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112節(jié)
眾人覺得這行,于是說道:“衛(wèi)舉人說的可行。”于是柳承玨就交代給苗懷信讓他辦去了。 龍城郡上下忙活一通門面活兒之后,安置好的百姓氈帳里砌的土炕也差不多干了,家家戶戶以后夜里就可以睡在上面了,倘若白天燒一炕火的話,氈帳里一整天都暖烘烘的,再也不用受凍了。 但是不是每天都能燒一土炕火的,因為沒薪,連牛糞都是限量供應的。盡管這樣,千里跋涉來到龍城郡的犯官家眷還是很滿足,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笑意,但是因為實在是除了收拾屋子和每日弄兩頓飯吃以外,就沒別的事可干了,又顯得閑得慌了。 有人已經(jīng)開始從一個氈帳跑到另一個氈帳,聚眾打牌玩起了賭博,也有人起了歹心,就這么幾戶人家竟發(fā)生了一樁盜竊案,一戶家中的女眷丟了頭上的銀簪子,苦主告到柳承玨那里,他跟衛(wèi)景平說道:“你衛(wèi)三哥這身本事不用不可惜了,不如當個捕快給鎮(zhèn)一鎮(zhèn)歪風邪氣,到時候有他在,誰想作jian犯科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衛(wèi)景平早想給衛(wèi)景川找個事情干,但他實在是沒找到適合的活,因此一直耽擱到現(xiàn)在:“在下回去與三哥商量商量,要是他愿意,在下自然是樂意。” 擔心衛(wèi)景川不樂意干,因此他也不敢一口應承下來。 誰知道回去跟衛(wèi)景川一商量,衛(wèi)三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老四你……你放心,三哥一定給你鎮(zhèn)著。” 就這么幾十戶人家,還能翻出他的手掌心不成。 衛(wèi)景平給柳承玨回話之后,衛(wèi)景川就穿著太守府衙役的衣裳上崗去了,每日在各氈帳外巡邏,見有鬼鬼祟祟的,一定要捉住了審問一番,因為他“惡名”在外,所以人人懼怕,很快就無人敢生出為非作歹的念頭了。 龍城郡終于看著民風教化井然有序,沒有給朝廷的清平盛世丟臉抹黑。 柳承玨看著這一切,才終于舒了口氣,大概叫謝回看見,也能對朝廷有所交代了吧。 謝回抵達那一日,龍城郡太守府的所有人等,早就做好準備,早早恭候在郡正門口,一切全按照迎接宰相的規(guī)矩來,大伙兒都知道,謝回乃是聲名赫赫的天子寵臣,戶部尚書,又身負圣命而來,行的就是天子事!不過是因為年資尚淺,才權(quán)宜尚書之階,早晚會入閣掌大權(quán)的。 所以誰也不敢怠慢,全都小心恭迎著,在郡門前三接三迎之后,簇擁著謝回的馬車緩緩駛?cè)肟?nèi)。 謝回端坐馬車里,他頭戴官帽,身穿紫色暗云紋官服、腰間束著紫金腰帶,是當朝正三品大員的著裝。 在柳承玨的恭迎聲中,他面色平靜,坐在馬車里眼皮掀都沒掀一下。 “謝大人,龍城郡太守府到了。”行了片刻,外面的隨從說道。 謝回挑開簾一望,便見一頂頂氈帳散落在西北的廣袤雪地里,他點點頭,任車駕走到柳承玨的氈帳前才下車出來。 衛(wèi)景平這時才瞧清楚了謝回的身段模樣,他腦中立刻自動給高中語文課里的片段改了個字:“回八尺有余,而形貌昳麗。”,是個面白留黑須的大美男,加上正三品大員的官服一妝,立刻將老顧比下去了。 柳承玨站在謝回身側(cè),就更顯得糙不可耐了。 等進了氈帳,有兩個穿著光鮮的仆從,搬出馬車里的錦凳給他坐了,又擺上青瓷茶具,在旁邊架了個鑲金邊的爐子,添銀炭燒了水,沏了上好的銀針,晾在謝回面前請他潤一潤嗓子。 見他品了一口茶之后,再打開一盒松子百合酥捧到謝回面前:“大人,先墊一口吧。” 謝回伸出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指拈了一塊來:“諸位大人也都坐吧。” 人家連柳承玨費心準備的茶水和點心連看都沒看一眼。 這般細節(jié)處見富貴的氣派,讓在龍城郡吃了一月多風沙的柳承玨一伙兒沒見識地羨慕了起來。 謝回置他們訝然的眼光不顧,等喝了茶吃了點心,都舒坦了才命將睿元帝任命的詔書拿出來宣讀,眾人皆下跪聽旨,除了吏部另選派的官員年后過來赴任之外,這邊的各階官員,柳承玨和江揚先前就拿到了任命詔書,后來的如佐吏如衛(wèi)景平,苗懷信等人,都是按照柳大人擬的職位,一個不改地批復下來了。 衛(wèi)景平做了執(zhí)掌龍城郡錢糧的副主簿,苗懷信管人口,因為主簿暫時空缺,睿元帝特賜他們拿主簿的俸祿,酌情看著行主簿事宜,等于是給了他們放了一丟丟的權(quán)力。 宣旨完畢,謝回又請柳承玨帶人清點朝廷分撥下來的銀兩和各項物資,衛(wèi)景平接管了錢糧事,在賬冊上畫了押,給柳承玨蓋上大印之后,存檔放好,就不再往謝回跟前湊,安排事情去了。 “衛(wèi)主簿是甘州府桂榜的解元出身吧?”謝回問柳承玨。 他不用“副”字,而是很高明又不著聲色地給人抬了一下官階。 此子差一點兒就當了他的門生,要不是科考的題目泄露他未主考成甘州府的秋闈,也不會白白便宜了文嬰。 柳承玨多少知道一些謝回折戟甘州府的事情,不敢多置一詞:“下官記得好像是吧。” 謝回笑了笑,沒說什么。 “柳大人,怎么不見紀大將軍?” 之前朝中傳聞謝回與紀東風失和,這次謝回解押物資送來龍城郡,柳承玨叫人送信給紀東風,那人一甩袖子說“不見。”,叫他討了個沒趣回來。 柳承玨扯謊道:“紀大人cao練兵馬過于辛勞,這兩日抱病在身,不能來迎接謝大人。” “是本官的不對,”謝回顯然是沒信他的話:“一來就惹紀大將軍抱病,柳大人啊,你帶本官去給紀大將軍陪個不是?” 柳承玨攔不住他,只好跟著謝回去了紀東風的“帥帳”,跟太守府一樣是頂羊毛氈帳,到了見紀東風穿著中衣盤坐在土炕上,一臉不怎么歡迎謝回的冷淡表情:“本將軍得了風寒未愈,不能起身恭迎謝大人,還請謝大人恕罪。” 謝回笑吟吟的,完全不跟他計較失禮的事:“聽說紀大將軍這次出兵拿下了北夷九王子部?如此大的功勞,本官是來向柳大人賀喜的。” 紀東風沒好聲氣地道:“綽耶這廝遲遲不肯北上王庭,到了來年沒有糧草銀兩,只怕又要打龍城郡的主意了,因而下官只好給他來了個先下手為強。” “全俘了?”謝回理著他華麗的袖子問道。 紀東風道是。 謝回極輕地笑了:“俘他們做什么,還要拿糧養(yǎng)著,不如全殺了干凈。” 紀東風撩開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勞謝大人cao心。” 留著綽耶和他的人不殺,自然是深思熟慮之后才做出的結(jié)論,輪不到謝回來插手管閑事。 他和衛(wèi)景平一致認為:去了綽耶這一支的隱患便可,龍城郡新開何必就添一筆血債,日后北夷人再次南下?lián)屄樱遣皇且姷綕h人就報仇雪恨,一個不留全部殺光啊。 紀東風不想在他這兒開這個頭,一旦開了頭到時候可能連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了。 而且當時衛(wèi)景平跟他說綽耶的這些人可都是難得的青壯年的勞力,日后開礦井挖個煤什么的,少不得要用到他們的。 這些北夷人每吃龍城郡的一口飯,日后都要從他們身上找補回來的。 殺之無益。 “紀大將軍當真要留著他們?”謝回笑呵呵地又問了一次。 紀東風脾氣不好地看了他一眼:“留著。” 他還想明年冬天用上煤炭呢,天天燒牛糞聞味兒,哪兒受得了。 謝回便不跟他爭執(zhí)了:“既如此,那本官告辭,紀大將軍好好養(yǎng)病吧。” 等出了紀東風的“帥帳”,謝回問:“謝遙光住在何處?” 這話問得突兀,柳承玨愣了一愣才道:“住在東頭第三家,謝大人找他有事?” 說著就打算命人去請顧世安來見謝回。 謝回擺手笑道:“想說一些同鄉(xiāng)人之間的事罷了,大人不必著人去請,本官去找他就是了。” 說完就大踏步朝東邊找過去了。 顧世安端坐在氈帳里,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夾棉直綴,盯著土灶里的火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謝回掀開簾子,先瞧見顧小安,書童辨認了片刻,瞬間臉煞白:“夫子,三……三三公子來了。” 顧世安沒回頭去看謝回:“去請他進來。” 謝回撣了撣身上的官服,走到顧世安面前,他微微彎下腰,看了半天才啟唇說道:“遙光,你叫我好找。” 就快把這天下都翻了一遍了。 顧世安在火上烤了個手:“三哥有這么想我嗎?” 謝回提起官服在他對面坐下,嫌那土灶里的牛糞味兒重,他拿起面前的茶杯將火潑進去熄滅了:“想啊,怎么能不想,可你藏得那么好,三哥找不著你啊五弟。” 顧世安扯了點唇角,笑意若有似無:“我這不是送到三哥面前來了嗎?” 要不是看到柳承玨遞上去的折子,見了“謝遙光”這個名字,謝回怎么肯紆尊降貴千里迢迢來龍城郡。 謝回笑道:“你肯讓我找著你,讓我猜猜,必是那孩子成人了對吧?” 成人了,甚至還考了功名,顧世安要找他讓那孩子認祖歸宗了。 一提“那孩子”,顧世安一向溫潤的神情忽而變得猙獰,他抬起手,一拳向謝回招呼過去,對方?jīng)]躲,被他捶散了鬢發(fā):“謝回,他是你……” 阿炎是你親兒子呀謝回,你竟一口一個“那孩子”,叫他聽了都寒心無比。 謝回不太在乎地拂了拂袖子:“我知道。”他在氈帳里緩緩走了兩步路,冷笑道:“遙光,三哥當大官不好嗎?” “謝回,”顧世安直視著謝回的雙眼,冷冷地問他:“你知不知道顧表姐是怎么死的?大哥又是為何突發(fā)心悸才英年早逝的?” 當年謝回為了娶京城里的高門貴女,硬生生毀了先前與他們舅家表姐顧若華訂下的婚約,棄早已委身于他的未婚妻于不顧,害得她生下顧思炎后沒幾天就抑郁而死。 第126章 謝家的舊事(可跳系列) ◎“文相要召他回京?”◎ 那時謝熠剛在外省的一個知州府中謀了個書吏的小職, 等他得知謝回退婚之后趕回去,聽到的卻是顧若華被顧家送往城外尼姑庵靜養(yǎng)的消息。 謝熠立刻去城外的尼姑庵找人。 因為他娘是個妾室, 打他記事起, 他們母子在謝府里活得很謹慎,他娘從來不敢穿新式樣的衣裳,只怕?lián)屃苏糠蛉说娘L頭,他幼年時讀書比族中的兄弟都好, 卻不敢在夫子面前露頭角, 處處避讓著小他兩歲的嫡子謝回, 謝熠記得清清楚楚, 他十歲那年, 嫡母顧夫人的兄弟顧志行來揚州投親,一家老小住在謝府, 過年的時候他們?nèi)ソo顧舅舅磕頭,顧若華端著盛著糖果和銀元寶的盤子挨個給他們發(fā)壓歲錢, 輪到他的時候, 她眨著黑琉璃般的笑眸叫了他一聲“大表哥”, 沒有嫡庶之分, 在她眼里,他謝熠就是謝熠, 和謝回是一樣的,那天他怔了許久,一下子就記住了她看向他的溫和清澈的眼神。 顧家在謝府住了一年多之后就買了宅子搬出去了,顧家的小輩常到謝家來玩,他們也常到顧家做客, 幾年之后, 謝熠有一次聽見嫡母顧夫人說, 顧、謝兩家這么親厚,小兒女又常在一處玩,不如親上加親做一門婚吧,他爹謝慈仁說道:“要論年紀,只有回與若華相當,只是他太過淘氣,不知他舅舅肯把若華許給他嗎?” 老五謝冉雖是穩(wěn)重有君子風度,但比顧若華小了整整六歲,歲數(shù)差得太多,難成婚配。 顧夫人道:“回兒年紀還小,等大了就好了。” “一切等秋闈之后再說吧。”謝慈仁推諉道。 其實謝家的兒子當中,謝熠還沒說親呢,但他一個庶子,這種好事情定然是落不到他頭上去的,他也沒敢對顧若華生出這種心思。兩年后的鄉(xiāng)試之中,他替謝回考了解元回來,顧夫人感激他,親自為他張羅了一門親事,不久之后謝熠娶了親,很快便離開謝家?guī)е禄槠拮拥酵馐≈\職去了。 他聽說秋闈之后謝回和顧若華訂了親事,原本很快要娶她過門的,只是第二年開春他祖父過世,這樁婚事就延后了。 出了孝期,謝回次年上京趕考落第,回鄉(xiāng)后指天發(fā)誓不考中進士誓不娶妻,又將娶顧若華過門的事給拖了下去。 那時候顧夫人因為頭痛之癥臥病在床,顧若華時常以兒媳婦的身份在她床前侍奉湯藥,大抵也就是那會兒一來二去的被謝回甜言蜜語哄成他的人的。 再后來,謝回第二次進京趕考,不知怎么就得了主考官的青眼,他那般平庸的文章竟被力排眾議點了二甲進士,殿試問對時更是憑著一張巧舌贏得了睿元帝的喜愛,立刻賜他進翰林院當了編修,又召他進御書房說了幾次話之后就時常帶在身邊,或討論朝廷大事或者君臣一同去行宮游玩,得知他尚未娶妻生子,又將第十二女永福公主秦綺許配他為妻,后來秦綺因為頂撞嫡長公主失去帝心,又改為婚配姜皇后的娘家侄女姜寶璐,這十多年可謂圣眷隆重啊。 …… 等謝熠在尼姑庵找到顧若華,她已經(jīng)身懷六甲好幾個月了,眼神直愣愣看著他,口齒不清地問他:“大表哥,那次秋闈……你不該落第的對不對?” 她自小就住在謝家,對謝家表兄弟們誰擅讀書做文章心里有數(shù),當謝熠落榜而謝回考中解元回來,她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謝熠本就有苦說不出,被她這么一問,更是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顧若華額上青筋凸現(xiàn),她搖著頭說道:“你要是沒幫他就好了。” 謝熠看著她形銷骨立的樣子,怎么也沒想到如花似玉的她會落到這般田地,霎時,他對謝家的心徹底冷了,當晚就帶雇了輛馬車,把人帶走了。 他原本打算將顧若華接走后待她生下孩子,把孩子養(yǎng)在他名下,再找個合適的男子將她嫁了,誰知道無論他和妻子怎么悉心照顧,在產(chǎn)下顧思炎沒幾天之后,她就撒手人寰了。 顧若華臨死前回光返照,她拉著謝熠的袖子哀求他:“就叫……叫顧思炎吧……此生不要他與謝回相認……” 思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