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140節
紀東風眼中哀傷,起身走到衛景明面前朝他拜了拜:“衛小將軍受我一拜。”說完,他傳令下去,命挑選三千精兵給衛景明,立刻出城拒敵。 上陣前,有人掩面而泣對著故土的方向拜了又拜:“爹,娘,兒子去了。” 他們這三千人每人只帶了三日的糧草,三日,只求以血rou之軀拖延胡人騎兵三日,他們便死而無憾了。 “要是三日后援軍沒到,本將軍一定誓死守住郡門,”送衛景明出郡門時,紀東風舉杯對天發誓:“郡在我在,郡亡我亡。” 衛景明自知這一去便不會再回來了,對前來送行的韓素衣說道:“這輩子不能陪你白首,我對不住你。” 韓素衣強笑道:“說的什么話,景明你早些回來。” 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知道她夫君這一去是回不來了。 韓素衣在心里說道:你放心,你戰死沙場之日就是我懸梁追隨之時,你不能陪我活著,我就死了去陪你。 …… 太守府。 柳承玨正在同僚屬商議將百姓撤離龍城郡之事:“援軍到來之前未必能守得住郡門,江大人,還是知會老幼婦孺做好撤離的準備吧。” 讓老幼婦孺這些腿腳不好,跑不快的先收拾細軟撤到張掖郡中,等他們撤走之后,就算萬一發生不測,龍城郡城池被胡人騎兵攻破,余下的百姓也好跑得快些。 龍城尹江揚道:“下官正有此想法。”其他僚屬也都同意,他們便一刻也不敢耽擱分頭安排老幼婦孺先頭撤離的各項事宜去了。 衛景川得知他大哥領兵出郡門迎敵之后,當即翻身上馬沒命地去追趕衛景明,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他眼睜睜地看著郡門轟隆一聲關上了。 他在郡門之內,而衛景明被關在了郡門之外。 那是一道生死之門,門外的人一去不復返,門內的人卻有望活著盼來朝廷的援軍。 紀東風打馬迎面而來,上來就扣住了衛景川的手腕:“衛三,回去。” 衛景川急得眼眶通紅:“我要跟隨我大哥去……去殺敵。” 紀東風厲聲道:“這是軍令,回去。” 衛家一個兒郎去送死了,他不能再送一個兒郎出去。 衛景川呆呆地望著緊閉的郡門許久,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回到家中,忽然想起太守府在挨家挨戶統計家中的老幼婦孺等候撤離通知,衛景川想著葉湘子的弟弟葉青子尚年幼,定在這次撤離的人員名單,就包了些碎銀子當算送過去讓他帶在身上,誰知到了葉家,還未進門就聽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女聲說道:“官爺,民女幼時患過腿疾素來走路遲緩,且今年尚未滿十三歲,能隨幼弟一塊兒撤離的吧?” 登基的官差見她單薄瘦小,不由得心生憐憫,也未查驗她的身份文書便錄了她的姓名:“能。” 腿疾。 尚未滿十三歲。 衛景川走到葉家姐弟門外,這兩句話始料未及地落入耳中,他忽然怔住了。 上個月葉湘子才告訴他,她今年年底就滿十五歲要行及笄禮了。 而患腿疾之事更是無稽之談,她曾經粘著他帶她去濁河邊玩耍,跑起來輕靈敏捷像小鹿一樣。 作者有話說: 新年頭一天,祝寶子們2023年大吉大利,萬事勝意,啾咪~ 第160章 謝恩表 ◎沒什么好爭的,他情愿讓賢。◎ 衛景川站了一會兒, 沒吭聲扭頭往回走。 頭頂是五月炙烤的太陽,他心里頭卻像忽然被撒了一坨冰碴子那樣拔涼拔涼的, 她怎么能為了先頭撤離龍城郡就撒謊呢, 怎么能…… 路上遇到綽耶,因為天熱,這人松松垮垮地攏著身上捕快的深藍色差役服,涎皮賴臉地問他:“又去找葉姑娘了?” 衛景川對他招了手, 等綽耶湊近來后照著他的門面就是一巴掌, 打得他眼冒金星:“喝酒……去不去?” 綽耶反手給了他一拳, 將衛景川捶得往后趔趄:“你請。” 二人搭伙酗酒去了。 喝到醉眼朦朧, 衛景川前言不搭后語:“……她怎么能糊……糊弄人呢……” 綽耶噸噸噸喝進去半瓶子燒酒才抹了抹嘴道:“哪個婆娘不糊弄人, 她們的心思你哪里猜得透……” 衛景川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也聽不懂綽耶在說什么, 他只悶頭喝酒。 足足喝到黃昏,兩人皆爛醉如泥, 才被當值的同僚撿了拖回各自的家中。 又渾渾噩噩過了兩日, 那天清晨睜開眼就跟金燦燦對上臉了, 一人一鳥各自發蒙了片刻, 衛景川抬手去拔金燦燦的毛,卻在觸及它的翅膀時摸了一把粘膩, 是血,他驚了驚跳起來:“大哥跟……跟胡人干起來了?” 他粗略估算了下行軍的速度,衛景明兩日前應該就到黑鴉谷了,大概正正好遇上北夷和西羌的騎兵,展開了一場惡戰。 看金燦燦翅膀底下的刀痕恐是在戰場上負的傷。 金燦燦情緒低落地撲棱了兩下翅膀, 每動一下疼得脖子都在抽搐。 衛景川翻出止血的藥粉撒到它傷口上, 心如死灰地發問:“大哥還活著吧?” 衛景明沒那么慫蛋不能打這么快就戰死了吧。 金燦燦把頭埋進了翅膀里, 一動不動了。 衛景川穿戴好出門:“你好好養著啊,別死嘍。” 要是金燦燦嘎了,它那一家老小堵門問他要雕可不好交代。 衛景川一到太守府點卯就看見主簿苗懷信行色倉皇地往外走,瞧見他小聲道:“去知會你大嫂一聲,明日馬車從門前路過,請衛夫人立即上車隨我們走。” “出事了?” 苗懷信連嘆氣的功夫都抽不出來:“你大哥衛將軍他們大概也就能撐到今晚了,朝廷的援軍還沒個音信……” 太守府不能再等了,要將老幼行動不便者盡數撤離到張掖郡,除了前幾天錄入名冊的,柳承玨又交代苗懷信將兩日前出城拒敵的衛景明部屬的家眷最先一批撤離出龍城郡,以免城破了全家人都死在龍城郡。 不顧一切舍身的將士來日連個祭祀的人都沒留下來,那就太讓人心寒了。 衛景川木然地點了點頭。 …… 京城。 御街夸官的第二日夜里,衛景平熬了一個通宵,總算寫出一篇他自己看著辭致雅贍的謝恩表來,次日拿給眾新科進士閱覽,有人頗瞧不上:“說起來衛狀元也是連中三元的,就這?” 老生常談,索然無味。 拿不出手啊。 更有程悠貞程大才子揮筆一蹴而就,當場寫下一篇綴玉聯珠的謝恩表,引得眾新科進士歡呼:“衛狀元,你那篇撕了吧。” 省得丟人丟到御前,讓人輕視了此次新科進士的文采。 衛景平絲毫不氣惱,他本就不擅寫這次空洞堆砌的辭藻,于是誠意十足地說道:“在下筆拙,既然程兄寫得好那便請程兄執筆吧,只要不耽誤上表謝恩就行了。” 這勞心勞力的活兒有什么好爭的,難道還能憑著一篇謝恩表重新選三鼎甲不成。 沒什么好爭的,他情愿讓賢。 他這么豁達,讓新科進士們的風向變了:“喲,朱進士,你那文章真是方才才寫的,不會是昨夜就寫好了等著今日來壓衛狀元一頭的吧?” 多數人雖然覺得衛景平寫得謝恩表稍欠文辭,但朱悠貞這么迫不及待地出風頭讓他們很不爽,同是新科進士,人家立時能下筆成章,將來傳出去不襯得他們文思沒那么泉涌了? 于是又調頭挑起了朱悠貞的刺兒來。 被人戳破心思,朱悠貞倏然羞愧,他紅著臉說道:“衛狀元的謝恩表與他以往的科舉文章一樣,‘添一字嫌繁,刪一字嫌簡。’,讓人讀來了然不覺有一句廢話,是我賣弄了。” 后悔出這個風頭。 眾新科進士就坡下驢,最后還是用了衛景平寫的謝恩表。 他領著眾新科進士上表謝恩之后,才算是徹底走完了中進士后的冗長儀式,之后就是三鼎甲赴翰林院就職,他們之外的新科進士去吏部參加朝考,由吏部根據朝考成績和個人意愿進行授官補缺了。 上了謝恩表之后,眾公卿都各忙各的,加之龍城郡有戰事,新科進士們的身邊立時沒那么眾星捧月熱鬧了,這巨大的落差讓他們心里有點空落落的,就這么結束了? 旁晚從皇宮東華門出來后,有幾個沉不住氣的想要呼朋引伴拉人去聚會,被清醒的同年端起葫蘆瓢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呵,就咱前幾日打過照面的官爺兒,哪個不是兩榜進士出身?咱一個還沒官名兒的進士,也別仰著脖子吹嗩吶起高調了,回去好好準備兩日后的朝考吧。” 爭取朝考名次考到前排,還能優先挑個職位呢。 于是又都拉著胡子過街謙虛地散了。 得知龍城郡出事之后,衛景平這兩日心神不寧,又須得打起精神來應付各種禮儀瑣事,這會兒終于能松口氣兒了,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差點一頭栽倒過去。 偏巧他身后右丞相謝回出宮回家,看見衛景平微微笑道:“衛狀元?” 衛景平又強行鎮定回禮道:“謝大人。” 謝回從袖中抽出一份燙金的請柬,親手遞給他道:“下月初六犬子與裴家千金訂婚納吉,本官在敝府掃榻置酒恭候衛狀元大駕。” “謝大人相邀是下官的榮幸。”衛景平不走心地客套兩句,笑納了謝回遞過來的請柬。 心道:裴家果然家大業大閨女多,前不久餅圈才相了位裴姑娘,這很久就又有另一位裴姑娘要嫁進謝府了。 嘖,這么一聯姻下來,餅圈豈不是跟謝回也成親戚了嘛。 不對,不對,顧世安跟謝回是親兄弟,餅圈叫老顧小叔,那謝回豈不也是餅圈的叔父,老顧科舉換回了謝姓的名字,餅圈怎么沒有? 好奇怪。 衛景平心中閃過這些有的沒的念頭后大腦又空空如也,他回到家中迎面撞見衛長海在院子里耍武瘋,把先前栽種在屋后的海棠樹給連根拔起了:“……” “你大哥那邊到底怎樣了?”這一天天的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快急死人了。 衛景平體力不支,氣短地說道:“兵部起用了卸甲的老將關琦率兩萬兵馬從陜西府過去援救龍城郡。” 加上龍城郡的三萬戍軍,統共有五萬人,要對抗胡人四萬騎兵,看起來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衛長海:“兩萬人夠干什么?新兵蛋子去個五萬十萬都不夠。” 新兵頭次上戰場,從馬背上掉下來摔死的,被活活嚇破膽子動不了的……起碼四成人是白去送人頭的,刨去這四成人數,還剩幾個,夠干什么。 衛景平:“……” 當夜四更天,隨著街頭打更的咣啷一聲敲響更鼓,城外們一驛卒哇地一口血沫子噴出來:“龍城郡八百里加急,來人啊……” 城門上當值的人用繩索提溜著放下去個吊籃,讓他把奏報放進去撈上來旋即送進宮里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