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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119節

    不過改河道就是后話了,先見到水再說別的。

    同僚們紛紛贊同他的提議,畢竟來龍城郡的人越來越多,不說農耕了,就是日后吃水、用水光靠現有的那幾口深井就不是個辦法。

    得尋個長久之計。

    衛景平又道:“大玉山北側安葬著北夷王達干,金阿福說的能挖出純金的金礦,便是達干的地宮了,要是不遣走金阿福,綽耶恐不能安心干活。”

    柳承玨說道:“這好辦。”

    挖人祖墳的事他定然不能干啊。

    兩日后,他送了金阿福百兩紋銀,命兩個衙役將人送出郡門:“先生快走吧。”

    金阿福大喊大叫:“柳大人啊,大玉山下頭真有金子,幾百斤純純的金子啊……”

    回應他的只有邊關料峭干燥的春風。

    三月初一,苗懷信帶著人去了一趟陜西府,回來的時候帶了四頭耕牛和農作物的種子,三月十二,柳承玨帶著龍城郡百姓舉行了春播的祭天儀式,三月十三,耕牛下地翻地,開始春耕。

    同一日,江揚監工,綽耶帶著他的人按照衛景平的《疏濁河策》,按圖索驥開挖河道。

    五日后,有一人一鐵鍬下去,迸出的泥水噴出來,濺了挖河道的人一身,終于見著水了。

    登時全龍城郡人歡呼雀躍,紛紛拿上鐵鍬,開挖河道去了。

    得知有了河道之后,紀東風連夜上奏了一本“練兵、推屯田,修浚城防。”的戍邊策,加急遞送京城。

    到了三月中旬,龍城郡一共有百姓400多戶,人口2000左右,有手藝人還走街竄巷做起了最初級的服務業,郡內的煙火氣也日勝一日。

    只是許多六七歲的男娃兒成日里在田間務農叫人發愁,都在說:要是有個私塾給他們念就好了。

    ……

    三月二十,柳承玨接到顧世安送來的信,信中說他和陸譫已經從武夷山啟程,大概月余后到達龍城郡,請柳大人兌現當初的話,親自去張掖迎接。

    “別說去張掖迎陸大儒了,就是駕車到陜西府,”柳承玨笑道:“本官都沒二話。”

    說完他喜滋滋地去了修建府衙的工地,叫把先修起來的幾間房給裝潢一下添置家具什么的,等陸譫一到就把人請到這里來住,方便他時刻請教學問。

    四月十二日,柳承玨帶著龍城郡各階官吏到張掖等候,十三日晌午,終于等到了駕著馬車千里迢迢前來的陸譫。

    陸譫不是空著手來的,他為龍城郡帶來的見面禮,是七八輛牛車拉的各種書籍。

    所謂“汗牛充棟”是也。

    “陸先生。”柳承玨真是虔誠到家了,親自邀請陸譫坐太守的車駕入龍城郡:“請允許本官為你駕車。”

    陸譫在馬車里笑道:“柳大人不必客氣。我在來的路上琢磨了個題目,”他叫書童遞出來一張宣紙:“你們看看,誰做出來誰就拿著來找我吧。”

    柳承玨接過來給同僚們看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這是出自《詩經·野有死麇》的一句,說的是男子去找女子幽會,女子讓男子不要碰到她晾在外面絲巾,也不要驚動了她家的狗。

    這特么是寫偷歡的。

    眾官吏一看,紛紛傻眼了。

    作者有話說:

    雖然但是,這的確是個正經的八股文考題……

    譫(zhan)

    第134章 守禮

    ◎只有狗覺得他們的交往沒有守禮。◎

    柳承玨好似前來迎親被為難的小丈夫, 一路強顏歡笑將陸譫迎進龍城郡,那天別提被春風吹得有多凌亂了。

    陸譫不肯住府衙新修建起來的房子, 要求在規劃出來給建象峰書院的地方和大家一樣扎羊毛氈帳, 鑒于柳大人被為難得發昏,只好委托衛景平接過重任,辛勞一下將陸大儒各方面都安排妥當。

    衛景平忙活小半天,按照最高配置把陸譫安置好, 才想著那看起來幾乎不可能成為正經文章題目的題目, 回去做八股文去了。

    “老四, 你又……又要做文章啊?”衛景川晚上回來看見弟弟又拿出了一副他以前在上林縣苦讀苦思的表情, 嘆氣道:“……真費腦子。”

    怎么當了官兒還要做文章, 他四弟這輩子看來是做不完的文章了。

    衛景川對衛四報以深深的同情和心疼。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啾啾”的叫聲,聲音不大聽起來很心虛的樣子, 是綽耶那只公金雕來找金燦燦出去約會了。

    “它怎么……又來了?”衛景川瞅了金燦燦一眼:“不是金燦燦……你都嫁人了能不能搬你……婆家住去……成天偷雞摸狗式樣的……”

    氈帳外頭,那公金雕又賊頭賊腦地低喚了聲:“啾~嗷~”

    金燦燦很無奈地往外面瞪了一眼, 好似在說:死鬼, 這么咋呼還怕人家不知道嗎。

    衛景平拍著手里的題目, 哈哈大笑:這真是應景了。

    衛景川擼了一把金燦燦的腦袋:“去吧去吧。”

    倆金雕成雙成對去了。

    衛景平繼續看著《詩經·野有死麇》的這段, “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前面有一句“有女懷春, 吉士誘之。”,字面意思明確是說男女交往的,因《詩經》成篇于春秋戰國時期,那會兒社會還沒有那么多的禮教,所以即便偷歡也招不來社會的苛責, 能招來的就只有狗吠了。

    只有狗覺得他們的交往沒有守禮。

    就像剛剛公金雕在帳外呼喚金燦燦, 沒有人出來要抓二雕給扣個偷歡的帽子, 因為雕界目前和春秋戰國以前差不多,還用不著三媒六聘大辦婚禮之后才能結合成為夫婦的,更不是講究禮數的“士子”,所以只招來衛三罵罵咧咧地數落了幾句。

    雖然打這個比方非常非常不妥,但真的是這么回事。

    衛景平一邊在心中發笑,一邊枯坐到半夜,腦中始終沒有靈感,他只好將讀了通篇《野有死麇》得出的唯一的結論“只有狗覺得他們相交偷歡沒有守禮。”這句話轉換成文言文

    非禮相陵則狗吠。

    嗯,要是明日他實在還想不出更別致的靈感,他就抓著“守禮”來寫了。

    因為涌進龍城的犯官眷屬日益增多,也帶來了勞動力充裕的好處,半個月只見修建府衙的招工告示一貼出來,就有許多青壯年前來應聘,河道挖好后又不愁的用水,開磚窯燒好了磚之后,府衙的大堂很快就修建好投入使用了,衛景平今日上差就是在新府衙的大堂里上的,一抬頭看見頭頂懸著的“公明廉威”四個大字匾額,至此才終于有一丟丟當官坐公堂的感覺。

    但是今日同僚無一例外全都黑眼圈外加一臉菜色,分明昨夜沒睡好的樣子,不用想,全都苦思陸大儒的八股文題目去了。

    一打照面彼此臉上都寫著:陸大儒的題目可有破法?

    用表情問完直接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好難”二字,都紛紛垂頭喪氣的。

    柳承玨最先想開,反正他進士考都考完了,愛做不出來做不出來,于是率先寬慰同僚道:“陸大儒既然來龍城郡辦學了,還怕找不到向他請教的機會,不急這一時的。”

    等過一陣子陸譫想開了,說不定就不用拿著文章去見他了呢。

    眾官吏一聽:“柳大人說的是。”

    先該干嘛去干嘛去吧。

    人人遂打起精神來處理公差去了。

    忙了一天到晚上回到家中,想著寒窗苦讀多年竟做不出一篇八股文題目么,人人不服氣又翻著《詩經集注》逼自己做起八股文來。

    衛景平也不能免俗,他點了兩盞油燈,撥到最亮處,看了幾本書,還是唯有一個“非禮相陵則狗吠”的切入點,于是不再執拗,就著“守禮”入手,做起八股文章來。

    “謹身則物無小,拒人者意極嚴矣。”衛景平寫下了這一破題句。

    他用破題句先給文章立意,說明對于君子來說哪怕是只有狗覺得不遵守禮的地方,也該嚴厲拒絕,絕不去做。

    等寫出了破題句子,衛景平才翻著人手一本的朱熹的《詩經集注》,邊往下寫承題、起講邊看看自己是否有遵經守注,寫完起講,他用《野有死麇》中的“舒而脫脫”開頭,以“舒而脫脫,爾吉士豈我知哉!”一句連綴成入題句,以委婉含蓄的語氣,明說了他這篇八股文是圍繞著男女相交必守禮,非禮交往狗都朝你叫的題旨來寫的。

    通篇旁搜遠紹,盡量從破題到束股的每一部分都做到嚴絲合縫,到黎明破曉時分,他終于寫成了五六百字的初稿。

    等抽空再修一遍,刪掉煩詞贅語,改正背離經注的地方,將文章潤色得形象、生動一些,便可以拿著去敲陸譫的門了。

    ……

    陸譫來到龍城郡的第四天,那條被風沙掩埋在龍城郡,完全成了地下暗河的濁河上游一段,完全被清淤疏通了,在寬寬的河床間,濁河還只是涓涓細流,一路潺潺地向張掖流淌過去。

    善感的士子見到此景,腦海中不禁勾勒出濁河兩岸麥浪翻滾,人流熙攘,家家戶戶炊煙裊裊一派清平盛世之象的圖畫。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啊!”柳承玨前來觀看時忍不住感慨道:“本官得寫呈文告知張掖及下流其他州、府,提醒他們注意疏通河道,以提防到了雨季此河道水量劇增引發下游水患。”

    水流是最容易抄近路的,先前地上完全被填住了,從大玉山下來的水只能走地下暗河,如今疏通出來,這么低的地勢,這么寬的河床,勢必會引來抄近路的水往東流去……凡此有隱患的地方,他都不能疏漏,一一要呈文俱上奏報朝廷,告知同級府衙大員的。

    初到龍城郡的陸譫得知開挖出一條大河來,將此地多年缺水的問題一舉解決了,忽然不端高人的范兒了,他沖出氈帳,一路跑著奔到了濁河邊上。

    到了地方沒留心看人,一下子跟人撞了個正著。

    那人是個讀書人,羸弱不堪,往前一栽又撞到了正在巡河的江揚,江大人趔趄了下,看見撞人的那人四十多歲,通身卻仍有積石如玉之豐姿,料是陸大儒無疑,忙上前見禮:“武夷先生。”

    武夷先生。

    這名號是真的很響,天下讀書人沒有不知道帝師武夷先生陸譫的,因此來看河的人登時轉去看陸大儒了,一個個伸長著脖子往前湊,都要一睹其風采,大有“看殺陸譫”之意。不過人家陸譫早就活過了能被“看殺”的年紀,他愣了一愣,立刻給即將開辦的象峰書院拉起生源來:“在下來到此地是想辦個書院來講學的,誰家里要是有適齡的蒙童,歡迎到時候送到在下所在的書院去。”

    聽了他的話,圍觀的人群都不能說是歡喜了,簡直就是歡喜若狂,也不看河了,帶著孩子來的立即牽著稚子往陸譫身邊擠,想讓他看看能不能現在就收下自家兒子當學生,就差沒三呼“陸大儒萬歲”了。

    陸譫呵呵笑道:“等書院籌備好開學那日,都能來。”

    說完他扭頭掃了一眼江揚身后的眾官吏,說道:“你們也能來,但記得帶上文章。”

    音落,尤其是那些還未考中進士,尚是舉人的官吏,如衛景平這樣的,臉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也沒心思看河了,留著陸大儒與百姓在河邊同樂,一到下公差時間都著急忙慌地回家做八股文章去了。

    當晚,衛景平花了十成十的氣力把文章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終于讀著滿意了才謄抄好,等后日休沐時去找陸譫點評。

    其實陸譫比他們這些人還心急,他一天能找顧世安問兩遍:“遙光,你不是說龍城有個人文章做得深得你老師的傳承嗎?他怎么遲遲不來見我?”

    陸譫說的顧世安的老師名叫藺沛,和陸譫師出同門,只是此人不愿意做官,考中舉人之后就在揚州的謝氏族中的私塾里當了十年西席,后辭別而去終身不再收學生。

    藺沛做八股文審題細密,文章理法兼顧,用詞淳厚,非常得同門師弟陸譫的推崇,聽說他生平僅教出一學生謝熠有乃師文風,可惜后來英年早逝,沒有將藺沛一派的八股文風格傳承下來。

    顧世安雖也是藺沛的學生,但他的文章以靈動見長,不似其師風格。

    “衛四定是將文章做出來了,”顧世安說道:“陸師叔你等著,我去找他來。”

    這日他來的時候衛景平恰好不在氈帳里,只有衛景川巡邏回來在自斟自酌,顧世安問:“你四弟一連熬了幾個通宵,還沒寫出文章來嗎?”

    衛景川被他一激將:“誰說他……沒做出來,等著,我拿給你看。”

    他明明看見衛景平謄寫好了就放在書桌上呢,出門的時候還特地囑咐他別讓金燦燦回來往上跳,再一爪子給他抓花了。

    衛景川將那文章取來,顧世安才看了個開頭就覺得衛景平這篇文章作法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周全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