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88節
衛景平笑了笑:“誰不想來看大哥春閱上的英姿?” “就你會說話,”衛景明拉著衛景平的手:“大哥來的時候沒打算去找你,什么都沒帶,這些銀子你帶在身上,在府學里吃不好就到外面買著吃,別受屈了。”他又加重了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這十兩銀子是他來的時候韓素衣怕他路上有花銷的地方,塞在他手里的,另外五兩是春閱得了彩頭,知州樊先賞賜給他的。 “我有銀子,不用你的錢大哥。”衛景平趕緊推拒。 “你整日在府學讀書不出,哪兒來的銀子?”衛景明強行塞給了他:“跟大哥客氣什么。” 衛景平兜里揣著他大哥給的銀子,哭笑不得。 算了,等過一陣子再換成銀票讓人捎回去給他娘,讓孟氏給他大嫂韓素衣就是了。 衛景平又道:“對了大哥,上個月的縣試放榜了吧?傅寧他們考的怎樣?” 算著日子,二月底的縣試已過,該是放榜的時候了。 衛景明一臉的與有榮焉:“顧夫子的侄子顧小公子考中了案首,傅公子得了第二名次,潘公子也中了。” 衛景平聽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搓手道:“太好了。” 衛景明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隊伍,說道:“繁樓的許掌柜那日跟咱爹說,要是你回去了告訴他一聲,給你們幾個備一桌好菜好好慶祝呢。” “大哥快回吧,”衛景平忽然有點想掐著日子等府學下次再放假的消息了。 等他回了府學里,幾個人圍著他問:“今日春閱那位得了頭彩的后生兒郎,是你親大哥?” 衛景平點點頭:“嗯。” “你會拉弓射箭嗎?”方不語問衛景平:“你們武官之家,大約沒有不會拳腳功夫的吧。” 衛景平苦惱地道:“小時候我爹逼著我練武藝,我娘就護著我,后來進了學堂沒功夫習武,如今更是了,也就會兩下三腳貓的動作。” 徐泓擺明了要笑話他:“我看你三哥一個頂你倆,你大哥也高大魁梧,怎么就你跟個豆芽菜似的?” 衛景平:“徐兄,要不來比試比試?” 這時候用拳頭最有說服力了。 二人摩拳擦掌正鬧騰著呢,這時候梁旭冷不丁潑了盆冷水:“要我說呀,既然家中有條件習武,說不準習武比你讀書考功名日后還踏實呢。” 衛景平:“……” 方不語懟了他一句:“你這人怎么說話呢?” 徐泓也幫腔嘲諷梁旭:“瞧梁秀才說的,難道您家中一直是放狗捉耗子的?” 不然這人怎么這般愛管閑事。 梁旭冷了臉,悻悻地到別處去了。 衛景平望了他的背影一眼,說道:“方老友、徐兄算了,咱們來默寫錢夫子讓背的《禹惡旨酒》吧。” 這篇唐寅的八股文名篇。 放了兩日假,他自覺學業都生疏了。 鋪開了紙,提起筆,一下子就進入了讀書的狀態,一方石桌上只有沙沙的筆落在紙上的聲音。 衛景平默著默著忽然就錯了個字,這是之前他從未有過的,正準備歇一歇眼睛再寫,忽然聽見有人說道:“馮夫子喝多了撒酒瘋坐在門檻上不讓人進門,你們誰去勸勸他。” “馮夫子時常這樣嗎?”徐泓問方不語。 方不語面不改色,低聲說道:“馮夫子哪里是醉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來人。” 秋闈近了,興許是各路的妖魔鬼怪找上門來了,馮耀這是在充門神堵人呢。 他卷了卷書往懷里一揣:“走,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去。” 衛景平得知了他的意思,趕緊收拾東西挪了個地兒,眼不見心不煩。 如是又安穩了大半個月,一進四月,遇上農忙時節,咸州各縣的農戶才了蠶桑又忙著插田,一派盛世無饑饉的清平景象。 府學里很快就傳出了此科的主考官是大學士兼戶部侍郎謝回,如今世面上已經有人開始兜售他的各類文章了,尤其是他鄉試中了解元的文章《人莫知其子之惡》流傳甚廣,幾乎每位今年下場應試的秀才都能倒背如流。 謝回這人,除了他的文章之外,還有件事情讓衛景平記憶深刻,那便是前幾年戶部下令各府、州、縣清查居住人員的身份文書,他們上林縣就有姚春山一個漏網之魚,后來周家就是靠這個找到衛家來的。 “衛四,我瞧著你的八股文風與謝大人這篇《人莫知其子之惡》有些類似,”有日徐泓看書累了跟衛景平玩笑:“你和謝大人不會是一個祖師爺吧?” “講求工巧,有魏晉韻致……”他喋喋不休。 衛景平說道:“我啟蒙的時候的確是學了一陣子的魏晉辭藻,那會兒書院的夫子要我們學魏晉文字間的神韻清麗,這一點讓你說著了。” …… 府學放假前的最后一節課,馮耀什么都沒講,甚至連勉勵的話都沒說,只交代諸生員一句:“回去閉門謝客,修身苦讀比什么都強。” 衛景平還沒來得及細想馮耀的殷殷叮嚀呢,次日就見識到了科舉場上的渾水。 一早,他和徐泓、晏升臨別前在一處說話互勉,有個自稱是咸州知州樊先師爺的趙姓男子找過來了,他邀請衛景平到咸州知州府做客并委婉地說了來意。 讓衛景平秋闈替考! 衛景平一聽就險些氣炸,他面色不改,裝作聽不懂趙師爺的意思,打著馬虎眼道:“來日萬幸秋闈中了,才敢到樊大人跟前說話呢。” 趙師爺只好把話往明處說:“你年紀小,先與知州大人結個善緣,等到下一次再中舉豈不是更好?” 除了不菲的酬謝之外,他還開出了等到衛景平下一科考中舉人,立刻給舉薦官職的承諾。 衛景平淡笑著一口拒絕:“感郎千金意,恨無傾城色。1” 對方一上來說的含蓄,他也用回了一句曖昧的,說完,頭也不回地騎馬回上林縣了。 可笑,主意竟打到他這個案首、知府孔道襄親自點的神童秀才頭上來了。 若替的是個愚笨的,打算日后會試送到京城去丟人現眼嗎。膽兒夠肥啊! 不過拒絕了替考,會有什么后果呢? 衛景平走在回上林縣的大路上,想著想著后頸一涼,一時竟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旁晚回到家把這件事同衛家人一說,他們也都犯難了。文人多少跟外頭有些牽扯,同年什么外放出去做官的,關系盤根錯節十分復雜,而衛家,除了衛景英,全家一個不漏地都在上林縣呢,多好拿捏。 “怕他個鳥,”衛長海一聽就怒了,戰神血脈覺醒:“老子今夜就翻進咸州知州府弄死那個老東西,信不信。” 主意打到他衛長海兒子的頭上,這是活得有些飄了吧。他們在上林縣安居樂業,遵紀守法,靠良心過活的,別說一個咸州知州樊先了,就是知府道臺老爺來了,他也不懼怕。 衛景平沉著道:“阿爹阿娘,大哥三哥你們先別聲張,我這幾日想個萬全的辦法。” 讓咸州知州樊先不敢打他的主意,還不敢給衛家小鞋穿。 作者有話說: 1出自晉代孫綽的《碧玉歌》。 第99章 百花釀鴨掌 ◎“我只裝這一回財主。”◎ 當晚, 衛景平躺在床上睡不著覺,細細琢磨起這件事來。 無論如何, 自己不能答應為他人替考, 如果樊先那邊不罷休,他就懶得理他了。到時候鄉試在甘州府舉行,而據他這些年有意無意的觀察,甘州府的治下沒有出過大的亂子, 也未曾聽說哪里鬧災荒以致于民不聊生, 可見甘州知府孔道襄還是個人物, 在他的眼皮下, 他不信出了咸州的地盤, 在甘州府的考號里,樊先能摁著他的手寫上別人的名字不成。 只是衛家這一大家子人, 萬一他在背后搗鼓點小動作使壞,有點叫人頭疼。 衛景平盤了盤衛家在上林縣的根基:嚯, 除了個墨鋪, 似乎什么都沒有嘛。 一瞬, 他沖動地想, 要不干脆一家子遠走省城甘州府,躲開樊先這位“人物”? 可又覺得因為他折騰一家子人, 實在于心不忍。 這一夜勞神得猶如在老君的八卦爐里那邊,翻來覆去地煎熬到大天亮,片刻都沒睡著。 結果第二天吃早點的時候,衛長海擔憂地看了衛景平一眼:“要是這樣,干脆咱們這就到甘州去, 讓樊老東西直接找不著人, 平哥兒就沒必要跟他們廢話了。”置之不理就是了。 衛景平低頭吃飯:“爹, 我再想想。” 孟氏拿胳膊肘碰了衛長海一下:“他爹,那我們做兩手準備,萬一要走,說走就能走,絕不拖平哥兒的后腿。” 衛景川則瞅了一眼掛在墻壁上的刀:“老四,實……實在不行三……三哥夜里跑一趟咸……咸州。” 殺個人擼個腦袋踢著玩玩兒。 衛景平被他逗笑了:“三哥,用不著。” 用不著為了這么一個宵小手上沾血,背上人命官司,好歹姓樊的也是個朝廷命官,動了他,是要惹上大麻煩的。 “平哥兒你早做決定,”衛長海最后總結發言:“順風找牛,頂風找馬,你有法子就生法子,沒法子咱就帶上你二叔一家,一窩挪去甘州。” 衛景平抿了下唇:“爹,給我幾日思量思量。” …… 晌午,傅寧、潘逍和顧思炎跟一群山賊似的呼啦闖進了衛家:“衛四回來啦?” 聽見他們來了,衛景平暫且將替考的事忘在腦后,高興地招待老朋友:“還沒有祝賀你們考過縣試呢。” 潘逍一擺手:“繁樓許大掌柜都答應請咱們一桌了,菜任點,走,咱們去慶祝一番。” “顧餅圈,”衛景平回屋換了身衣裳準備跟他們去繁樓吃飯,他一直很好奇顧思炎是如何吊兒郎當還能考中案首的,這回逮住機會問他:“我從前見你極少背誦習字,這次下場就應對自如,可見下了一番苦功夫。” 顧思炎跳起來道:“誰說我不背誦不習字不做文章了?” 衛景平不知道這怎么就成了他的逆鱗,撇嘴道:“我從來沒見過你苦讀嘛。”顧思炎對苦讀的方式很不屑:“想當年,我家里的藏書那個多啊,十里八鄉的讀書人都討好著我爹到我們家來借書,我會爬,嗯不對,會走路就爬到藏書閣里去看書……后來……”他忽然笑了:“七歲以后,忽然就不喜歡看了……” 后來父親母親死了,他自此對念書就沒有熱情了。 衛景平從來沒聽白鷺書院的人說起過他的父母,上林縣的人也只知道顧思炎是顧世安的親侄子,沒想到他父母雙亡,不得已才投靠了小叔父的。 難怪他腹中有詩書,原來人家啟蒙的早,看過他們買不到的好書。 應該是提到了他的傷心事,衛景平不敢再問下去了:“走吧,這回我請你們,咱們沾了許掌柜不少光了。” 如今他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如何還能厚著臉皮繼續去占許德昌的便宜。 顧思炎瞇著眼睛瞅了他好幾眼:“我知道了,定然是墨鋪賺了大錢,你有錢沒處花所以要去繁樓擺擺闊氣。” 衛景平:“……” 你說這熊孩子,怎么說話呢這是。 “你怎么不說話?”衛景平抿唇不語,顧思炎又嗶嗶上了。