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106節(jié)
衛(wèi)景川不肯回上林縣:“老四,我想……想和你一塊兒走。” 大哥二哥四弟都出去了,他一個人回上林縣有什么趣兒。 衛(wèi)貞貞笑道:“川哥兒你跟著平哥兒去龍城郡吧,我自己跑快一點,四五日就回到家中了。” 盡管她這么說,衛(wèi)景平還是不放心:“二姐,這不成。” 他看了看地圖:“我自個往西北走,路上慢點,三哥送二姐回家,之后再來找我,咱們在張掖郡匯合好不好。” 衛(wèi)貞貞輕嗤一聲:“平哥兒你就是小瞧我。” 但衛(wèi)景平堅持這般走,她只好認了這個提議,就要上馬出城。 結(jié)果還沒到城門口呢,屁股后面就追來個公子哥兒:“衛(wèi)二姑娘你等等我。” 三人轉(zhuǎn)過身去,見那公子跑得氣喘吁吁的,到了他們跟前站定了說道:“衛(wèi)兄,衛(wèi)二公子你們不認得我了?” 衛(wèi)貞貞神情茫然了片刻,忽然臉微微一紅:“哦我想起來了,幾年前我們在甘州府見過,你是呂公子對吧?” 說起來,她這次還是打著呂棟這人的名號,騙過她爹衛(wèi)長河才得以上京城耍的,哪知道一出門,她就把這人給忘了。 “是,是,衛(wèi)二姑娘好記性,”呂棟拱了拱手說道:“你們這就要回去了嗎?” 前幾天在周家得知衛(wèi)景平考中解元要進國子監(jiān)讀書,他高興得跟什么似的,正琢磨著怎么去跟衛(wèi)家“深交”,怎么跟家里提起有這么個衛(wèi)二姑娘呢,冷不丁得知人家都要啟程走了。 呂棟那個慌啊,可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急匆匆追過來了。 “我們有事要回去了。”衛(wèi)景平見他吞吞吐吐的不肯說利索話,說道。 衛(wèi)貞貞也不解他追過來為的是什么,只能客套地道:“呂公子,等下回我們再來京城,再和你敘舊吧。” 呂棟見人家急著走沒功夫搭理他了,這才鼓足勇氣說道:“衛(wèi)二姑娘,在下……在下心悅你久矣。” 說到最后,他聲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 幾年前在上林縣初見衛(wèi)貞貞時他就覺得衛(wèi)二姑娘提起花槍真美,衛(wèi)二姑娘放下花槍也真美……之后回到京城暫且忘了這件事,但后來又在甘州府碰面了,他又覺得衛(wèi)二姑娘越長越美……美得實在是擾他的心。 衛(wèi)貞貞表示聽不懂,但她似乎猜到了點兒什么,畢竟是個姑娘家,立刻不自在地打馬往前頭跑去。 衛(wèi)景川也聽不懂,他緊隨衛(wèi)貞貞也走開了。 只留下衛(wèi)景平和呂棟面面相覷:“……” 后來衛(wèi)景平給他想了個轍:“你自己來說沒用,回去問問爹媽找個好媒人再來吧啊。” 自己訂親后他才算是摸索清楚這個朝代男女關(guān)系的程序了,還真不是兩個有緣人自己張羅起來就能成眷屬的,頭一件頂要緊的大事就是要告爹娘知曉,而后再找個靠譜的媒人做媒,過了三媒六聘,才能走上喜結(jié)良緣的坦途呢。 以過來人的身份點撥完呂棟,他一刻也不敢耽擱,急忙縱馬往前頭出城去了。 …… 出了京分道揚鑣,半個多月之后,衛(wèi)景平抵達張掖郡,看地圖上出了此地再往西過五十里地不到就是龍城郡了。 如今的張掖郡并不是他上輩子讀書讀到的“不望祁連山頂雪,錯把張掖當(dāng)江南。”的水鄉(xiāng)澤國,而是一刮風(fēng)就黃山摻著雪粒飛舞的關(guān)外荒蕪之地,蓋因天子秦氏起源于南省,見慣了溫婉秀麗風(fēng)光,不愿意經(jīng)營西北粗獷之地,故而這里的人士多半遷徙南下,百年而來,又成了荒蕪之地。 他在城中找了個客棧住下來,一邊等衛(wèi)景川到來,一邊走訪當(dāng)?shù)匕傩眨蜕狭挚h有山有河溝的地形不同,這里隨處可見都是光禿禿的石頭山和黃土地,至于找個水就很難了。 城中居民多是吃的幾口深井的井水,每天每家每戶排隊一桶桶從深井里提上來,井水里的水不足,每日打夠了百桶就干涸了,要等第二天才能漫個底兒上來叫他們接著打水吃。 張掖郡外有一條人稱濁河的水流,衛(wèi)景平去看了看,舀起來竟是一多半的黃沙,水渾濁無法使用。 當(dāng)?shù)乩先烁嬖V他,這條河的上游可能淤堵了無人治理,到了他們這里旱季無水,撈季泥沙俱下,沒什么用處了。 夜里衛(wèi)景平在燈下看地圖,他手里的地圖上沒有標記濁河,看不清楚這條河從何處發(fā)源,又流經(jīng)何處。 次日醒來是個晴冷天兒。 衛(wèi)景平站在庭院里透口氣兒時,一只碩大的金雕在他頭頂盤旋低飛,衛(wèi)景平抬頭細看,這大鳥不僅面熟,還很欠地張著利爪下來呼扇他的臉。 “金燦燦!”他一巴掌和它對拍過去。 可不就是家里養(yǎng)的那只金雕,如今已經(jīng)五歲了,在金雕里頭是個老姑娘了,竟還這么爪欠。 金燦燦這才傲嬌地落在他肩頭,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左右來回睥睨著衛(wèi)景平,像是在說:呵,老娘終于出門了,再不用在上林縣憋著等去晁大夫家打卡了。 日后天高地廣,想在哪兒拉屎就去哪兒拉,誰都管不著它了。 “我三哥是不是在后頭?”衛(wèi)景平擼了一下它的小腦瓜問。 第119章 問策 ◎那么錢、糧、戶籍等緊要事,到底叫他管哪一樣合適呢?◎ 金燦燦拍著翅膀在他眼前緩慢地飛了一圈。 哦, 衛(wèi)景平懂了,它是在說衛(wèi)景川太慢了, 它等不及先飛過來了。 衛(wèi)景平屈起手指彈了彈它:“小心三哥拔光你的毛。” 一人一雕“交流”了片刻, 衛(wèi)景平又拿出地圖來看,還順手拿出本子來,將途中所見以日記的形式記錄了下來。 記到濁河的時候,他想:如果漢時曾是水鄉(xiāng)澤國的張掖郡如今都缺水, 那龍城郡必然也有用水困難的問題, 他到了, 頭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水。 一路西行過來所見的行腳商和商隊并不是很多, 可見朝廷并不怎么做北邊的生意, 這怎么行,沒有商品流通, 哪兒來的錢呢。 還有是不是遇到的各處赴龍城郡的兵丁,跟他想象的也不同, 跟上林縣校場上的兒郎一比, 幾乎可以說是“烏合之眾”了。 等他記錄完這兩天在張掖郡的所見所聞所想, 門外一聲馬嘶鳴, 衛(wèi)景川趕到了。 衛(wèi)景川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在路上還混了個搭檔, 那是個穿青衫帶方巾蓄著五柳美髯的中年男子,他生得身材高大,濃眉細目,舉手投足一派儒雅通透之氣,他身后跟著兩輛馬車, 一輛看著是載人的, 最后一輛上面堆滿了重物, 隔著大老遠就聞到了一股藥味兒,想來是藥材了。 衛(wèi)景平正在疑惑此人是做什么的,前頭一輛馬車里有人撩起簾子唾了一口,指著青衫男子的鼻子大罵:“阿玨你個臭小子誆我來這個鬼地方,凍死我了……” 阿玨。 聽聞新任龍城郡太守名叫柳承玨……衛(wèi)景平見那青衫男子氣宇不凡,想來他就是自薦愿往龍城郡擔(dān)當(dāng)太守的柳承玨了,趕緊拱手一揖道:“在下是甘州府的衛(wèi)景平,敢問可是柳大人?” 衛(wèi)景平在心里嘀咕:這人應(yīng)該比他提早一個月動身,怎么現(xiàn)在還沒走到龍城郡,難道他不急著赴任的嗎? “正是本官。”柳承玨拱手還了禮:“我已聽你兄長說過你了,你是甘州府秋闈的解元。” 他來的路上馬車陷在溝坎里出不來,恰好遇到衛(wèi)景川打馬路過,見狀就跳下馬來用大到幫他將馬車輪胎給別了出來,又一問都是去往龍城郡的,干脆就結(jié)伴同行了。 見衛(wèi)景川這么魁梧高大,想著衛(wèi)景平衛(wèi)解元也一定是個敦實男子經(jīng)得住西北的風(fēng)霜,沒想到一打照面,對方竟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這可讓柳大人唏噓不已。 心道,他們粗老男人來這里吃風(fēng)沙就算了,你這般人物要是被吹打一番,來日黑皮糙相的,豈不是叫從前見過他的閨秀們心碎了一地。 這時馬車里面扔出來個土疙瘩,照著柳承玨就打:“臭小子你還走不走了?” “馬上就走,”柳承玨跟受了氣的小媳婦兒似的:“二叔你別動怒啊,怒傷肝,得了病醫(yī)者可是不自醫(yī)的哦。” 車里坐的須發(fā)花白的男子是他二叔柳仲喜。 衛(wèi)景平訝然道:“柳先生是大夫?” 柳承玨點了點頭道:“我身體不好,到哪兒都得帶個大夫。” 說完拍馬車里那位大夫的馬屁:“是吧二叔,我得的是疑難雜癥唯有二叔能治。” 衛(wèi)景平憋住笑:“……” 看來柳承玨拿了龍城郡太守的任命書之后專程回了一趟原籍,把自己當(dāng)大夫的二叔給哄來了,心道:龍城郡那不毛之地一下子去了那么多人,很多人提著心勁長途跋涉,到了地方心勁一松難免要生病,一旦生病,要是缺醫(yī)少藥的,就只能看天看命了。 而朝廷也只遣來幾名隨軍的軍醫(yī),人家自然顧不上百姓的,所以柳承玨事先想到了這一點兒,沒有即刻赴任,而是回去“請”了一名大夫來,看后面的馬車上載著的藥材,想必是他采購了帶往龍城郡以防有人生病了得不到醫(yī)治的。 雖然與柳承玨才見這么一會兒,但他帶著大夫和藥材上任的事讓衛(wèi)景平立馬覺得此人十分可靠,他沒來錯龍城郡,更沒投奔錯人。 這時候天空黑沉沉地壓下來,片刻功夫之后就飛舞起鵝毛大雪。 “走吧。”柳承玨被他二叔催促著,大手一揮:“天黑之前就到龍城了。” 說罷他翻身上馬,牽著馬韁還罵罵咧咧這鬼天氣個不停。 衛(wèi)景平也披上披風(fēng)騎上馬,一行人由金燦燦飛在頭頂歡樂地嚎叫著助興,飛速往龍城郡方向行去。 馬蹄踏在路上,飛揚起一陣陣沙土。 “這地方雪不少,怎么就這么干呢?”柳承玨方才罵娘的時候被風(fēng)吹了一嘴沙土,吐了半天才又能張口說話。 他真是不解。 衛(wèi)景平說道:“柳大人請看這落雪,最后都去了哪里?” 柳承玨低頭往地上看了看,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雖然冬日常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降雪,但雪落到地上來不及融化,很快就被北風(fēng)卷了去,整整一個冬季下來,到明年開春,能留在地里的雪不多,土地得不到水分的滋養(yǎng),春日又要被萌發(fā)的草皮吸收水分和營養(yǎng),越來越干,最后用手一抓就是一捧隨風(fēng)亂飛的土粒兒,長年累月下來就慢慢荒漠化了。 而龍城郡近在咫尺的當(dāng)?shù)厝私写笥裆降囊蛔矫},遙望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陽光下反射的光能灼傷人的眼睛,似乎方圓多少公里將的雪全都堆積到了大玉山脈之上,衛(wèi)景平心道:土地上之所以積不起來雪,在于雪不化凍因此凝結(jié)不到土地上,將大玉山上的積雪鏟下來,用鐵鍬拍瓷實了打在地上,覆蓋幾層雪被,到明年開春土地得以滋養(yǎng),再春播的話就容易多了。 他心中生出這個念頭,但沒有即刻說出來。 …… 龍城郡中。 顧世安拎了一只水桶,和書童顧小安在冰天雪地里圍在井水沿上笨拙地汲水。本來郡中的飲水都是由紀東風(fēng)大將軍暫且命令將士們從幾眼水井之中汲出之后分到剛安頓下來的各戶去的,但那點水除了燒飯洗碗根本不夠干別的,他聞著渾身的臭味,干脆借了兩只水桶,自己汲水來了。 主仆二人吭哧吭哧將一桶水拉上來,好不容易提到了井口,顧小安一腳沒站好打了個滑,人摔了個仰八叉,水桶打翻在地潑了主子半身水,激得顧世安破口大罵:“顧小安你是不是想凍死我……這鬼天氣這破井……什么玩意兒……” 情急之下他飆出的竟是一口揚州話。 不遠的處駛過七八輛馬車,由兵士沿途護送,馬車里坐的這便是叫紀東風(fēng)大將軍緊張不已的放出宮前往龍城郡來的宮女們了。走在最前頭的一輛馬車里,被拘在掖庭長達十五年之久的阮驚秋微閉著雙目端坐其中,恍惚中她似乎聽見了熟悉的鄉(xiāng)音,旋即側(cè)耳一聽,竟是有人用揚州話在一句接一句地罵人,震驚之下她微微挑開簾子,四下里張望,漫天的風(fēng)雪之中,他瞧見有人在水井邊拎著一只水桶,許是不會汲水灑出來了,弄了他一身泥濘,那人拉扯了下凌亂不堪的頭發(fā),好不狼狽…… 她憐憫地嘆了口氣,又放下簾子,茫然地又想起了她心心念念的謝五郎:謝家三郎如今已經(jīng)是掌管戶部的大員了,深受天子寵信,按理說謝家該鐘鳴鼎食的赫赫之高門了,怎么在京城就是聽不到謝五郎的消息呢,難道是在外省做了官嗎? 汲水那人還在罵個不停,阮驚秋嘴角上翹染了絲笑意,她又挑開簾子遠遠望了他一眼,記住了那個側(cè)影,她想,他既是揚州人士,等安頓下來,她去找他打聽打聽謝家的消息吧。 …… 日落黃昏,一氣奔了二十多里地人倦馬乏的時候,他們終于到了龍城郡。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真的見到了入目之處連幾間土房子都找不著,全是臨時搭起來的羊毛氈帳篷,和蓬頭垢面的大人孩子之后,衛(wèi)景平還是愣怔在了馬上。 柳承玨跟他的反應(yīng)也差不多,他一路西行過來,出了玉門關(guān)見散落在各處的低矮土房子,心中想著到了龍城郡,也找?guī)组g土房子住個兩天在圖別的,沒想到這里連個低矮的土房子都沒有! 直到龍城尹江揚帶著人來接他,請他立即入住“太守府”,一個同樣用羊毛氈搭起的帳篷時,柳太守才苦笑著對京城方向拱了拱手:“謝陛下先見之明,賜了羊毛氈給本官。” 這下他不用住沒有窗戶的土房子了。 江揚又分發(fā)給衛(wèi)景平一頂羊毛氈帳,而后看著衛(wèi)景川說道:“衛(wèi)舉人看著單薄,不如和這位壯士同宿一處?” 兩個人擠擠還能暖和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