?”衛景平也有這個擔憂,畢竟出身內地的武進士們不曉得漁民出海之前的儀式:“出海之前可有祭拜過海神?”

    有沒有走比較玄學的流程。

    倒不是說真靠上天保命,目的主要是讓出海的人心存敬畏,船行在海上的時候才能時時處處小心,不因為疏忽而帶來禍患。

    江揚“哎呀”一聲:“下官倒把這件事給忘了。”他在心中責備自己此事輕率了。

    謝映也懊惱地道:“下官也是今日才想起來的?!被蛟S是從前官府從未參與過海外貿易的事情,除了和他們不相干的漁民,他們沒有出海行船的經歷,就連太倉知府解興,似乎也沒有提到這件事情來。

    衛景平沒有責備他二人之意:“本官預先也沒想到?!?/br>
    對于市舶司,海運,海上貿易,在座的都是大姑娘上轎子,頭一遭,缺少經驗啊。

    誰能料到他們才來就遇到了國外的商船來港,還沒做足充分的準備呢。

    眼下事情發生了,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這十來名武進士全身遠禍,很快回來了。

    一直到次日晌午,衛景平才得知消息,出海的十余名武進士盡數平安回來了。

    海賊一看見朝廷的船出海,只遠遠觀望沒跟他們起沖突,但是他們的船在海上迷了路,是后來派去的漁民大海撈針走運撈到了他們,才將人連帶著船一塊兒帶了回來。

    衛景平立刻去迎人。

    朝廷這次調撥過來的武進士里頭,武狀元何駒和探花陳四禹都在其中,他們在京城的時候都跟衛家有往來,此刻見到衛景平,兩個少年面上都帶著劫后余生的委屈:“衛大人。”

    陳四禹年紀小,眼睛一紅險些撲上去抱住衛景平痛哭一場。一看就在海上受到了極度的驚嚇。

    衛景平給江揚使了個眼色,示意安撫他們,江大人會意,對疲憊至極的武進士們說道:“諸位辛勞,暫且歇息一兩日,市舶司后續有重賞?!?/br>
    武進士們謝過他,由太倉府的官吏引著去休息。

    到了晚間,衛景平在燈下看書,陳四禹來找他,哭喪著一張臉說道:“衛大人,這差事真的沒法干?!?/br>
    此趟出海,他不僅暈船,途中差點把膽汁嘔吐出來,還被風浪和海里的大魚嚇壞了,下了船腦子里還全是從海水里忽然躍出來的大魚張著一口滿是尖牙的大嘴齜向他們的情景,還有那糊在鼻尖,讓他幾欲窒息的海腥氣……甚至都后悔自己當初要考武進士這個勞什子了。

    面對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衛景平拿出長者的架勢,起身摸了摸他的頭頂:“四禹啊,有一句話叫做‘富貴險中求’,你既選了武舉這條路,想來是有建功立業之心的吧。”

    陳四禹沮喪地道:“衛四哥,我真的好害怕?!?/br>
    衛景平:“新兵上戰場頭一次打仗回來,也是你這般模樣的?!彼f道:“我大哥跟我說起他那一次領兵去堵截胡人,殺得眼紅,被血腥氣嗆的一整天吃不下飯,腦仁疼的要發瘋……四禹啊,哪有人是容易的……”

    “那衛三哥上一次押船出海,”陳四禹又問衛景平:“有沒有怕過?”

    其實他們出海之前沒當回事的,想著前有衛景川押船出海,去了多遠的渤泥國都能安然回來,他們這才行船不過十公里,離陸地很近,能出什么狀況呢。

    結果船離岸才不過五公里,就有人在船上哭爹喊娘了。

    衛景平搖頭:“我三哥沒說。”

    說完他心中自顧自地驕傲起來:我三哥那可是打過仗守過城的,鎮得住大風大浪,你們這些瓜娃子怎么跟他比嘛。

    陳四禹:“……”他倒是想出人頭地,奈何下了船,恐懼愈發濃烈,他都怕下次上不去船了。

    衛景平看著他的模樣,有些心疼地問:“何狀元也像你一樣害怕嗎?”

    陳四禹回道:“他上岸就發起熱來病了,比我還沒用呢。”

    在海上的時候,一個風浪打來,何駒整個人都在顫抖,途中還險些昏迷過去。

    就這還是僥幸沒遇到海賊呢,要是萬一在海上交起手來,更不敢想象。

    衛景平:“……”

    看來都沒好到哪里去,這可不行。

    陳四禹:“衛四哥,船靠岸的時候俺們都在想,既然江大人來了,怎么不把衛三哥也帶來呢?”

    第259章 壯膽

    ◎他寫信給衛三,隱隱暗示他不要答應,在龍城府過自己的安穩日子就好?!?/br>
    衛三嘛。

    能說之前他們衛家覺得海上兇險, 不讓他三哥去掙這個功勞了嗎?

    衛景平心虛地笑道:“這個……要不我替你去問問江大人。”

    陳四禹迷茫地摸了下頭:“別……不用?!比思医瓝P什么身份,帶不帶誰來輪不到他指手畫腳, 哪好意思去問這個。

    衛景平:“等一切安排好了, 我和你們一道坐船去海上瞧瞧。”去看看什么情況。

    陳四禹愕了愕:“衛四哥……”

    “你們這次出海,”衛景平耐心地說道:“過于倉促了,不僅沒有祭祀海神,連遇到翻船時的救生工具都沒帶, 真是魯莽啊……還記得咱們上林縣玩過的水秋千嗎?”

    “他們跳進水里后坐在水面上, 靠的是什么來著?”

    陳四禹眼睛一亮:“記得, 屁股底下墊的是半扇葫蘆。”

    衛景平:“我向這里的漁民打聽過了, 他們出海的時候, 船艙里都會帶葫蘆的,這里叫做渡水腰舟。”

    所謂的渡水腰舟, 就是古人在江海中行船時所用的救生工具,《詩經》中的那句“匏(pao)有苦葉, 濟有深涉”, 說的就是葫蘆曬干之后可以涉水的意思, 一般是把兩個葫蘆各綁在繩子一端, 用的時候系在腰間,依靠葫蘆的浮力把人拖在水中, 起到救生的作用。

    “還有一種浮環,”他繼續說道:“是用蘆葦、羽毛和軟質木料編織成一個圓環,卡在人的腋下,人就能浮在水中不沉下去。”

    但是制作浮環的材料容易被海水侵蝕腐爛,不好保存, 所以漁民用的救生工具多半還是渡水腰舟葫蘆。

    “是了是了, ”陳四禹激動地道:“怪不得去找我們的漁船上擱著好幾對栓在一起的葫蘆, 原來是做這個用的。”

    衛景平:“航海有很多講究和技巧的,咱們慢慢學習起來就是了。”

    陳四禹霎時信心滿滿:“衛四哥,叫你這么一說,我不怕了。”

    衛景平笑了笑,沒說話,他心道:你這才走了多遠啊,十里地不到,這話留著以后再說吧。

    當夜二更初。

    衛景平在燈下看書,他手執的是一本《島夷志略》,是元代汪大淵根據兩次海上冒險所寫的日記,與明代的大航海家鄭和不同,鄭和是朝廷行為,下西洋的時候帶的船隊成千上百艘,可帶的物資非常充分,加上隨行的強大武力護衛,無論走到哪里,沒有人敢劫他的船。而汪大淵則不一樣,他航海是個人愛好,書中記錄他從泉州動身后,穿過馬六甲海峽,經過印度半島,然后沿著非洲東岸一路南下,海上航行長大五年的時間,積累了各種航海經驗,這些都很有借鑒意義。

    他邊看邊坐記錄,到了三更末才起身去漱口:“五月,明日一早去請江大人和謝大人來見我。”

    說完,他又換了明代的士子黃衷根據他游歷南海的經歷寫下的類似詞典的《海語》,耳之所聞,眼之所見,水手舵工之語,都被他記下,其中多為海洋各種出沒于海洋的生物。

    衛五月:“大人,您今晚這么晚睡,明日清晨不補覺嗎?”

    還要一早請人過來商量事情,真是太辛勞了。

    衛景平:“不了,以前在京城什么時辰叫我起床,明日就什么時辰?!?/br>
    如今市舶司的官吏都遣到太倉府來了,難免人多眼雜起來,他可不想某些逮誰咬誰的人給他扣一頂“怠惰公務”的帽子,送到御史臺彈劾他。

    先前在龍城府象峰書院讀書時,陸譫曾教導他:人在仕途中,須得“以慎為鍵。1”,說的就是你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多謹慎都不為過,衛景平無時無刻不記著這句話,生怕被人揪住了小辮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栽跟頭。

    衛五月:“是?!?/br>
    次日清晨,等江揚和謝映到了,三人對坐,衛景平拿出《島夷志略》、《海語》等書,想推薦給這二人讀一讀,卻見他們也都掏出了同樣的書籍:“哎呀,下官昨日連夜尋了書來看……”

    衛景平大笑:“二位大人有心了?!?/br>
    他們交流了會兒讀書心得,而后衛景平說道:“江大人,這些經驗咱們照搬來用,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還是要去當地的漁民家中坐一坐,向他們請教一些經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