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90節
還是去年的時候,姚春山在來信中委婉地提起過這件事,衛長海夫婦分析了之后覺得衛家不能挾恩圖報,咱一個窮鄉僻壤的孩子哪兒能肖想京城的千金小姐,萬一委屈姚溪,就作孽了,因此避而不談,沒有給老姚答復。 想著姚溪也差不多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要是有好的也該定下了,到時候有機會跟老姚見面,再解釋清楚這件事情就好了。 衛景平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過去大半年了,還是他嫂子韓素衣無意中提起被他聽到了的。 他當時沒什么想法,笑了笑就算過去了。 顧世安說道:“玩笑話啊,那你跨籍這條路了,這科別下場了。” 衛景平:“……” “夫子,”衛景平氣不過還是回了他一句:“你想的這兩條路都不通,叫我等三年,那豈不是荒廢了,再者跨籍,一步跨到京城去,遍地大儒世家子弟,我去了豈不是只有落榜的份兒。” 拿什么跟人家自幼師從大儒的士子比拼呢。 顧世安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說道:“不是這回事,向來進士得中最多的,要數南方四省,外加山西府,京城文風興盛,但舉業并不是最‘卷’的。” 卷! 這不是跟他上輩子一樣嗎,高考最卷的地方竟是以前科舉最卷的地方,傳承哉? 衛景平敢肯定顧世安是土著不是穿越人士,這個詞兒肯定是從他嘴里聽來的,他愣了愣神:“夫子您也說起‘卷’來了?”顧世安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偏過頭去掩蓋尷尬:嗯哼,衛景平雖然離開白鷺書院兩三年了,可他留下的習慣不少啊。 比如“卷”了,“香”了,白鷺書院如今流行的很呢。 扯遠了。 顧世安說道:“你且安心念書吧,最差不過等下場。” 剛聽所謝回此次任甘州府主考時,他在心中隱隱擔憂,謝回那人要是見了衛景平的文章,必然要深挖起他來,到時候或許會掀起血雨腥風吧。 要是能讓二人避開就好了。 可巧今日回到上林縣就聽到了咸州知州有意讓衛景平替考這件事,難道是天意嗎。 一想到謝回,顧世安握緊拳頭,額頭上青筋凸顯,他緩了口氣才說道:“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著吧。” …… 窗外春夜闌珊。 送走衛景平,顧世安從泛黃的舊書里找出一卷書、幾軸畫卷,細細地撫過一遍,又一絲不茍地卷起來,收好,束之高閣。 這一晃,就過去快十五六年了。 顧世安剪了個燭花,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暮春四月底,庭院之中清風細雨,殘花鋪了一地。 揚州。 那年他十二歲了,院試考中了秀才,成日跟在大哥謝熠身后纏著他教自己潑墨戲葡萄,近來那個溫文清瘦的少年人卻正色道:“等大哥秋闈中了解元回來再教你畫畫好不好?” 他撇嘴道:“以大哥的才學,中個解元不就做篇文章的事嘛。” 這時候有家仆來找謝熠:“老爺請大公子過去書房。” 謝熠將手里的書往他身上一放:“五弟,等我回來再和你一塊兒讀這篇。” 他父親謝啟是應天府的舉人,到了后來八股文研究得爐火純青,卻沒有再下場考取功名,而是專心致志地培養族中的子侄晚輩。 這些子侄晚輩之中,數他大哥謝熠最出眾,垂髫之年就中了秀才,做八股文時最擅長引人入彀,將開頭之奇句點到極致,又善于布局,跌宕,別人用方之處他使圓,實處使虛,辭藻不著華麗卻淳厚有力,文章之外,雜學算學更是能甩別人十八條街,非一般人可比肩的。 他的八股文和詩詞連同畫畫等本事就是跟著謝熠學的,縣試下場,一舉就中得了案首。 偌大的謝家,嫡出的庶出的堂的表的兄弟之中,他跟謝熠最是親近。 …… 謝熠被叫去了書房,謝啟對他說:“你善讀書治經,你三弟回則善做官逢迎,日后能光大謝家門楣的,只有他了。” 但是謝回不好讀書,院試勉強掛在孫山之名上,這次鄉試只怕難中個名次了。 謝熠聽了不解謝啟的意思,只聽他父親繼續說道:“這次秋闈下場,進了考號你寫謝回的名字,謝回則寫你的名字,讓他考中功名先做了官,撐起謝家的門面,你等三年再考,日后找個清閑的職位補上去,豈不是對誰都好。” 而且謝熠只是個庶長子,他娘是他房里的妾,沒什么福分早早死了。而謝回的娘則是揚州府同知的女兒,母舅家族很是出息,平輩之中有不少兒郎在京中入仕做官,能倚仗扶持的眾多。 適合叫誰上去日后支撐謝家的門楣,一看便知。 謝熠訥訥地應了謝啟的話。 …… 顧世安至今都記得,那天揚州府鄉試放榜之后,聞聽大哥謝熠落榜而二哥謝回中了解元,他眼一黑差點暈過去。 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 衛景平回到家中已經很晚了,衛三挑著一盞燈籠站在暮春的夜晚里,等著他歸家。 “老四,其實去甘州也挺好的。”衛景川這兩日按時按量喝苦藥了,難得說句流利的話:“二哥去京城了,你日后也要考出去做官,我早晚也得離開上林縣。” 不如卷包袱現在就走。 他大概是勸說衛景平,一家人速速搬去甘州城,避開咸州知州樊先這個壞蛋就是了。 “三哥,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衛景平說道。 這次秋闈牽連的人物的盤根錯節他尚且摸不清楚,一走了之真的能解決全部問題嗎,大抵是不能的。 別忘了主考官謝回是要來甘州的嗎,他們還得在一個考號里頭見面呢。 …… 清晨。 衛巧巧到了墨鋪,她將招牌掛出去,不大會兒,就迎來了一波顧客,是兩個閨中的手帕交帶著丫鬟來挑選墨條,一個說:“我喜歡這個‘美人’的,紅拂女太好看了,上回來沒買到,這回上貨了。” 另一位鵝蛋臉面的姑娘說道:“我愛擺個‘美人’在書桌上,看著‘李靖’期盼日后找個夫郎如他這般魁秀。” 衛巧巧一條條墨條給她們碼好,笑著耐心地伺候著她們挑挑選選。 送走一撥又一撥的顧客,劈里啪啦的算賬聲響個不停,聽見掀開門簾的聲音,衛巧巧習慣性地抬頭一瞥 而后她低下頭迅速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嘆氣道:“我怎么才這么點歲數就眼花了?” 門外不過站了個人兒,她怎么就看成是老姚了呢。 作者有話說: 真的真的,以前科舉發達的省,甚至是縣,現在都是高考大戶~ 第101章 獻墨 ◎“棉花。”◎ 衛巧巧暗自好笑的功夫, 又聽見門外喊了聲:“巧姐兒。” 她拿在手里的精巧小如意豆墨塊“叮”地一下掉到了柜面上,她提裙噌地跳到門外, 驚得正在挑墨的顧客眼神都要飛了:“……” 門外站著的那老頭一身深色織錦的直綴, 神采奕奕地對著急奔過來的衛巧巧笑道:“巧姐兒,不認得我了?” “姚伯,您……您怎么來了?”一瞬,衛巧巧面上笑著, 眼里卻不爭氣地涌出淚來:“快進來啊。” 姚春山這才熟練地跟著她走到柜面里頭, 甚至拿起手邊未捶完的墨試了兩下:“平哥兒沒來?” 而后不等衛巧巧答話, 他又“哦”了聲道:“這個時候他該閉門讀書的。” 畢竟很快就要秋闈下場應考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衛巧巧說道:“平哥兒把自個兒關在家里頭念書呢。” 他已經許久沒有過問過墨鋪的生意了。 衛巧巧說完這才想道:“姚伯, 您怎么來上林縣了?又是怎么來的?您一個人?” 她想問一問姚溪來了沒有,但轉念一想, 聽說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么可能從京城到上林縣來, 于是就打住了。 “想你們了, 想上林縣了。”姚春山笑呵呵地說道。 三年多前他才回到京城就忙起了孫女姚溪的事, 不過那孩子也省事, 祭了姚家的祖宗之后多半的時間還是留在她外祖周家那邊,他就帶著幾個老仆人在姚宅冷冷清清過活, 不時去尋一尋衛景英,后來衛二也找著了,就更沒什么事了,閑著閑著,就越發惦念他在上林縣開的墨鋪, 還有這里的人了。 “我聽平哥兒說姚伯家里從前是宮里頭的墨務官, ”衛巧巧一邊盤點一邊輕聲問姚春山:“您回京城之后, 一直在宮里頭任職嗎?” 姚春山搖搖頭:“從我父親那一代起就不到宮里頭任職了,改為姚家每月向宮中獻一次墨,后來這事落到了姚溪他爹頭上,他身體不好,精力不濟制不出那么多墨來,每年就說不好什么時候進宮獻墨了。” 再后來,就連姚溪他爹姚少裕也病死了。 姚家子嗣不繼,獻墨漸漸力不從心之后,宮里頭又選了京城另外一家制墨世家戴家為墨務官,如今宮里頭用的多是戴墨,極少見到姚墨的影子了。 “對不起姚伯,”衛巧巧聽著難受:“您回家去吧。川哥兒平哥兒他們都在家里呢。” 墨鋪這會兒顧客盈門,就她一人在店里,大抵是走不開的。 姚春山說不用,姚家的老仆已經趕著馬車去衛家了,經過墨鋪的時候他沒忍住,先行下車進來瞧瞧,想著萬一碰上衛景平呢。 那孩子叫他好想。 “那你忙著。”姚春山從墨鋪出來。 咦,接他的……鳥來了? “嗷嗚”金燦燦在店鋪外頭壓著嗓子嚎了聲,看見姚春山出來,就毫不見外地落到了他的肩頭,對著他花白的頭發一陣亂撓。 “我就剩這點毛了,”姚春山請它下來:“都薅了你也做不成窩。” 金燦燦懶懶地嘀咕了聲,似乎在訴說它的委屈:想當年為了給姚春山治病,它可是見天兒去晁大夫家中獻屎呢。 害得它錯過了最佳的求偶期,如今年紀老大一雕了,愣是找不著公雕婚配,唉,說多了掬一捧辛酸淚啊。 “咻” 姚春山再抬頭時,口哨聲和笑聲、哭聲一起朝他甩過來了,才動動嘴,肩膀就被人一把給攬住了:“老姚,你說說你就這么不聲不響地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醒叫人去接你……” 衛長海連吼帶埋怨的聲音登時灌滿了他的耳朵,姚春山沒費勁就覺得腳下生風,等他緩過神來時人都已經進了衛家的大門,手里還被塞了杯熱茶:“這一路上走了好幾天吧,歲數大了還亂跑……” 這是孟氏的聲音。 姚春山抱起衛長河媳婦兒牽著的一歲多的小男娃衛景凡摟在懷里,一個沒忍住老淚縱橫:“想你們了,想你們了……” 孟氏和衛長河的續弦張氏陪著落了幾滴淚。 “老姚,”衛景川人在外圈,被他爹和他二叔堵著擠不進去,急得團團轉:“我和老四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